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能來嗎

接過店員遞來的加冰凍檸茶,江凜往前面的棧道入口走去。

海邊風大,帽檐下的發絲被風吹得不住飛揚,才走了一小段,凍檸茶的杯壁就滲出了大顆的水珠。看着這杯香甜的飲料,江凜在咬住吸管之前猶豫了一下。

他的胃不好,平時都克制着不碰生冷的東西,可這會兒心情實在差,而且前天晚上喝了半打啤酒也沒事,他便不再顧慮,大口地飲了起來。

冰塊随着吸食的動作互相碰撞,冰涼的液體争先恐後滑過食道,周身的暑氣很快就降了下來,也撫平了心頭的煩悶。

這杯凍檸茶是正宗港式做法,酸甜适宜的口感帶出微妙的苦澀,與陸喆平時做給他喝的味道幾乎一樣。記起今天是陸喆回家的日子,他用手機發消息道:【幾點到香港?】

手指左滑屏幕返回,視線落在了置頂的頭像框上。他晃了晃神,點開季明倫的對話框,看着最後一條消息顯示的時間。

距今已經十四個月了。

整整十四個月,他們之間沒有再說過一句話,直到今天。

盡管季明倫的态度很冷淡,但是他完全可以理解那人的心情,畢竟當初是他不給任何解釋的機會。那段時間無論是季明倫打來的電話,或者到家門口堵他,他都避而不見,微信更是拉黑了。

如果換作季明倫這麽對他,他的反應可能會更大吧。

低落的情緒尚未透出全貌,他又被季明倫身邊那兩個男生攪亂了心思。

以前的季明倫不是一個會亂來的人,難道在這一年裏放飛自我了?

找到陳妮丹的微信,江凜按住語音鍵發消息,陳妮丹很快回複了,說他問的娃娃臉男生應該是校籃球隊的,沒記錯的話是歷史系的學弟,有女朋友。

江凜又問了長發男生,這個陳妮丹沒印象,讓他描述得再仔細些。

其實他自己也沒看清對方的長相,昨晚在車裏,那人穿着黑色的連帽衣,他以為是女生,剛才才發現對方性別為男,而且那人雖然戴着口罩擋住口鼻,但他總覺得眼熟。

吸管裏進入了空氣,發出“滋滋”的響聲,江凜回神一看,原來是凍檸茶在不知不覺中喝完了。

把空杯子放下,他想着一會兒離開時再丢,擡起手臂卻感覺到了一陣熟悉的刺痛感。

皺起眉,他用左手握拳,抵在了胸口正下方的位置。

這一年在洛杉矶讀書,迫于學業壓力,他經常不能按時吃飯,胃又開始頻繁地痛了起來。好在後來遇到現在的合租室友陸喆,那家夥是個廚房達人,天天變着花樣做菜拉他搭夥,慢慢地幫他把胃又養好了。

低頭忍耐了一會兒,疼痛的感覺愈演愈烈。他想着坐在這不是辦法,便起身回車裏,然而沒走多久步伐就慢下來了,随後人也彎着腰,扶住木棧道喘氣。

時近中午,熱辣的陽光燙在皮膚上,很快就蒸出了一身汗。他咬緊牙關繼續走,等終于看到停車場時,已經連邁開腿都覺得費力了。

他有小半年沒遇到過這麽急的症狀了,不禁有點後悔剛才的任性。抹去額角淌下的汗珠,他這個樣子也沒法開車,于是往對面的路口走去,終于在稀疏的車流中攔到一輛空的士。

聽說他要去最近的醫院,司機轉過頭來,見他臉色蒼白如紙,滿頭都是虛汗,擔心他會不會在車上就出什麽事。他吃力地解釋只是胃病犯了,司機這才踩着油門,用最快的速度把他送到醫院。

跨進第一醫院的急診大門時,他已經痛得快站不穩了。好在他看病經驗豐富,一見到導診護士就簡明描述了症狀和過往病史,護士扶着他去分診臺,給他測完血壓後叫了個醫生先來看看。

醫生為他開了幾項檢查,了解到他時差還沒完全倒過來,早上又空腹喝了大杯的凍檸茶,來時還在太陽下暴曬過,便告知他這是突發性胃炎,給他開了藥,再開了輸液的單子。

護士進來接過單子,扶他出去要進行身份證登記,他想拿錢包,一摸才記起胸包放在車上了。

得知他沒帶任何證件,護士說可以先幫他開藥,不過要他馬上找親友送來。他坐在牆邊的聯排靠背椅上,被疼痛折磨的神經脆弱得仿佛一掰就會斷,相反的,季明倫的臉卻在眼前變得越來越清晰,也讓他記起了以前每次來醫院時,那人總是無微不至地陪伴在身邊。

懊悔的情緒像彌漫在心頭,揮不去的還有愧疚與想念。掙紮了一會兒,他拿出了手機。

【我在急診輸液,身份證忘在車裏了,你有沒有空能幫我拿一下?】

這條消息江凜編輯了三次,沒什麽力氣的手指很容易按錯鍵,他在對話框內删删減減,幾分鐘後才按下發送。

消息發成功後,他緊張地盯着屏幕,好在系統沒有彈出紅色的感嘆號提醒對方已拉黑他。

下意識地松口氣,他熬過又一陣刺痛的感覺。捏住手機的左手指骨将薄薄的皮膚撐得泛白,消息發出去後的每一秒鐘都變得很難熬,他會不受控制地去想季明倫看到消息是什麽反應。

胃內火燒火燎的感覺在這種煎熬的情緒下又有了失控的苗頭,連小腹都開始痛了。他有點撐不住了,想叫護士先給他止痛藥,手腕上的watch在這時傳來震動,他擡起一看,是來自季明倫的微信提示。

顧不上解鎖手機,他立刻點開這條消息。

屏幕上只有一行字:【哪家急診?】

“有急事?”

身旁的說話聲打斷了季明倫的注意力,他放下手機,視線在前面一百多米的臨時停車标志上頓了頓,對身邊的人說:“我有個朋友有點麻煩,現在要過去一趟,你打車回去吧?”

“好,”蘇硯應得幹脆,“你把我放下吧,我剛好想去超市。”

剛才輸液時,蘇硯的體溫已經降到了37.8,人也精神多了,季明倫便在前面停車放下他,叮囑他有事就給自己打電話。

蘇硯揮了揮手,笑道:“你真是跟他一樣啰嗦,趕緊走吧。”

關上車窗,季明倫在前面的十字路口掉頭,用了不到十分鐘就回到才離開沒多久的醫院。

蘇硯剛才在門診輸液,現在江凜人在急診,他停好車便往急診大樓走去,進到輸液室,一眼便看到了坐在角落,靠着牆閉目休息的人。

急診的輸液室有不少病人,季明倫在門口站了片刻功夫,已經被兩個進出的人撞到手臂了。

第二個撞到他的是位中年阿姨,應該是嫌他個子高大又堵在門口,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他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目不轉睛地望着那道身影。

陪江凜來急診對曾經的他而言是一件駕輕就熟的事,他倆的家庭都屬于一言難盡的類型,哪怕都擁有衣食無憂的成長環境,卻也同時缺乏了父母親人的陪伴。

已經記不清楚第一次陪江凜來急診是什麽時候了,就記得是十一二歲的年紀。那時江凜的母親被救護車拉到急診來,別人家都是大人在忙碌而孩子躲在一旁看,他倆卻要手忙腳亂地聽醫護人員指揮,跑來跑去繳費簽字。

那晚醫生一連下了兩次病危通知書,江凜明明擔心的手指都在發抖,卻固執得從頭到尾也沒流過一滴眼淚,在他問起要不要通知江見臣時,江凜狠狠一腳踹在了走廊的牆磚上。

後來他抱住江凜安慰,江凜靠在他肩頭,許久以後才憋出一句話。

“為什麽得癌的不是江見臣?”啾4

腦海中的回憶畫面像一束已經枯萎太久的玫瑰,早已不适合被拿到人前。他邁開腿,走到江凜身邊看了看那只擱在扶手上的手。

輸液針被固定在白皙的手背上,幾條細細的血管因為輸液的緣故有點腫,靠近食指和中指的指甲蓋附近膚色略紅,上面還有十幾顆不算明顯的,芝麻大小的水泡。

視線停留在那些細小的水泡上,還沒分辨出來這是什麽,手指的主人就縮了縮指尖,将它們藏進視線看不到的背面。

季明倫轉過臉,正對上了江凜的眼睛。

不讓自己去在意那張臉上過分蒼白的氣色,季明倫直起身,淡淡地說:“怎麽又來急診?”

“胃炎犯了。”

江凜的眼神随着季明倫而動,兩人變成了一個俯視一個仰視的角度。

季明倫的臉上看不出情緒,就在他盼着季明倫再說點關心的話時,那人朝他伸了手:“車鑰匙給我。”

車鑰匙被江凜放在了左邊的褲兜裏,他左手在輸液,右手伸過去想掏,不過因為口袋比較深,這個反着來的姿勢拿不到,只好對季明倫說:“你拿一下吧。”

看他一眼,季明倫彎下腰,手伸到他褲兜裏,順着大腿摸到了車鑰匙。

江凜盯着季明倫的動作,明明是在人來人往的急診輸液室,明明只是很正常的掏鑰匙的動作,腦子卻不合時宜地記起了一些與眼前人有關的旖旎夢境。

只不過沒等他胡思亂想下去,季明倫就把手抽出來,轉身大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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