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惜胭脂色
小童話音半落,底下衆人先是面面相觑,然後又一陣低聲交流。
“這兩人什麽意思啊?”
“怎麽聽着雲裏霧裏。”
“咦,我好像在哪兒聽到過……”
諸人摸不着頭腦,只覺這題目出得叫人不解其意,一臉茫然,只有了解個中門道的,啧啧稱奇,暗嘆恐怕無人能解。
好在那嘈雜的竊竊沒持續多久,諸位很快心照不宣地保持了安靜,只抱着胳膊等着瞧好戲。
二樓的霁雨廂內,韓素娥隐于窗棂後,盡量讓自己不露出半個影子,她目光掃向隔壁,回想方才樓下的一幕,心中半喜半憂。
喜的是好巧不巧,猶如天助,前世她曾見到過相似的問題,憂的是她只記得大致解法,而要推算出這道題,卻需要一定的時間。
答對前三題已非常人所能,不知隔壁那人有多大的把握能解出這道題,倘若他比自己更快,該如何是好。
韓沐言轉過身看向她,期盼道:“如何?可有把握?”
“別急,讓我想想。”她有些焦灼,手腕懸空,提着筆在宣紙上寫畫,韓沐言湊了過來,卻看不懂那上面的寫的什麽。
韓素娥很快想起,解這道題不止一種方法,依據她過往的經驗,還有一種半算半猜的法子,只不過僅有三成的機會猜對。
若要按照尋常的方法去算,得花很長時間,可能搶不到那人前面……但用第二種推算法子,連蒙帶猜,雖能迅速地得出結論,卻保不齊是個錯誤的結果。
這是一場賭局,選快還是選穩,賭還是不賭?
她貝齒輕咬下唇,很快做好決定。
遏雲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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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嘉誠翹着二郎腿,手指在光潔的下巴上來回摩挲,目光在樓下那兩個包廂往返。
好一會兒,他突然“嘶”了一聲,用手肘推了推身側正被他使喚替自己換茶的是安說:“哎,右邊那個包廂的人是誰啊?怎麽剛才看着那麽眼熟呢?”
是安倒水的手差點沒端穩,眼看着胳膊一抖就要将滾開的茶水潑在魏嘉誠身上了,得虧一旁的是雲适時扶了一把,好歹沒髒了這位爺的衣袍。
他讪讪站好,沒有接茬,又自顧自去給自家主子倒了水。
沒人理自己,魏嘉誠倒也不生氣,笑眯眯地又對謝景淵和沈檀說:“世子,你可認識那人?”末了又補上一句“總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
“哦?難道你見過他?”清澈的音色響起,謝景淵擡頭看向魏嘉誠,唇邊挂着淡淡的笑。
他雙眸清亮,毫不避諱地直視着魏嘉誠,灼灼目光倒叫對方撇開了視線。
“咳,我見過的人那麽多,估計是跟誰長得相似了。”
“唔,我還當魏兄真見過他,”話落,世子低頭優雅地理了理袖上的褶皺,“這人是我們燕北的。”
魏嘉誠有些驚訝,“燕北人?”
“嗯,沒錯。”世子突然擡眼看向沈檀:“你應該與他相熟。”
沈檀對上世子的眼睛,彎了彎唇,替他向魏嘉誠解釋道:“世子說得沒錯,這人是黃家的少公子。”
黃家?
魏嘉誠一愣,很快又順水推舟問道:“這黃家是做什麽的?”
謝景淵端起茶盞抿了口,才開口:“我離開北地太久,不太記得黃家現在如何了,讓沈檀講吧。”
被點到名字的沈檀從善如流接過話茬:“說來話長,黃家在我們北地已經有好幾代光景了,主要以經商為主。”
“哦?”魏嘉誠來了興趣,“那這黃家來京做什麽?”他想到前幾日的龍舟賽,“莫非宋遼貿易他們也想分一杯羹?”
沈檀笑着搖搖頭,“此次進京,應該是周家邀請他們的。”
他見魏嘉誠不解之意更深,便仔細同他解釋:“要知道從南到北,物資的運送向來艱難,但黃家掌握了河北西路最便捷的陸路與水路,更有着出名的镖隊,連淮山惡匪也不敢打他們的主意。”他語氣帶了與之榮焉,“若想平安将物資送到邊境,少不了黃家的護送。”
原來如此,魏嘉誠聽明白個中緣由,也打開了話匣子:“今兒個倒漲了見識,原來黃家這般能耐,想當年周家在淮山一帶可謂損失慘重,那窮山惡水之地悍匪兇惡,折了多少家的人馬,就連朝廷官兵也無法奈其何。”
沈檀跟着點頭,正要感慨當年時,餘光瞥見那霁雨廂的客人突然去而複返,出現在窗邊,不由微蹙眉頭。
那人正朗聲道:“我已知答案。”
“這位客人是?”他見旁邊兩人似認識對方,趁着間隙開口問道。
“韓沐言,定國公府世子,有空我帶你引見。”世子回他,目不轉瞬地盯着下方。
“我已算出答案來。”韓沐言站在窗邊,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
他瞥了隔壁一眼,迅速回答:“兩數分別為四和十三。”
廳內霎時俱靜,落針可聞。
那小童估摸着還得半炷香後才能分曉勝負,正百無聊賴之際,冷不防見有人突然回答,一時未能反應過來,兀自愣怔住了。
“你、你方才說答案是什麽?”小童好像有些不敢相信。
“四……和十三。”韓沐言聽他又問一遍,不由得遲疑幾分,底下那麽多雙眼睛看着,自己一副底氣十足的模樣,萬一答錯了可不就落為旁人笑柄。
他說完,又見小童半晌不言,頓時更加緊張,卻不敢催促,衆位看客也不知不覺的跟着提起了心來,等着那小童宣布對錯。
“小兒,你倒是趕緊說說,是對是錯。”有看客忍不住了,出聲道。
小童這才猛地回過神來,有幾分呆滞地轉過頭看了眼身旁的掌櫃,神情茫然地沖他點了點頭。
掌櫃收到示意,在衆人的注視下,擡起雙臂抱了抱拳,沖着韓沐言開口道:“恭喜這位客人,答的分毫不差,答案确實為四和十三。”
竟然答對了。一衆看客心中掀起一陣驚訝,這題目他們連聽都沒聽懂,這位世子卻這麽快答了出來,不愧是将軍府嫡長子,真是虎父無犬子,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樓上韓沐言也心下吃驚,沒想到真的說中了,他對着衆人驚訝又激賞的眼神,只好勉強維持住表面上的鎮定,挂着寵辱不驚的微笑。
一旁的韓素娥松了口氣,坐回了椅子上。
今日還算走運,她想。
樓下那掌櫃又繼續道:“如此一來,這架古琴就歸這位貴客所有。”
在座認識不認識的,紛紛仰首抱拳沖韓沐言道賀,韓沐言也回以微笑點頭致意。
有好事者多嘴便問了一句:“這位公子,這般詭谲的題目,你是如何算出來的,可否不吝賜教,為大夥解解惑。”
誰料錦衣公子站在窗前,神色不變地來了句:“韓某運氣好,猜的。”
猜的?有人不信。
“當真是走了運,連算帶猜蒙了兩個數,沒想到竟被我蒙對了,怪不得前幾日在玉泉寺裏搖出上上簽來,正好應了今日。”韓沐言笑得溫文爾雅,絲毫不見得色。
玉泉寺的簽文是出了名的準,上上簽也是出了名的難得,見他說得頭頭是道,不少人信了幾分,估計真如他所說連算帶猜給蒙對了,也有人不信,但見對方如此解釋也不好再多問。
等過了許久,今日這場拍賣臨近散場,才有人想起霁雨廂隔壁的那個面生男子,再擡頭去看,才發覺百葉竹扇早已拉緊,沒有一絲的漣漪,仿若那人從不曾出現過。
拍賣會散了後,兄妹二人留在包廂,等着茶樓将古琴送來。
沒過多久便等來一琴一人。
韓沐言看着眼前這個不及自己腰腹的小童,彎下身和顏悅色道:“小友,你多大了?叫什麽名字?”
沒想到那小童沒理他,一雙烏黑的瞳仁反倒盯着一旁的素娥看了半天,才開口:“題目不是他答出來的,是你。”
語氣篤定,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哦?你怎麽知道是我。”素娥有些訝然,但她沒有否認。
她也體貼地彎下身同他講話,正對着臨街的窗,微彎的眸子盛着夕陽的粼粼波光。
許是她的眸光太過溫柔,小童身上原本稚嫩的銳氣突然一消而散,白淨的臉蛋上隐隐兩抹粉,但仍是故作鎮定道:“我也是猜的,運氣好而已。”
竟是學了方才韓沐言的說辭來。
素娥失笑,也沒再深究下去,她對這粉糯的小童子有些好感,擡手捏了捏小童蓬軟的發髻:“我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所以還得拜托你保守秘密。”
“為什麽不能讓別人知道?”小童稍稍側過身,避開她的手。
“因為不想引人注目。”
小童聰慧,大約也能猜出她的用意,雖然羞惱她近乎親昵的姿态,但見她語氣誠懇,只好勉強地小聲應了句“好吧”。
“你這小兒,怎麽我跟你說話你就一聲不吭。”韓沐言在一旁受了半天冷落,忍不住開口。
小童瞥了他一眼,才老老實實回答先前他問的話。
“我叫李棠。”
“李棠?哪個棠?”韓沐言好奇。
李棠又瞥他一眼,圓圓的臉蛋昂了昂,還未啓齒,忽聞那個美麗姐姐接話:“應當海棠的棠。”
“不惜胭脂色。”她想到什麽,補充一句,複而微笑着看向他,似在問他對嗎。
李棠眼神一動,垂下兩個圓髻,有些羞赧地點了點頭。
海棠的棠?韓沐言忍住笑意,剛要開口問他為何一個男兒取了花名,好挫挫這小兒的銳氣,忽然想起妹妹的說辭,在那小童秀麗的面容上逡巡片刻,終是默默壓下了調笑。
“李棠,除了來送琴,你還有什麽事情嗎?”他見這小童親自過來,來了又一直不走,便問。
天色不早了,他和妹妹要離開這茶樓了。
李棠被他這樣問,露出幾分踟蹰的神色,像是有話要講,但又難以啓齒。
他有些忸怩和不安。
韓素娥看着這個八九歲的孩子,心裏便軟了幾分,沒有多想便親切道,“有什麽話你便說吧。”
過了好一會兒,李棠終于慢慢擡起頭,“我……”他支支吾吾開口:“我有一個要求。”
“什麽要求?”素娥一臉和緩,耐心地問。
只見李棠眼中閃着懇求的光:“我的師父去了遠方,留我一人在汴京。”
“但我對這京城不熟悉。”
他頓了頓,似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所以,可以讓我跟着你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