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剛極易折
經此一鬧,這場宮宴草草收場,凝和殿衆人陸續散去,各自打道回府。
唯有扭了老腰的于廣之被留了下來。
他被宮人攙扶着坐在寬榻上,一個不注意扯到扭傷,不禁龇牙咧嘴地“嘶”了一聲。
“大人小心。”一位公公連忙扶住他,小心翼翼地往他腰間塞了塊軟囊。
于廣之有些沒好氣地趴了下去,讓趕來的太醫替他看傷。
他想不通,自己怎麽就突然滑了一跤。
跌跤也便算了,他最後還是堅持着爬了起來,不顧疼痛和丢臉,還要完成自己的職責。
可惜想了許久的措辭,話才到嘴邊,就被那個一驚一乍的嬌氣丫頭打斷。
忒倒黴!今日出門前真該看看黃歷。
聖人膝下無子,今日他本想當着官家和聖人的面,提出立儲一事。
官家已過不惑,雖仍是強壯之年,但儲君一事,還是盡早定下為好,免得重蹈覆轍,前朝的教訓,足為深刻。
無論是立庶長,還是讓聖人去抱養一位皇子在膝下,只要合乎規矩,倒也無所謂非要立長立嫡。況且,這麽多年過去,聖人恐怕是難有子嗣。
他想好這些,決意下次早朝時提出來,即使官家和聖人不樂意聽,他也一定要說。
“于大人,您的小腿和腰上有些扭傷了,其他地方無礙,”太醫診斷許久後,将他的衣服放下,“下官給您開了兩瓶治跌打的膏藥,每日在扭傷處塗抹三次,這一個月,不要劇烈活動。”
于廣之點點頭,雖覺着有些晦氣和不爽,到底是客氣地同他道了謝。
聖人體察他,怕他身體有恙,特許了宮中的太醫替他瞧病,已是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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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廣之等太醫開完藥,不好在後宮滞留,便從榻上起身,要趕回府中去。
他出去時已是亥時過半,宮裏多處都熄了燈,月如銀鈎,投下幽幽瑩光,引路的公公提着盞宮燈,客氣地引他出宮。
剛要走至第一道宮門,卻聽見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低聲喚他,被空蕩又寂靜的宮宇吞了大半聲音。
于廣之轉過身,眯着眼去辨認來人。
身旁的小公公也提着燈去照,瞧見來人,眉開眼笑。
“嬗溪姑姑,福公公,你們怎麽來啦。”
原來是聖人身邊的姑姑和黃門。
此刻嬗溪也燃了盞宮燈,秀麗的容貌一片溫和,她輕聲解釋:“聖人不放心于大人的傷勢,派我們前來探望,順便送大人出宮。”
她瞧于廣之好端端站着,也能自行走動,松了口氣,又對那小太監道:“公公先回去吧,剩下的路由我和阿福來引。”
那年輕公公自然樂得如此,沒說什麽,道了謝便轉身回去了。
于廣之看見來人,沉默地站在原地。
他覺着有些牙疼,聖人果然來阻攔自己了。
“于大人,”嬗溪靜靜地等着那公公走遠,開口将要說什麽。
“你不必多言,告訴聖人,我必定會勸說官家立儲。”于廣之語氣不善地打斷她的話,臨了怕她還要開口,用想好的說辭堵住對方的話頭:“我于某今日便說句大逆不道的話,聖人十四年未有子嗣,早該認清現實,沒有親子,去抱養個小皇子又有何妨,萬不能再讓儲君一位空懸着。”
見他誤會自己的主子甚至出言不遜,嬗溪好脾性,沒有動怒,面上毫無波瀾,但眸色終是冷了下來。
她哪管對方願不願意聽,不鹹不淡地轉述聖人的話:“于大人當真遲鈍,官家久久不肯立儲,便是有他自己的考量,若立庶長子,則裴相日漸勢大,若讓聖人抱養認嫡,則将軍府勢大。”
于廣之聞言神情一愣。
他要出言辯解,對方卻再度開口。
“大人不妨好好想一想,官家現下正值壯年,根本不需急于确立東宮之位,何苦要給自己添堵。”
“現下的局面,便是最好的狀态。”
一個無子無依靠的皇後,和一個看着多子的妾。
裴府和将軍府,兩相制衡,官家在背後掌控得輕松,何必要讓一方獨大呢?
極樂池的水汽被夜風吹了過來,明明是帶着涼意的,于廣之後背卻漸漸滲出冷汗。
他一直以為是皇後心有不甘,阻攔立儲,沒想到,是官家有自己的打算。
怪不得,每每要提立儲一事,官家便沈了臉色,似極不高興。
驽鈍,驽鈍,自己當真驽鈍。
嬗溪見他神色怔然,應當是聽進了自己的話,她垂下眸子。
“大人,聖人還有最後一句話要我帶到。”
“過剛者易折,善柔者不敗。”
人非聖賢,倘若一味求直,不分場合,必然為上位者厭棄。
這十個字出自一個小小宮人之口,于廣之下意識反駁:“我身為谏官,自當坦誠直接,若是玩弄心術,豈非誤入歧途?”
他說的慷慨,但心中已多了幾分猶疑。
嬗溪點到為止,沒有再勸的意思,該說的都說了,對方還要固執己見,也同她無關。
她擡了擡手:“于大人,時辰不早了,奴引您去宮門吧。”
作者有話要說:
生死時速 決不斷更
今天有點事 短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