第36章
壽王墓坐落在寧遠縣。
這位壽王曾是皇帝最鐘愛的皇子,寵愛無度,一度想要立為太子,可惜壽王英年早逝,二十四歲那年相思成疾,病死在了床上。
令壽王朝思暮想的那位女子,是位畫像裏的美人,美人生得冰肌玉骨、傾國傾城,壽王只見過她的畫像,就深深愛上了她,一發不可收拾,還仿照她的模樣,雕出一尊玉像,日日伴在身側。
壽王死後,皇帝廣招天下方士,命人剖了天下第一聰明人的心,将這顆慧心放進玉像的身體裏,使得玉像有血有肉,活了過來。
能複活玉像,卻無法複活壽王,皇帝傷心欲絕,将玉像和壽王一同下葬,建了座地下宮殿,供壽王死後能在極樂世界享無邊尊榮。
據微生世家的情報,壽王戀慕的畫中女子,極大可能是《百妖圖》裏的狐妖春姬。傳聞春姬披着魅惑衆生的皮相,凡天下男子看她一眼,都會淪陷于她的美貌。
假如壽王的那幅畫是《百妖圖》的碎片之一,微生珏這趟壽王墓之行,可謂是一箭雙雕。
壽王墓的位置只存在傳說中,至今無人找到入口,微生珏等人先在寧遠縣的一家客棧落腳。就在他們抵達寧遠縣的第三日,寧遠縣的縣官劉大人上門拜訪,恭恭敬敬将微生珏一行請進府中。
微生世家的大公子威名遠揚,劉大人請微生珏入府,是為他的千金劉楚楚治病。
羽乘風道:“這就奇怪了,令千金生病,不找大夫醫治,卻來找微生兄。”
劉大人愁眉苦臉道:“自小女生病,已不知請了多少名醫,白花花的銀子流水似的花出去,總不見效。後來,有人點出小女是被邪祟纏身,因此也找了高人驅邪,奈何無人能看出其中的古怪,就是看出古怪,也都束手無策。老夫實在是走投無路,還請微生公子大發慈悲,為小女驅除邪祟,只要能救回小女,老夫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微生珏道:“若是邪祟作亂,微生世家自當義不容辭。劉大人,請帶路。”
劉楚楚是閨閣千金,她的閨房,不是什麽男人都能進。除卻微生珏,進屋的只有桑遙和葉菱歌。
鐘情與羽乘風暫時在門外等待。
縣尊的掌上明珠,吃穿用度,都是盡可能用最名貴的。劉楚楚的香閨陳設雅致,設有桌案、書架、文房四寶,可見屋子的主人是個肚子裏有墨水的。
因劉楚楚久病在床,屋子裏彌漫着股苦澀的藥味,四周垂下幔帳,掩去天光,桌上燃着昏暗的燈燭,門窗上還貼着黃符、挂着八卦鏡、插着桃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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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進門帶進來的微風,掀起紗簾的一角。沉香木雕花大床上躺着昏睡不醒的劉楚楚,但見那女子約莫二十芳華的年紀,肌膚雪白,面若桃花。
同為女子的桑遙和葉菱歌,都不免被她的美貌震驚。
并非劉楚楚的五官有多麽出色,細看劉楚楚不過是小家碧玉的中等姿色,不知是何緣故,她就這麽安靜地躺着,長睫斂起,頰邊染着紅暈,有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劉小姐卧床這麽久,不說臉色蠟黃,居然看不出半點病态。”桑遙出聲打破這詭異的寂靜。
侍候劉楚楚的丫鬟垂手立在一旁,垂眸答道:“小姐自得了這怪病,氣色越來越好,連樣子都比從前更為美麗。”
葉菱歌上前查探劉楚楚的情況:“劉大人,請問令愛這樣昏睡多久了?”
“已有大半個月。”劉大人的黑發中夾雜着一絲絲斑白,顯然為這個女兒操碎了心。
“一直這樣睡着,從未醒過?”葉菱歌又問。
“回姑娘的話,小姐偶爾會醒過來一次,沐浴用膳,和往常沒什麽兩樣,将自己收拾得妥妥當當,又會再次睡去,中間誰和她說話,她都跟沒看見、沒聽見似的。”劉楚楚的貼身丫鬟說道。
“每次會醒多長時間?”
“一個時辰。”
“醒來的時間是固定的嗎?”
丫鬟搖頭:“并不固定,有時是早上,有時是深夜。”
“這大半個月,劉小姐共醒了幾次?”
“有五次。”
算半個月,五次的話,每三天醒來一次,尋常人不吃不喝,三日确實是極限。
葉菱歌不是大夫,號脈是跟微生珏學的,她收回手,對微生珏道:“脈象平穩,并無異常。”
“不可能,要是沒有邪祟,我的女兒怎麽會這樣。”劉大人激動道。
桑遙道:“葉姐姐的意思是那只邪祟沒有纏住劉小姐,很有可能是劉小姐主動纏上邪祟。”
劉大人更加激動,斷然道:“這更不可能,楚楚是不會和那種東西打交道的!”
微生珏環顧四周,目光停在壁上垂挂的一幅畫上:“這幅畫是劉小姐所作?”
說起這個,劉大人眉目中是藏不住的自豪:“說來見笑,楚楚自幼愛書畫,舞文弄墨,得了些薄名。”
“劉大人過謙,在下一路走來,略有耳聞,劉小姐才貌雙全,是遠近聞名的才女。”微生珏無波無瀾地說道。
“都是外人的擡愛。”劉大人說起自己的女兒,滿臉都是歡喜,典型的大家長姿态,嘴上貶低子女,心裏早就得意地翹起了小尾巴,“她偶爾會寫寫詩作作畫,上不得什麽臺面,本是閨閣之作,是那些好事者傳到了外頭。她的畫都是私藏,從不賣給他人,像這樣的畫,還有上千幅,從小到大,我都給她留着。”
微生珏眼神微動,說:“可以參觀下劉小姐的畫室嗎?”
如此能展現女兒才華的好機會,劉大人當然不會錯失,這位微生世家的大公子将來的媳婦,是能掌管整個大家族的。微生珏欣賞劉楚楚,是劉楚楚的福氣,要是能借此結下良緣,豈不美哉。
女兒還躺在床上,劉大人已經在為女兒的未來做打算。
葉菱歌忍不住看了眼劉大人。
劉大人渾然不覺,伸手引着微生珏前往畫室。
正如劉大人所言,劉楚楚的作品,經這些年的積累,已達上千幅,它們都被珍重地裝裱好,收納在木箱子裏。
微生珏站在畫室中央,手中的妖司南飛到半空中,指引方向的磁針瘋狂轉動着。
“這是?”劉大人道。
“這叫妖司南,用來定位邪祟的。”桑遙雙手背在身後,“看來那只邪祟就藏在這些畫裏。”
劉大人吓一大跳,臉都白了:“我女兒的畫裏?”
“劉小姐昏睡前,可曾結交過什麽怪人?”葉菱歌道。
“沒、沒有。”劉大人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女兒向來乖巧,一心寫詩作畫,從不結交些亂七八糟的人。”
已然确定邪祟就藏在那些畫裏,劉小姐的魂魄,是被邪祟勾進了畫中世界。當務之急,是找到邪祟附身的那幅畫。
這些畫堆疊在一起,要想找出邪祟藏身的那幅畫并不容易,需得一幅幅展開,人工檢查。
微生珏的目光看過來時,桑遙立即說:“哥哥,我肚子上的傷還沒有好,需要休息。”
微生珏颔首:“你去休息。”
轉而看向修文和修武,修文修武正要回答,忽覺一道目光落在他們二人身上。他們擡頭,看到了站在微生珏身後的桑遙,瘋狂地沖他們擠眉弄眼。
別看隊伍裏是微生珏在發號施令,最不好惹的,絕對是三小姐。得罪三小姐,接下來的一整年都別想安寧了。先前修文和修武就在三小姐手上吃過虧。
修文腦子一木,說道:“大公子,做飯打架我在行,識畫捉妖我不行,您還是換別人吧。”
修武亦道:“大公子,我也不行,要是弄錯了,劉小姐會有性命之危,這麽大的事,您還是再斟酌斟酌。”
修文和修武确實只習武,未曾學過捉妖術,讓他們幫忙,也只是幫倒忙,微生珏不再勉強。
羽乘風看着桑遙和修文、修武的互動,不由覺得好笑。他搖了搖扇子,說:“在下手無縛雞之力,恐幫不上微生兄的忙了。”
微生珏根本沒打算找他幫忙,隊伍裏最警覺的,一向都是鐘情。鐘情做事幹淨利落,鮮少失手,要是他能幫忙,會事半功倍。
微生珏正在與葉菱歌冷戰,兩人沒達到絕交的地步,但在私事上,這些天半句話都沒聊過。讓鐘情幫忙識畫,算公事,不算私事。
桑遙還能不知道微生珏的心思,微生珏念頭剛起,她抱住鐘情的胳膊:“我養傷無聊,哥哥
,鐘少俠我先借走了,上回鐘少俠教我畫的符,我尚有許多不明白之處,不如趁着這個機會,讓鐘少俠多加指導。”
微生珏尋思着,桑遙懈怠,成日裏只鑽研些不正經的,能主動找鐘情學畫符,實在是欣慰至極,不忍打擊她的熱情,便颔首道:“好好學。”
“哥哥放心。”桑遙不等鐘情表态,高興地拉着他走了。
這樣一來,留在畫室裏的,只剩下微生珏和葉菱歌。
情敵羽乘風都快騎到微生珏的頭上了,微生珏還能忍得住,桑遙算是服了。
情侶拌嘴也有個限度,再冷戰下去,男女主的感情都涼了,她決定給微生珏放一把火,她不信微生珏這次不栽。
桑遙的“放一把火”,是真的放火。
畫室裏的上千幅畫作,一一展開檢查,費時費力,微生珏和葉菱歌兩人這一待就是入夜。
整個劉府安安靜靜的,除了守夜的仆人和巡邏的侍衛,大多數人都已睡下。桑遙鬼鬼祟祟出現在畫室外,取出把銅鎖,扣在門扉上。
這不是普通的鎖,而是一件法器,扣在門上,相當于給這間屋子下了道禁制。被關在門裏的人,不費一番功夫,根本逃不出來。
鎖上門,她又取出數枚銀色镂空的小球,丢在門口。銀色镂空小球甫一落地,只聽見“咔噠”數聲,似啓動了什麽機關,孔洞裏滋滋冒着青煙,往門縫裏鑽。
桑遙抖開火符,捏了個法訣,火符砰地燃起火焰,漂浮在半空中,熊熊火光映在紙糊的窗戶上,配合着滾滾濃煙,像是着了大火。
桑遙做好這一切,得意地爬上屋頂,掀開瓦片,露出一只眼睛向下看去。
“在看什麽?”少年冷不丁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當然是看好戲。”桑遙想也不想地答道。
“什麽好戲,我也來湊個熱鬧。”另一道戲谑的男聲插了進來。
桑遙擡頭,鐘情和羽乘風一左一右,盤腿坐在她的身側。
桑遙呆滞:“你們兩個……”
鐘情與羽乘風四目相對,短短一瞬眼神的交彙,暗流湧動,殺機畢現。
桑遙連忙直起身子,擋在他們二人中間,結束了這突如其來的劍拔弩張的氣氛。她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噓,你們看歸看,不許壞我的好事,否則……”
小姑娘龇了龇雪白的小尖牙:“我咬死他。”
羽乘風樂了,折扇敲了下她的腦袋:“喲,還挺兇,跟我養的貓似的。”
鐘情握住羽乘風的折扇,目含警告。
桑遙搶走折扇,一人敲了一下:“別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