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九霄環佩
似感受到這抹不善的視線,斜棂窗邊的女子動了動,身姿隐藏在重重扇葉之後,再也尋不到了。
在場不乏頭腦清醒的人,見她言語間頗為推崇,不由高聲道:“既然這位姑娘如此敬佩畫師華茗,為何不自掏腰包拍下它呢。”
大概早已料到有人這麽問,那女子不急不緩,将緣由娓娓道來。
“不瞞衆人,這幅畫冊其實是小女的至交好友托我拍賣。說來也巧的很,我這位朋友自幼也患有心疾,對這位女畫師有幾分同病相憐的意味,故而十分珍惜這本畫冊。可惜的是,如今她家道中落,急需銀兩,只好忍痛割愛,托我将這幅畫冊拿來拍賣,願尋得有緣人善待這本畫冊,同時緩解她的錢財之憂。”
一個孤苦無依患有心疾的女子,和一個熱心相助的友人,這一番解釋打動了在座不少人,面露了然,投向二樓那扇窗的目光也多了幾分善意。
可韓素娥怎會輕易相信這般說辭,她幾乎可以确定,這所謂的好心女子,絕對不是無心地再三強調“心疾”這二字。
心疾,心疾,家人最在乎的便是這個詞,即使成日裏無甚操心的哥哥,也會為自己的疾病所憂慮,經常為了替自己祈福,去救助接濟貧困的百姓。
這個人究竟是誰,膽敢利用這一點來生事。想到這裏,韓素娥不禁捏緊了茶盞,指骨泛白。
果然如她所猜測的那樣,韓沐言臉上露出被打動的神色,混雜着同情和憐憫。
“素娥,你瞧這——”他看向妹妹,卻猝不及防正對上她打量的目光,話音戛然而止,疑惑道:“——你這麽看着我,做什麽?”
韓素娥收回視線,淡淡地笑了笑,“無事。”
卻忍不住心中蹊跷,對面那人為何如此了解哥哥?
她呷了口茶,不動聲色地問:“她的聲音怎麽聽起來有些耳熟,你認識她麽?”
“耳熟?”韓沐言微蹙着眉,“我聽着挺陌生的啊,而且我又怎麽可能認識她。”
韓素娥确認他神情認真不似有假,遂問道:“那你方才想說什麽?”
“哦,我想說,你看這畫冊與你倒是有些緣分,不如我買下它,一來送給你做生辰禮物,二來也算幫到了那位和你同病相憐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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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不必了,”她語氣有些沉冷,“恐怕人家不需要我們同情。”
“啊?”韓沐言愣住,瞧着妹妹似乎有些生氣,“怎麽了”
韓素娥确實生氣,竟然有人将注意打到哥哥身上,她想了想,決定不瞞着哥哥,直接挑明告訴他。
“你既不認識她,為何她要三番五次地提‘心疾’一事,你真的相信,事上有這麽巧合的事嗎?”
聽了她的話,韓沐言猛地怔住,不多時也想清其中的彎彎繞繞。
妹妹的疾病一直是自己憂心所在,這人又說畫師有先天心疾,而畫冊的主人也巧合地患有心疾,就像是故意告訴自己妹妹與這畫冊有緣分,引得他買下這畫冊。
但他又不太敢确定,遲疑道:“不會吧,我同她素不相識,為何她要這般暗示我?”
韓素娥不方便告訴哥哥這畫冊的秘密,只好說:“恐怕這畫冊上有什麽忌諱之處,或許會對你不利。即使事情屬實,她是無心之言,那也沒必要非拍下這副畫冊,你若想幫忙,暗中差人給銀錢不就行了麽。
也是,如果真想出手相助,多的是法子,這畫冊妹妹也不喜歡,還是算了吧。韓沐言想通,十分順從地閉了嘴,打消了叫價的念頭。
哥哥沒有再像上一世那樣接腔,韓素娥就等着看那人還有什麽後招,然而半晌過去,對方卻不再出聲,似乎有所忌憚。
就在場上一位客人快要以六百兩白銀競價成功時,三樓卻傳來一聲叫價“一千兩”。
素娥端着茶盞的手一頓,這聲音,不是魏嘉誠嗎?
他這是做什麽?瘋了不成,一千兩銀子拍這麽本冊子。
莫非他知道這冊子的秘密?這又怎麽可能。
正當她感到匪夷所思時,樓下也傳來竊竊私語,似乎在猜測是誰這麽大手筆。
韓素娥百思不得其解中,只聽樓下的拍賣師聲音洪亮:“一千兩一次,一千兩兩次,一千兩三次。成交!競價成功,三樓遏雲廂的客人以一千兩白銀的價格拍下這本《宵澤錄》,恭喜這位客人。”
拍賣師滿臉洋溢着喜悅,這畫冊其實遠不值這個價錢,頂多就值個三成,但能賣得高價就意味着更多的分成,自然是他樂見其成的。
三樓的遏雲廂裏,謝景淵三人冷眼旁觀魏嘉誠拍下了那副不值錢的畫冊,沒有說話,倒是一旁性格外向的是安好奇道:“魏世子,您買這副畫冊做什麽?”
魏嘉誠掃了掃斜下方的某個包廂,擡起頭沖是安翻了個白眼:“怎麽?小爺我買不得嗎?”
是安被他鄙視,一臉委屈加疑惑:“這畫冊看着也不值錢啊,我這不是想着萬一您被坑了多不好。”
“誰說這畫冊不值錢,畫冊乃美人所繪,又被美人收藏過,更何況還能幫那位孤苦無依的女子緩解銀錢短缺,小爺我覺得挺值啊。”琥珀色的貓眼斜睨向是安。
是安不吭聲了,暗暗撇了撇嘴,他好意提醒,對方還不領情,這個魏世子真是妥妥的纨绔,還是錢多的沒地兒花的那種。
誰想下一刻魏嘉誠便看着謝景淵,開口道:“今日蹭了世子的包廂,魏某想了想,覺得不如将這本畫冊贈予謝兄,反正我也不懂名畫鑒賞什麽的,拿回去也是落灰。”
既然不懂為什麽還要買!是安憤憤腹诽,還好意思鄙視我!
謝景淵露出微訝的神情,他笑了笑推辭道:“魏兄客氣了,畫冊乃是你高價拍下,我怎可奪人所好,還是你自己留着吧。”
見對方婉拒,魏嘉誠也不再糾纏,換了個話題繼續道:“說起來,這位叫華茗的女畫師和這畫冊的原主人竟然患有心疾,也不知這到底是不幸還是緣分。咦,我突然又想起來,聽說将軍府的那位韓姑娘也有心疾,啧,難道是天妒紅顏,怎麽這一個個的,都有心疾。”
“将軍府的韓姑娘?你說的可是大将軍和長公主之女?”謝景淵聞言挑眉。
“是啊,就是澄弘兄的親妹子。”
聽他這麽說,世子“唔”了一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轉眼見旁邊的沈檀茫然,就向他解釋:“澄弘兄是将軍府長子,定國公世子韓沐言。”
瞧見他二人話語,魏嘉誠看了看這位沈公子,主動道:“這位兄臺才來汴京,不了解也是常理。若你平日得空可來尋我,魏某雖才疏學淺,但對這京城卻是了如指掌。”
沈檀聞言客氣:“怎好叨擾魏公子。”
“你可不要客氣,我與世子是朋友,你既是世子表親,那也算是我魏某的朋友。”魏嘉誠語氣熟稔,一臉熱情,末了又沖世子擠擠眼:“你說是不是?”
世子面露無奈,輕咳了咳,倒也沒有反對。
倒是真如同坊間名聲那般,這拍賣會上珍品不少,接下來拍賣的依次有孤本醫書、前朝三彩釉陶器、慎獨客的文稿,還有池月閣的玉雕牡丹,看得人眼花缭亂,目不暇接。
不過韓素娥自幼生于将軍府,半個皇室的血統,稀奇東西見得不少,所以一路下來也沒遇到心動之物。
只不過當最後一個東西被擡上臺時,饒是她也忍不住半張了唇,眸中迸出神采。
這最後一件拍賣品乃是一件古琴,梧桐面,杉木底,通體髹紫漆。
韓沐言也識貨,辨認片刻,半驚半疑:“這是唐雷氏的琴?”
“應該沒錯。”韓素娥欣然點頭,活躍起來,“不止如此,我猜它至少也該是‘飛泉’或‘獨幽’。”
唐琴在當今已經不多見,尤其是制琴世家雷氏的琴,能奉為鴻寶的“飛泉”與“獨幽”則更是少見,韓素娥前世曾得到過一把“飛泉”,後來将軍府出事,也不知落入了誰的手中。
“聽母親說,當年戰亂時宮內一片混亂,不少內侍趁機掠走寶物,也不知那把彩鳳鳴岐流落在了何處,但願得到它的人能善待它,莫讓明珠蒙塵。”韓素娥想起往事,不由喃喃道,“希望我還有機會能再見孤品。”
韓沐言對此看法不同: “當年情勢過于混亂,流竄的內侍宮女哪有閑心抱着一把古琴逃命,據說宮殿還起了一場大火,我猜那把古琴恐怕是焚于烈火之中。”
聽聞此言,素娥不禁惋惜,一雙妙目又轉回臺上,只等那拍賣師開口介紹。
壓軸之物果然不同凡響,唐琴一抱上來,不少懂行的便眼尖認了出來,臺下一陣躁動。
拍賣師見成功地引起了在場諸人的興趣,得意地摸了摸胡須,也不再故弄玄虛了,直奔主題:“各位,今日蔽社最後一件拍品便是這把雷公琴‘九霄環佩’。”
他陡然報出這唐琴的名稱,讓衆人一時沒反應過來,氣氛滞了一息。
但很快,一聲聲壓抑不住的驚嘆接踵而來。
沒人會懷疑南泠印社拍賣品的真假性,所以這把古琴就是真正的雷琴,還是仙品“九霄環佩”。
無論是行家還是半吊子,都聽聞過雷氏唐琴的名號,更知道“九霄環佩”代表着什麽,所以一時間興奮地交頭接耳,似不敢置信能親眼見到這寶物。
韓素娥原本百無聊賴,此刻見到古琴,便打起了精神,她收回炙熱的目光,聽哥哥笑道:“怎麽樣,今日這茶樓沒白來吧?”
“沒有沒有,”她連連搖頭,擊掌贊嘆:“哥哥英明,實在是不枉此行!”
韓沐言架不住她這樣,擡手告饒,失笑:“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茶樓的小厮小心翼翼地抱着古琴,繞着臺下的場子展示了一番,衆人瞧得眼都不眨,生怕一個眼風就将那琴弦震得斷了去。
作者有話要說:
唐雷氏的琴,不是編的,真實存在。
九霄環佩,彩鳳鳴岐,這些名字真的太美了,有興趣可以百度。
最後,拍賣會古代應該是沒有的,不要被我誤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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