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多謝

俊義橋街的最北的銅鑼巷挨着五亭橋,橋兩頭的河岸是大片大片的柳樹。

周之翰目送着韓家兄妹遠去,直到再也看不見那個身影。他轉目看向河兩岸的楊柳,水青的繡簾垂墜着,像織成愁緒的煙縷。

在某一瞬,他也不清楚自己心中的複雜情愫,是源于去年中秋不經意一瞥的驚豔,還是久久尋覓而不得的不甘。在描摹出心中的那抹倩影時,他曾愣怔許久,因為深知自己不是會因容貌而心動的人。

方才她問他,是否還畫過她的正面像,他有驚訝,有不解,還有一恍的心虛,令自己害怕。

他不明白,自己分明說的實話,可為何卻像被窺破了最隐秘的心思,就好像她的質問有所依據,不是無端而來。

究竟是為什麽呢?

往回走的韓素娥不知周之翰心中所想,她問兄長:“這家茶樓可不會再是那位周大人名下的吧?”

韓沐言知道她什麽意思,說:“放心吧,跟周家沒關系。”

她随口道:“看來這位周大人平日挺閑,名下産業也不少,我倒有些想向他讨教讨教如何打理鋪子。”

怕她真的去接近那人,韓沐言趕忙道:“何不直接請教母親,再說府裏在外置辦的産業也不少,我名下就有幾間鋪面,你若閑來無事,就拿來給你試手吧。”

“當真?”她訝道,“我是極想替哥哥分憂一二的,只不過這樣可得時常往外跑了。”

頓了頓,她繼續道:“你是知道母親的性子,讓我偶爾出來逛逛是允許的,可抛頭露面地打理鋪子,恐怕她是不同意的。”

“倒不需要抛頭露面,這幾間鋪子進出流水穩定,你只管偶爾看看賬簿,叫管事的去府裏問話。”韓沐言說得輕松。

真有這麽簡單?韓素娥想。也罷,回了府去問問母親。然後又道:“不過屆時哥哥還得給我多配備幾個人手。”

韓沐言自然應下。

他們說話間,正好走到距離南泠印社不遠的知味酒樓,飄來一陣異常濃郁的香味。韓沐言看了一眼酒樓,對妹妹道:“還真是巧,這酒樓裏的大廚平時不愛做烤鴨,今日莫不是心情好,又肯拿出自己的絕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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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鴨?”韓素娥奇怪,“烤鴨有什麽稀奇的?”

“你不知,”韓沐言搖搖頭,“這位師傅從燕北來,他做的烤鴨乃京城一絕,既然今日正巧趕上了,我就帶你去嘗嘗。”說罷做了個請的手勢。

韓素娥失笑搖搖頭,提步走了進去。

一進去那味道更濃郁了,是肥嫩鴨肉被被烤得冒出油脂的香氣,大廳裏座無虛席,全是聞香而來的食客。韓沐言招來小二問可有包廂,小二瞧了他二人一眼,道:“就剩最後一個雅間了。”說罷便要帶兩人去。

這時一個聲音插進來“成福,爺的雅間還留着嗎。”

店小二望見來人,立刻滿臉歉意地回頭道聲對不住,然後小跑過去,恭敬道:“世子爺,您來了,雅間還有,小的這就帶你去。”

韓沐言臉黑了一瞬,素娥攔住他想要上前理論的動作,不願多事:“咱們換一家吧,我也不是很想吃什麽烤鴨。”

半天不見反應,擡頭見哥哥神色一緩,她順着他的視線看去,一個唇紅齒白的錦衣公子手握折扇站在不遠處,一雙深栗色眸子,狡黠又明亮,讓韓素娥想起祖母曾經養過的貍奴,琥珀色的貓眼也是這般。

又是認識的人。

魏嘉誠也看到了兩人,他眼睛一亮,沒理會一旁殷勤的小二,大步走了過去。

“好巧,澄弘兄,你也來此吃飯?”目光一轉,看到他身側的女子,那容貌他頗有印象:“韓姑娘?”

韓沐言點點頭,看了一眼在一旁眼巴巴等着的小二,道:“今日來的不巧,小二說沒有位置了,我們去別處看看。”

尚且踏出半步,魏嘉誠就笑眯眯地攔住他:“澄弘兄,你這麽說可就生分了。”他睨了眼小二道:“你這厮可記住了,這位是将軍府的韓公子,把爺的位置讓給他們也無妨。”

聞他所言,韓沐言連忙擺手:“魏兄何必這麽客氣,既然是預留給你的,斷沒有我們搶去的道理。”

哪知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對方勾着肩,不由分說地往裏帶:“哪兒的話,反正我今日也是一人,再說上次在采芝齋一事還忘了向韓兄道謝。”一邊又扭頭沖韓素娥招手:“韓姑娘,還愣着幹什麽吶。”

韓素娥沒想到這魏嘉誠平日裏是這樣的性子,一時無言,也只得默默跟在他們後面。

進了雅間,韓沐言揮掉搭在肩上的手,擰着眉:“你最近是苦練功夫了嗎?勁兒倒不小。”方才被他勾着,竟然沒法完全掙脫。

韓素娥靜靜地坐在一旁看他倆插科打诨,說起來哥哥同這位魏公子倒有幾分相熟,怪不得上次在采芝齋幫忙勸架。

幾句閑聊過後,魏嘉誠似突然想起坐在一旁的她,轉過來道:“韓姑娘,聽聞你自幼在南地長大?”

韓素娥正在喝茶,聞言放下茶盞微微一笑,接過話茬,說了聲“是的”。

“據說南地一年四季溫暖如春,那你回到京城來豈不會不太适應?”

這倒是也真的,她想了想回他:“的确是這樣,剛回來時還想念南邊得緊。”

她出生時正逢大理叛亂,父親還在南地帶兵,所以在南方待了幾年,等大了些才回到這邊。之後又因為身體的原因,母親以為是氣候寒冷才會導致她頻繁發病,所以一到冬天,就将她送往南地休養,這樣算起來,她在汴京待得很少。

“南方确是個養人的地方。”魏嘉誠若有所思。

韓素娥淡淡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說起來,還沒謝謝韓兄上次在采芝齋幫忙。”魏嘉誠話題一轉。

韓沐言搖頭:“哪裏幫忙,本是去勸架的,結果你還是和陳公子定下了賭約。”他鳳眼一掃,揶揄笑道:“不過,那日也算是你賭輸了,聽說這時間陳公子整日追着你要你履行約定。”

這可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但魏嘉誠不怕,一臉的無所謂:“畢竟是過了陛下眼的賭約,怎能如此胡鬧,我打算送他一匹汗血寶馬,豈不是更有誠意。”

又是一匹馬了事,估計那位陳公子得氣得吐血。

韓沐言正無語間,冷不丁聽魏嘉誠說:“韓兄可知,為何我那日非要同陳益鴻定下賭約。”

他端起茶盞的動作頓了頓,又掀開杯蓋從容地品了口茶,才問道:“哦?照魏兄這麽說,你是故意的?”

魏嘉誠點點頭。

韓沐言不知他這是來的哪一出,雖然大概能猜出他的目的,可是他為何要主動說出來,于是不露聲色道:“魏兄當真看不慣陳公子便躲着他就是,何必主動招惹。”

誰知魏嘉誠看了他一眼,斂起笑容,正色道:“韓兄又何必揣着明白裝糊塗呢?”

韓沐言皺了皺眉,還未開口又聽對方說:“韓兄,今後魏某還要多仰仗你了。”

他話音剛落,韓沐言兄妹二人心中皆是一愣,這個魏世子到底賣的什麽關子?

韓沐言不留痕跡地看了眼一旁的妹妹,率先開口:“明延兄這個玩笑開得有些大了,我不過一介書生,哪兒有能耐讓你仰仗。”

卻看到魏嘉誠笑了笑,神色卻愈發認真。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遙遙看向遠處的河流。

“韓兄比起我來說,世子之位要穩得多了,竟然以一介書生自稱,實在是謙虛。”他轉過身,嘆了口氣,也沒繼續糾結,繼續道:“若我沒記錯的話,貴府老太太也姓鄭吧。”

“不錯。”韓沐言聽到前半句眼神一凝,又聽到後半句,隐約猜到他話中何意。

“那不知二位可知江陵鄭家。”

江陵鄭氏……韓沐言稍一思索:“有些印象,不知魏兄提起這個是何意?”

“那韓兄對鄭氏,可有什麽看法?”

看法?即使有什麽看法,自然也看破不說破。

見他二人沉默,魏嘉誠輕輕一笑,道:“其實魏某一直覺着,這世上最可靠的盟友,便是擁有一個共同的敵人。”

共同的敵人?

“魏公子好像有些誤會,雖然我們府上的老太太也姓鄭,卻同江陵鄭家沒有太大的關系。”一直未開口的韓素娥出聲道,一臉平靜。

“可我也沒說我的敵人是鄭氏。”魏嘉誠看了她一眼,又轉過頭去,淺色的眸子凝視着窗外的遠處。

韓沐言不知他話中何意,韓素娥卻看着他眺望的方向若有所思。

恰好這時門房被敲了敲,小二進來上菜。韓沐言不管他究竟何目的,順勢道:“魏兄倘若有事不妨下次再商量,今日我只是帶妹妹出來四處逛逛,更何況在此處論事,恐怕也不方便。”

此話一出,魏嘉誠倒是沒再繼續,識時務地轉移了話題,想必也是有所顧忌。

三人從知味酒樓出來時,正巧韓沐言眼尖看到一片飄來的柳絮落在妹妹發上,伸手幫她摘了去,一邊奇怪道:“這都六月了,怎麽還有柳絮。”

一旁的魏嘉誠掃了一眼,笑了笑:“這倒讓我想起一句詩,‘春城無處不飛花’。”

“這裏是汴京,又不是長安。”韓沐言不做他想。韓素娥擡起頭,正對上魏嘉誠的視線。

他沖她笑了笑,便移開了視線。

素娥也收回視線,毫無波瀾地跟在哥哥身後,向南泠印社走去。

春城無處不飛花?多謝?

看來這個魏世子,比自己想象的,要聰明得多啊。

作者有話要說:

我想吃北京烤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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