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你們不是一個人。
——我的阿野只是個beta, 還是個孤兒。
——怎麽會和您,有牽連呢?
容秋的每一個字,每一個詞, 串聯出來的都是讓秦牧野無比陌生的語句。
容秋清清楚楚的将他的那一段過往和他剝離,beta圈住了五年前的他,卻不要現在的他。
怎麽可以這樣?
但這就是事實。
容秋不認識他了, 容秋為曾經的他打了銀戒指, 買了雙人墓,還将心裏極為重要的那個位置為他保留,如今的他,想奪也奪不過來。
容秋沒發現他的異樣。
通過說這樣的話, 他也開啓了自己對beta愛人的緬懷, 亦或是對自己往後餘生的安排。
“到時候我和阿野的碑就擺在這裏,上面介紹着我和阿野都是beta,天生一對,再記錄着我和阿野生前的事跡, 阿野離開得早,能記錄下來的事情少一些,我就在那個空位上寫下我要對阿野說的話。”
容秋有很多話想對他的beta愛人說, 但不是說給現在這個和他beta愛人極為相似的alpha聽的。
容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不願再多看秦牧野一眼。
容秋轉而指着膝蓋邊的冬柏樹:“這是我要求他們種的,樹的名字就叫‘野秋’, 取自我和阿野名字的後面一個字。”
他和阿野不在了, 他們也沒有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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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棵樹就是他們生命的延續。
嚴冬松柏,歲歲長青。
容秋又指着那樹後的一片平地:“不需要多久, 這後面就會出現一個精致的雙人墓, 裏面會埋着我親自為阿野打的九枚銀戒指。”
容秋不自覺地開始摩梭着無名指的銀戒:“而我手上這枚, 他會和我的骨灰一起, 在我死後進入這個雙人墓的另一半位置。”
曾經的容秋有過遺體捐獻的想法。
但後來考慮到他的beta愛人屍身無存,這個墓裏也該放些他們的東西,所以容秋的遺體捐獻就變成了器官捐獻。他死了,他的屍骨遺灰也要守着他和阿野的墓。
容秋細碎地說了很多。
看似随手一點,并不經意的模樣。
但這些都是他決策已久的打算。
秦牧野自然能看得出來,但就是因為看出來了心才絞痛起來,仿佛胸腔有一柄無形的攪拌頭,開了最大功率,在他的身體裏肆意掃蕩。
所有的驕傲和奢望都化為泡影。
他以為自己只要努力了,就可以比過容秋的beta愛人。但曾經的秦野在容秋心中已經成為了白月光的具象化體現,他可以看出beta秦野在容秋心中的完美程度,他甚至懷疑容秋是不是把那層濾鏡開到最大,從前的秦野真有這麽完美嗎?
可不管怎麽樣,那個曾經的自己已經成為容秋心中不可替代的伴侶。
他又該怎麽和那個死去的beta秦野争。
從公墓出來,容秋并未急着開車。
他單手搭在方向盤上,餘光掃着副駕駛上的男人,還是冷冰冰地板着臉,但瞳目明顯失了焦距。
看來他今天的企圖已經達到了。
他帶秦牧野過來看他和阿野的雙人墓,已經讓秦牧野死了心。
況且他都說得這麽明白了,阿野和他有着近乎一模一樣的外在配置,如果他真的成為了自己的床-伴,不就等于成為了阿野的替身。對于秦牧野這樣驕矜的S級alpha,能三番四次找他做替身已經實屬難得,又怎麽能接受自己只是個替身呢?
反正他不想成為某人的替身。
想到替身,容秋突然側首看秦牧野:“我一直想問,秦總指揮是不是把我認成了別人?”
之前他問過類似的問題,秦牧野沒有明确回答他。加上那段時間他對秦牧野的印象實在不算好,他不在意一個和他見不了幾次面的alpha的觀點态度,他就把這個問題抛出腦後。
但現在兩人勉強能做朋友,他還是想問清楚。
秦牧野靠近他,是不是也把他當替身……
容秋側過身,表情明顯變得異樣了起來:“所以秦總指揮選我做床伴,也是想選我當替身?”
“怎麽會?”
秦牧野的表情錯愕得明顯,他不知道beta的腦子怎麽轉得這麽快,快到已經超出他的邏輯理解,但他思慮自己要不要成為那個beta秦野替身的時候了,容秋居然覺得自己也是個替身。
怎麽會呢。
容秋永遠是容秋,絕對不會是某人的替身。
“那為什麽秦總指揮只盯上了我。”容秋頓了頓,委婉地提示道,“據我所知,秦總指揮如果想找伴侶或者床-伴,聯邦的人應該會很支持。比如再舉辦一場類似五年前的AO匹配相親會。”
聽容秋提到那場匹配,秦牧野的瞳孔驟然一縮:“你知道那次的匹配會?”
“是因為結果不好,所以才會找beta的嗎?”
容秋問話時并沒有很在意的樣子,他只是雲淡風輕地眨眼問着,那這樣的平淡表情落在秦牧野眼裏,不免讓alpha瞬間繃緊腰間肌肉。
他肯定着,但很快又否定了:“的确是匹配不成功,但我很高興。”
這句話換個alpha說就會顯得很矛盾,但從秦牧野的嘴裏說出,容秋居然是心生幾絲信任感。好像真的覺得秦牧野不想匹配上那些等級高的歐米伽。
容秋修長的手指微曲,輕點着方向盤,傳出一聲又一聲有節律的敲擊聲。
“說着說着跑偏了,秦總指揮為什麽盯上了我。”
又是這個問題,秦牧野不知道如何回答。
容秋如今已經洗去了記憶,記不得他們先前共同擁有過的回憶,他自己記得,但他卻不能說。
而且他希望容秋永遠都記不起五年前的事,就讓這場催眠的成功結果伴随容秋這一輩子。但這麽做的前提就是,他永遠不能刺激容秋。一但容秋記憶開始恢複,想起他就是五年前帶給他無限傷痛,甚至險些墜江自毀的alpha的話,他和容秋之間就再無和好之路。
時間拉得很慢。
明明只過了三五秒,但對等待alpha回應的容秋而言,好似度過了一個漫長寒冬。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信念驅動的。
秦牧野不可能平白無故就想靠近他,所以背後一定會有原因。
但秦牧野卻一直繃着唇線不說話。
容秋剛開始還耐着心等,但久等不來秦牧野的回答,他的不耐浮躍而起。正當他打算毀言說“不想說就算了”的時候,一直寡言的秦牧野終于回應了他,只是這個回應實在不算真誠——
我對你一見鐘情。
一見鐘情是個很玄乎的詞,有人相信,有人不信。
容秋就相信一見鐘情,因為他對他的beta愛人就是如此。
但秦牧野卻對他說,他對自己一見鐘情。
太難以置信。
也太過荒唐。
秦牧野沒有說謊。
雖然他不能跟容秋直言自己為什麽會回來找他,但這句“一見鐘情”發自他的肺腑。
只是他以前一直不敢承認。
在失去容秋以後,他才漸漸悟得自己當時的那份情感。
是喜歡的。
是卻被霧蒙了眼,被豬油蒙了心的喜歡。
當初他決定讓容秋追他的時候,蘇燃就表示過不解。
【即便阿野你現在是beta的身份,但有那麽多漂亮小O喜歡你,你為什麽不選一個omega?】
【容秋有什麽好?是一個beta,身子不夠軟,還不能釋放香甜的信息素】
【阿野你不會對他那樣的普通beta都動了真心吧】
蘇燃的話就像他負面情緒的催化劑。
混淆了他本就不清朗的心緒。
他開始言辭鑿鑿地說容秋不過就是他的臨時床-伴,只是他當時用來疏-解自己欲-望的一個普通beta。甚至為了确定這一點,他和蘇燃混跡在城西酒吧,證明他和所有的alpha一樣,喜歡的是omega,絕對不會在一個beta身上留情。
他做了那麽多的混賬事,卻忽視了他看到beta初次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突然悸動的心。
隔了五年,那份悸動回憶起來卻更加深刻。
如今的秦牧野後知後覺的确定。
這種悸動就是一見鐘情。
他清楚的記得,當時的他不過大二,那日整個指揮系都被聚集起來,他們的教授領來了一位年輕的beta,說是帶領他們的導員。
左右alpha議論紛紛,面露不屑,而夕陽鎏金下,這位稍顯稚氣的beta并無任何折腰之舉,他只淺笑着打量在場的所有alpha,穿着簡單白T的腰杆,宛若雨水沖刷後也依然不彎的挺-拔青竹。
很幹淨,很清爽。
這種幹淨和清爽不僅指的是衣着樣貌上的整潔清朗,更多偏重于舉手投足間的幹淨氣質。
很少有人給秦牧野一種純粹的感覺。
容秋是他遇到的第一個。
沒想到也是到現在為止,唯一的一個。
秦牧野輕輕松開了緊攥着的拳頭。他看着認真開車的容秋,beta的側臉五官立體卻清秀,漸漸和五年前的beta相重合,随即又脫離。現在的容秋減損了幾分稚氣與纖薄,更顯成熟穩重,陽光從車窗外揮灑而入,襯着容秋像凝在了油畫裏的美人,雍容又冷淡。
五年後的容秋。
他依然為之心動。
然而一切都晚了。
他已經帶給容秋徹骨的傷痛。
痛到容秋選擇永遠記住那個秦野而且徹底忘記後面的他。
alpha苦笑一聲,肺腑滾燙。
現在的他該當如何。
不能進一步運用權-勢強迫容秋,這樣只會使他們之間的關系更加僵硬;但他又不舍退一步,輕易放走容秋。此刻的男人像是陷入迷途的旅客,本就缺水少糧,還遭遇風卷雨暴的惡劣打擊。
究竟還有什麽方法,能讓他重新擁有他的秋秋。
容秋中途就把秦牧野放了下來,明明是雙周休息日,秦牧野就要轉乘車去軍區辦公室處理公務。
秦總指揮就是個大忙人。
看着秦牧野下車,容秋開啓導航,驅車前行。
而秦牧野的那句一見鐘情,不過被他當句玩笑話,聽過就忘。他和秦牧野見的第一面就是辦公室的那一面。但那次見面,秦牧野就對他動起手來。難不成他的一個後腦勺,就完美到能讓秦牧野對他一見鐘情?
這太扯了,容秋不信。
秦牧野一定在瞞着什麽。
容秋一直想知道,但秦牧野一直不說,如果他還跟後面一直追問,那就沒意思了。
人貴有自知之明。
下午的容秋去了海邊塔臺,這一片是十三軍區的一級禁閉海,專供各種機甲和軍艦的運行調試,并不對外開放。如果不是容秋這麽多年貢獻了得,無法拿到前往這裏的通行證。
經過兩道檢驗,容秋順利進入機甲儲存室。
而他的那架私人機甲就放在最後一間儲存室,只有他的虹膜才能打開這道門。
抽煙喝酒揍人都不能緩解他心中的煩悶,唯獨開機甲才可以。
容秋有一段時間沒過來開機甲了。這段時間研究院的事情明明不忙,他還是覺得心累,如今終于抽出半天來到這邊開他的私人機甲。
溜了半個小時才回來。
送去裝載新燃料的時候,還遇到隔壁星艦研究院的朋友。
這位研究員朋友滿面愁容,疲倦又困頓,頂着兩個諾大的黑眼圈,容秋瞧他的樣子,就像熬了好幾個大夜一樣,最近星艦研究院有什麽重要研究任務嗎,否則怎麽會累成這樣。
容秋順口問了一句,雖然沒有重大任務,新發布下來,但也差不多了。
是他們研究院之前做過的一個項目被翻了出來。
“容秋你說,那都是三年前的項目了,十三軍醫區怎麽那麽閑,這麽個小項目都翻出來了。”
不僅他們研究院翻出來這個項目,聽說別的研究院也是如此,星艦研究院還不算最慘,有些民用領域的分支研究院才算遇到了麻煩事,剛剛申請了大批項目,撥得了十三軍區的資金,研究還沒進行,轉頭那些老底舊賬都被翻了出來。
顧頭不顧尾,現在亂作一團。
容秋最近私事繁重,倒也沒了解別的研究院的情況,但他了解機甲研究院的現狀。
“我沒聽錢院長說我們有什麽項目要重新做啊。”
“我們這幾個研究院當然比那些民用領域的研究院好的多。”
容秋這幾個研究院需要實打實地拿出研究成果的,所以也不會隔三差五就申請立項。而隔壁星艦研究院查了近幾十年的項目,也就查出三年前的那個小星艦的燃力系統出現問題。
越是正規的,和十三軍區聯系緊密的研究院情形就越好些。
容秋長長的“哦”了一聲。
他大概懂了。
聯想錢院長之前說的軍區研究院總盟會正在整改,說不定這次肅清活動就是總盟會整改的結果。
機甲上完燃料,容秋就将機甲送回機甲儲存室。
沿路上,剛才那位星艦研究院好友的話還在他心裏不斷反複。
他隐約覺得這次整改的結果影響會很大。
雖然現在只涉及到民用領域,但恐怕幕後掌控者還在下着一盤更大的棋,畢竟本季度剛開始,十三軍區就主動調控各大研究院的撥款項目,這樣的大動作,當時的他就覺得很不該出現
這次扣下了他們機甲研究院的研究經費,說不定也是件好事。
容秋的心神動了動。
最終還是給錢院長發了個信息。
錢院長那邊秒回。
【錢院長:小秋我心裏有數,放心,咱們機甲研究院安穩着呢,這個時候錢最多的才最危險,咱們研究院之前可沒那麽多撥款呢】
容秋懂了,便沒多說。
倒是錢院長那邊,積極主動地和他說別的事。
【錢院長:對了,小秋你和秦總指揮熟麽?】
當時看到這句話,容秋就眉頭皺起。
這該怎麽回答?
之前不熟。
現在……
熟。
甚至還有些太熟了。
想到某個屢次找他做床-伴的alpha,容秋好看的眉頭都抽了幾抽,他沒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容秋:錢院長是有什麽事嗎?】
【錢院長:就是那個……最近研究院總盟會不是在整改嗎,你不去秦總指揮那兒多走動走動?】
不是說賄賂,只是留個熟眼。
要不是秦總指揮幾次三見的都是容秋,他都快腆着這張老臉刷眼緣了。
容秋懂了他的意思。
【容秋:院長,我心不在此】
【容秋:我想在研究院設計一輩子的機甲】
如果讓容秋選,他願意開一輩子的機甲,或者一輩子設計機甲。去研究院總盟會太過費心費腦,猶如進入官場一樣,他即便有這個腦子也不想像別的AO一樣,深陷名利場。
在容秋展開機甲新研究的過程中,十三軍區陸陸續續發生了不少事情,容秋在每晚的聯邦新聞裏能窺探一二。
其他十二個軍區安泰祥和,開學的開學,開工的開工,到了十三軍區,畫風一變,不是東邊打,就是西邊打,雖然沒有挑起大的戰火來,但陸陸續續的小摩擦格外頻繁。
但這在十三軍區已是常态。
聯邦新一輪撥款剛剛下來,分給十三軍區的不算少數,這又惹起其他軍區群衆的紛紛議論。
容秋中午吃完飯,順手打開手機。
容秋不用看就知道網上評論如何。
罵十三軍區吸血蟲的,說十三軍區領導不做人的,總歸不是什麽正面評論。
但容秋沒想到,今年的輿論居然還行,罵是肯定有人罵的,但下面也有許多為十三軍區說話的評論多了起來,地址IP不單單只有十三軍區,還有別的十二個軍區,方向變好的原因居然是剛調回來的十三軍區總司令。
【罵罵罵,就知道罵,人家秦總指揮才剛調過去,怎麽可能這麽快就有成效(IP:第一軍區)】
【再說人家十三軍區拿點錢怎麽了?拿的又不是最多的,你看看才排第五位,弄得就像人家拿了最多的錢一樣(IP:第七軍區)】
【十三軍區天天打架,你們連新聞都不看的嘛,人家水深火熱,咱們十三個軍區是一家,多資助點錢怎麽了(IP:第十二軍區)】
【……】
【我靠,本十三軍區的土著A上號剛準備開動一年一反罵的活動,結果一看,完全不用我動口……(IP:第十三軍區)】
【加一,心情就挺微妙的(IP:第十三軍區)】
【就……挺感謝剛調過來的秦總指揮(IP:第十三軍區)】
容秋哭笑不得。
收回手機,他短暫地休息了二十分鐘,重新回到研究室。
今天容秋延遲一小時下班,實驗數據沒出來,他就在一邊等着,分析前面的數據分析到腦子都開始酸脹起來。
然而他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金秋九月,暑熱尚存,但晚上已經好了許多。
容秋吹着舒爽的晚風,剛出研究室的門,就瞧見前面站着一高大男子。
容秋以為自己累糊塗了,看走了眼。
眯眯眼,再看一眼。
眼前的男人不是秦牧野還能是誰。
容秋眨眨眼,一想到秦牧野上次說對他一見鐘情,他的耳尖驟然發燙。
這次來做什麽?
不會還是床-伴的那件事吧?
難道上回領他去公墓看一圈,秦牧野還不明白他的意思嗎。
容秋眼睜睜地看着男人向他走來,男人走到距離他僅有半步之遙時才停下腳步,就像一座大山突然壓在他面前,而這座大山的深幽瞳孔裏隐有浮光。
容秋清明的眉眼多了些昏暗和波折:“秦總指揮,有事找我?”
男人站定如松,說出了一句讓容秋怎麽也想象不到的話。
不是床-伴,而是別的更了不得的東西。
“秋秋,我想追求你。”
“?”
“不是床-伴,而是伴侶。”
伴侶,伴什麽侶?
容秋兩只眼睛還楞楞地看着眼前的alpha,他薄唇微張,那張臉上沒什麽表情,滾燙的血液卻已經在他的體內急速流動起來。
然而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男人已經攔下了他要說的話。
“別急着拒絕,秋秋。”
英挺板正的軍裝将男人的胸-膛襯托得鼓鼓囊囊,而他深邃的眼眶陰影極重,就像許久不曾安眠一般倦怠深沉,但即便倦意重,冷情漂亮的黑色鳳眼卻極亮,某種蟄伏着的野性被壓制着,似乎下一秒就破禁而出,
“我可以扮演你beta愛人的所有樣子。”
“甚至,我可以比他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