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6
工作日肖一楠照常去上班。秦江手裏的項目繁多，需要去到各地看現場、選址、開會，他不會停留在X市太長時間。沒有他在身邊，肖一楠可以專心進行手中的工作。
部門的具體事務有相關人員會跟秦江每周溝通，他只用在彙報進度的郵件裏把漢語拼音的qinjiang放在To:後面就好。黑色的五號新羅馬字體，不帶任何感□□彩。
他的計劃是，等這個項目他負責的部分完結後就轉掉手裏的股份離開公司。不管怎麽說，先要把身體好好調養過來。肖一楠遠沒有秦江那樣的宏圖大志，以後打工也好，做個小小的工作室也好，都可以糊口。這些年來為了跟上秦江的步伐，他快把自己掏空了。未來，出去游學個一兩年充實下自己也是可以列入考慮的計劃。
與白熙約定做心裏咨詢的日子說話就到了，周六下午肖一楠一身便裝，按照地址找到了地方，輕輕扣門。
“稍等。”裏面的人跑着來開門。
當肖一楠看到被一身黑色西服包裹，頭發全部向後梳去且明顯用發蠟定過型的白熙，瞬間破功。饒是他這些日子心情郁卒到了極點，也沒忍住笑出聲來。
“哎，笑什麽啊，真是的。”白熙紅着臉跳腳。
“對不起。” 肖一楠邊在玄關處換上拖鞋，邊努力讓自己笑得不那麽明顯，“幹嘛在家穿成這樣兒？”
“這樣顯得專業沉穩啊，我的心理學老師說，贏得來訪者的信任是第一步。”白熙邊解釋，邊帶肖一楠來到書房。
“喝咖啡？好不好。” 白熙請他坐在沙發上。
“好的，謝謝。”
肖一楠輕抿了一口白熙遞過來冒着熱氣的咖啡，真誠地說：“我很信任你，白大夫。”
白熙聽了，用笑得彎彎的眼睛回應他。
肖一楠把杯子放在一旁，說：
“開始吧，白大夫。我準備好了。”
白熙坐在肖一楠對面，看他雙手十指交叉放在膝蓋處，有些許緊張但并沒有做出明顯的防禦姿态。滿意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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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熙先問了些公式化的問題，試圖緩解肖一楠的情緒。慢慢的，感覺他放松了不少。
“一楠，” 白熙輕聲說，“我叫你一楠行嗎？” 他看對方點了點頭。
“你個人的情況我基本都了解了，由于你這次發病的誘因是情感上的突然變故，願意說說是怎麽回事嗎？” 白熙問道。
肖一楠知道咨詢中肯定會談到這個問題，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真要說出口的時候卻還是有種難言的尴尬。
“就……分手是我提的，原因……” 肖一楠頓了一下，“我撞見他和別人在一起，在家裏……”
白熙聽着他磕磕絆絆的回答，安慰道：“不用着急，不需要用任何跟感覺無關的詞包裝自己的陳訴，想到什麽說什麽，你在我這裏很安全。”
肖一楠深吸了一口氣。
“那段時間，我們很久沒見過面了。X市這個項目工作強度一直很大，我熬了幾個晚上終于空出一天的時間趕回B市，就……那個日子對我倆還挺重要的。”
“我也沒跟他提前打招呼，這個歲數還想着給對方制造點驚喜。現在想想，真的是……” 肖一楠一時間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詞，有點哽咽。
白熙在紙上寫着些什麽，然後用眼神鼓勵對面的人繼續說下去。
“趕着回家，進門就看見他跟別人在沙發上……”
白熙不想讓肖一楠在某些動詞上費腦筋，問道，“還記得當時的情緒嗎，憤怒？委屈？覺得不甘心？”
“很複雜，我當時說了一句抱歉就走了。”
“為什麽要說抱歉？” 白熙追問。
“覺得太可惜了吧，明明曾經那麽好的兩個人。在一起這麽多年，去過那麽多的地方，一起在事業上打拼，最難的時候都咬牙挺過來了。異地工作還不到一年，就…… 哪怕他做到不把人帶回家，也是對我倆過往的一種尊重。” 肖一楠慢慢說着，眼角有淚控制不住地流下來。
“那後來呢？你們有沒有好好就這個問題溝通過，是否就任何問題達成了一致？”
“沒有，我回X市後，在電話裏提了分手。他後來找過我，我沒去公司也沒回公寓，為躲他在酒店住了幾晚。時間一長，他可能也乏了，再加上工作上是真的忙，到目前為止他并沒有表示接受，反正就這麽僵着。第二次我去挂急診那天晚上，回家後我們見了一面，但過程…不是很愉快。”
白熙盯着他，“為什麽要躲着他？”
“就真的…真的不想看見他，也不知道怎麽面對。每次想起他，我就會想到他和別人在家裏茍且的樣子，那個畫面對我真的沖擊太大了。” 肖一楠把頭壓得很低。
可能對大部分成年男性而言，向他人展現自己的無助和脆弱實在是一件與他們多年受到的性別教育背道而馳的事情。
“你說你們在一起很多年了對吧。” 肖一楠點頭。
“從大學到現在，十多年了。”
“這麽長時間的感情，我相信你們在一起有很多經歷。如果不做任何溝通就分手，很容易給心理造成創傷。佛洛依德認為，未被表達的情緒永遠都不會消失。它們只是被活埋了，有朝一日會議更醜惡的樣子顯露出來。”
白熙看着顯得詞窮的肖一楠，繼續道：
“我不是在評判你，我只是幫助你獲悉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很多求助者以為心理咨詢是幫助他們做選擇。其實恰恰相反，咨詢其實是讓他們理解自己為什麽會做出這樣或是那樣的決定。”
“能不能考慮跟對方好好溝通一下，把你剛剛跟我說過的這些感受告訴他？” 白熙嘗試鼓勵肖一楠。
“說與不說之于現實有什麽幫助嗎？我真的不恨他，我也不需要他的道歉。我從來沒用聖人的标準要求過秦江，這些對人性不切實際的幻想我真的沒有過。只是……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我有點接受不了。”
“不信任人性唯一的結果就是讓你自己不快樂而已。” 白熙看着對面的人嘆了口氣。
“你知道焦慮症從個人心理上來說是什麽嗎？那是一種對未來的過分擔憂，嚴重到一定程度的才會産生心悸，瀕死感、窒息感，以及失控感這些你身上出現的症狀。你一方面坦言自己不相信人性，一方面潛意識卻根本接受不了他在你未來的人生中的缺席。所以，肖一楠，你真的和人性和解了嗎？你真的像你說的那樣不恨他嗎？”
白熙的話，一字一句落在肖一楠心裏，讓他郁結已久的重重心事化成了一灘滾水，沸騰喧嚣着想找個出口。
肖一楠從哽咽，抽泣慢慢到聲淚俱下，這是白熙希望看到的。也不去勸，由着他哭。這人把自己壓抑得太久了，開閘洩洪才是當務之急。
肖一楠抱頭哭了很久，直到心髒開始加速跳動，難受得要爆炸一樣，那種熟悉的窒息感瞬間籠罩了他，四肢開始不受控制地震顫。
白熙覺得不對勁，看着渾身哆嗦的肖一楠趕緊起了身，把他放平在沙發上，握住對方冰涼的手。
“別抵抗這個感覺。別害怕，你身體做過所有檢查，它沒有任何問題。這一切都只是軀體不适而已。相信自己好不好？去仔細體會這個感受，接納它，讓它在你身上流動。”
白熙輕輕地說着，一遍又一遍。
肖一楠随着白熙的話調整自己的呼吸。
大概十分鐘左右的時間，肖一楠慢慢平複下來。冷汗浸濕了前額的頭發，一縷一縷貼在上面，陣陣困意随之襲來。
白熙看他昏昏欲睡的樣子，知道今天的強度已經讓他有點吃不消了。
“休息一下，好不好？”
肖一楠點點頭。這一刻，白熙不是實習生，不是急診大夫，不是他的心理咨詢師，而是讓他從令人窒息的幽深海底指引他一點點游上岸的一束光。
白熙雙手把對方打橫抱起來，向卧室走去。
沒想到小朋友還蠻有力氣的，這是肖一楠陷入黑甜鄉前最後一個模糊的念頭。
肖一楠醒來的一瞬間有點發蒙，他慢慢坐來，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想這是什麽地方。回過神來的瞬間，肖一楠不覺得就有點難為情。
本來他以為白熙口中的休息，頂多就是在沙發裏小憩片刻。沒想到自己做個心理咨詢又哭又發病不算，還在人家卧室床上睡了一下午。
正在無所适從的時候，白熙出現在卧室門口。他換了一身居家服，還圍着圍裙。頭發也洗過了，再無發膠的僵硬痕跡，碎發清爽的散落在眉梢。
肖一楠看過穿着白大褂時嚴肅的他，穿上西服裝酷的他，犀利逼他回答一個個問題的他，誰知道一轉臉，白熙又變成了居家煮夫的樣子。
“醒了？吃飯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