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陪睡這件事
“哥哥……”
楚辭将沙發上的包拿起來挂在門後面的挂鈎上，确定不會掉下來後便又退回桌子邊站好，亮晶晶的大眼睛裏含着隐隐的熱切和期待，楚逸皺皺眉随口道，“半夜三更不睡覺坐在這裏幹什麽？以前的燈都是你故意留的？”
楚辭繃緊的小肩膀微微一塌，哥哥果然不記得了，每年哥哥都不記得他們的生日……垂頭低低應道，“嗯……下次不會了……”哥哥記得的，只是太忙又忘了……
稚嫩的童音低得楚逸幾乎聽不到，楚逸猛然想起自己走的時候答應了什麽，臉色一僵，頓了一下還是硬聲道，“去睡覺，哥哥還有事要做。”
才說完就見楚辭白分明的大眼睛迅速黯淡下去，裏面失落和難過的水汽明顯的楚逸想忽略都不行，頭皮一緊才想出聲讓他适可而止，就見剛才雙眼還泛水霧的臭小子眨了眨眼睛輕輕道，“哥哥先休息下，小辭給哥哥熱了牛奶，哥哥喝了再睡吧……”
楚逸一愣，懶得再跟他多費唇舌，随意翻着茶幾上的黑色筆記本，是他以前用來記賬的，上面甚至清楚的記着每一筆錢的來源，水電費繳納的時間，三個小屁孩兒交學費書費的數額，楚逸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把就餐費學費書費分別給他們裝好，寫上各自的名字便放到茶幾上，頓了頓啞聲道，“楚辭，過來。”
濃郁的奶香越來越近，楚逸皺眉道，“學費餐費都在裏面，寫上名字了，明天我不在，你們自己拿去學校，飯錢自己去抽屜裏拿。”
沒聽見應聲，擡頭就見楚辭兩手握着玻璃杯固執的站在他面前，倔強的舉着杯子，仿佛他不喝掉，他就不睡覺一樣，楚逸實在沒耐心跟他周旋，将牛奶接過來，仰頭一口喝掉，忍着反胃感道，“以後不用弄這個，你自己喝就是。”
楚辭見哥哥幹幹脆脆喝掉熱牛奶，一點都不介意哥哥臭臭的臉色，眉眼彎彎笑得露出一口潔白的小米牙，舉了舉手裏的玻璃杯，欣喜道，“哥哥第一次喝呢。”
楚逸聞言詫異道，“什麽？”
楚辭接觸到哥哥注視的視線，小臉上泛起羞澀忸怩的緋紅，睫毛閃閃，緊張的握住玻璃杯飛快道，“哥哥休息一會兒，小辭洗杯子……”
楚辭臉上散發出來的欣喜雀躍滿足襯得昏黃的室內都為之一亮，一張精致的小臉熠熠生輝，楚逸看在眼裏煩躁的将本子扔在桌子上，啞聲道，“有煙麽？”
楚辭将手上的水漬擦幹淨，聞言茫茫然搖搖腦袋瓜，仰頭認真道，“哥哥，老師說不能抽煙，會得肺癌的，哥哥不要抽……”
楚逸嗤笑，黎浩抽煙喝酒女色男色一樣沒落下，照樣長命百歲，他這個不沾煙不好酒的反倒是個短命鬼，人生還是随性點好！
他現在實在是不想看見他，楚逸頭都沒擡揮揮手不耐道，“關了燈趕緊去睡……”
軟儒的指尖還帶着微微的奶糖香，楚逸身體一僵揮手将頭上的指尖打掉，眼神暗沉沉的看着這個看不懂眼色的小孩兒，即便是重生前，他和他也沒親密熱情到這種程度吧？他想幹什麽？
磕在桌角上的手背疼得如針紮一樣，楚辭怔怔看着冷漠疏離的哥哥，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又是那種眼神，楚辭難過的不想說話，随之而來的還有越來越強烈的不安……
他偷偷聽到隔壁奶奶和嬸嬸說沒人認領的孩子會被送走，說他和楚泱跟小天弟弟不一樣，他們不是哥哥的弟弟，說哥哥恨他們，因為他們的媽媽害死了哥哥的媽媽，哥哥早有一天會把他們丢掉……
哥哥是不是決定要丢掉他了……
楚逸看着不說話不打招呼趿拉着肩膀直接回卧室的楚辭，煩躁感飙升到了極點，沉聲道，“把學費收好。明天報到前将你媽媽的名字，以前住的地址，寫下來放到桌上。”
楚辭低垂着頭猛然擡頭看過來，眼眶裏噙着的淚水大滴大滴滴下來，黝黑的瞳眸裏滿滿的不敢置信，忽地想起要是哥哥看見他哭，會更讨厭他，急忙伸手抹了抹眼淚哽咽道，“哥哥，我……不記得了，小辭也沒見過幾次……”
楚逸見他要哭不哭瞪着大眼睛垂着肩膀站在那裏，淚水挂在睫毛上一下來就被迅速抹掉，不知怎麽越堆越高的怒氣煩躁一下子消散了很多，又看了眼強裝堅強的楚辭，揉揉發脹的額角擺手道，“去睡。”當年那個女人揚長而去的身影可沒有一點猶豫，十幾二十年都沒一點音訊，他能指望四五歲的孩子記住什麽？
以他目前為零的勢力，沒有一點線索又時隔日久，想找個五年前就見不得光的人，基本沒什麽可能，他目前也沒那個精力沒那個時間……
楚逸擡頭便見楚辭揪着袖子縮着肩膀，可憐兮兮站在一邊想說不敢說，那樣子分明就是樓下怕生怕打的流浪狗，想起他還要在家裏留不少日子，有些無力道，“你還有什麽事？”
楚辭朝前挪了幾步，咬咬下唇道，“哥哥……哥哥別生氣，小辭剛才只是想給哥哥按摩一下，按摩了哥哥的頭疼就會好了……”
楚逸一愣，才想說話，就見剛才還淚眼汪汪的小孩兒別開頭飛快道，“思修老師說了，開學就要檢查我們在家有沒有給長輩按摩，沒有就會打電話叫家長開會，還要扣分……小辭……”
說着又偏過頭認真道，“哥哥，小辭上實踐課有好好學的，老師都說很舒服！”
這一副我不難過想要狗骨頭慘兮兮的渴望眼神——楚逸心裏的不舒服感越來越濃，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得惡聲惡氣道，“不是要按摩麽？還不過來一些！”
看見他就想起前世的事，他這麽對他一點都不過分，不算欺負小孩兒……
軟儒的指尖帶着微微的顫意和讨好，楚逸眯了眯眼睛沒有動，很明顯，這個孩子很怕他，他很想知道，他到底為什麽怕他，既然害怕，為什麽還要做這些？
借着窗外泛白的天色，面前精致瓷白的小臉上的認真和鄭重他看得一清二楚，楚逸心裏複雜難明，半響重新放松了身體靠進沙發裏，緩緩閉上眼睛任憑柔軟沒力道的小手輕輕柔柔按在太陽穴，突突的頭疼倒是緩解了很多……
時間大概也就過去十多分鐘而已，太陽穴上的小手顫巍巍抖成什麽樣，輕飄飄的跟撓癢癢一樣沒什麽力道，要不是心裏還別扭着，楚逸指不定就笑出聲來了，惡趣味發作就是閉着眼睛裝作不知道，想看看小屁孩兒什麽時候不耐煩自己停下來，沒想到沙發前的楚逸飛快的甩了甩手臂又迅速摸了上來，力道不大不小剛剛好，楚逸眉頭一動又等了一會兒，見他沒完沒了自己倒是煩躁起來……
楚逸分外郁卒，什麽時候他也這般幼稚了，跟個小孩兒叫什麽勁！
緩緩睜開眼睛就對上楚辭偷偷看過來黑亮清澈的大眼睛，裏面真實的開心快樂仿佛周圍的空氣都歡樂起來，一臉求表揚期待渴望的樣子讓人覺得你不答應就是罪過，楚逸一怔僵硬道，“以後家裏打掃衛生做飯洗衣都由你來做，當然還要照顧好楚泱和楚天，知道麽？”他是他的仇人，不能把他丢出去，還要把他供起來不成？
楚辭一呆，很快就反應過來哥哥說的話意味着什麽，怪異的反應看得楚逸莫名其妙，被眼淚洗過的眼睛亮晶晶的，沒一點委屈還像是得了什麽絕世寶貝一樣，精致的小臉紅撲撲的，大聲保證道，“哥哥放心，小辭一直都做這些，一定能做好，哥哥安心上學工作！”
一直都做這些——
楚逸一噎心裏生出了點欺負小孩不懂事的念頭，看了眼想撲過來卻只捏着小拳頭認真保證的楚辭，硬聲道，“話不要說得太滿，做不到的事就不要輕易承諾。”
說完就見楚辭臉上的欣喜興奮迅速變成了失落難過，就連剛才挺得直直的小脊背都塌了下去，這副樣子，楚逸看着舒服多了，心情甚好的起身去洗簌間，打算休息。才走了幾步就聽聞背後細細弱弱的童音裏是滿滿的興奮雀躍和開心，“哥哥教育的對，老師也這麽說，那小辭跟哥哥一起洗完臉，就去拿睡衣和枕頭，哥哥等着小辭，小辭睡相很好，不會打擾哥哥的……”
你睡相再好，我也不想跟你睡！
楚逸一口氣憋在喉嚨輸不出去，轉身看了看一臉崇拜幕儒的楚辭，确定他不是故意的，閉了閉眼深吸口氣覺得自己不該和一個孩子計較，輕哼了一聲便進了洗簌間，打算到時候再說……
瞥了眼傻乎乎跟進來卻夠不到洗漱臺的小鬼頭，将小號的牙刷塞到他手裏，微責道，“以後乖乖去睡覺，小孩子熬什麽夜！”若每次都這樣，他還不得被煩死。
楚辭重重點頭，捏緊手裏的牙刷，眉眼彎彎晶亮的眼睛偷偷看向鏡子裏的哥哥，想牢牢記住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今天哥哥記得他的生日，今天哥哥抱着他讓他坐在膝蓋上，今天哥哥對他說了很多話，今天哥哥關心了他的身體，哥哥給他分配任務，也許從今天開始，哥哥的心裏，承認了他是這個家裏的一份子……
牙膏的薄荷清香都沒法掩住嘴巴裏的奶腥味，楚逸皺皺眉接着道，“自己的牛奶自己喝，不喝牛奶你就永遠這麽高。”
墊了墊腳尖将哥哥的水杯放滿水，看了看緊緊挨在一起的洗漱杯，捏着牙刷揮了揮，仰頭認真道，“哥哥，我會長高的！”他要快快長大長高，等他大一些，就去打工幫哥哥賺錢，哥哥就不用這麽辛苦，就有很多時間能見到哥哥……
這麽一鬧，他心裏那股別扭勁消散了很多，楚逸搖頭失笑，以前怎麽沒發現這個臭小子這麽蠢兮兮的，洗個臉而已，表情這麽堅定做什麽？
這套房子其實是外婆家的，從大宅子搬出來後就住進了這裏，家裏別說是房産，就是值錢一點的東西，在追債公司的逼視下也一樣拿不走，外公外婆當年執意要将這個不算大的房産留在了外孫子的戶頭上，多半也知道富貴之家多有風雲，指不定哪一天就翻船了呢？卻不想，這套不足白平的小房子，如同救命一般成了外孫子唯一的容身之所。
三室兩廳一廚一衛，楚天主卧，楚逸楚辭客卧，楚泱書房。
楚逸心裏的後悔在看到穿着小號睡衣大大的脫鞋抱着枕頭的人時飙升到了極點，暗罵自己怎麽就因為那點莫名其妙的‘信譽問題’，就容忍了這個臭小子，如今要自己摟着楚辭睡一覺，比摟着穆婉珊更殘酷！
唇舌動了動卻怎麽都說不出要他出去的話，就這麽一愣神猶豫的瞬間，眼睛亮晶晶的小孩兒已經爬上了床，微微蹭了蹭額頭就陷在軟綿綿的枕頭裏，不過夕弈間便沒了動靜……
這就睡着了？
楚逸一口氣噎在喉嚨不上不下……掙紮了半響洩氣的将手腕上的表拿下來放到一邊仰躺在床上，快五點了…
放松身體仰躺在床上，卻怎麽都睡不着，緩緩做了幾個深呼吸，又長又濃的将壓抑在胸腔裏的濁氣吐出去，鼻息緩慢如同睡着一般的呼吸節奏，這是前世楚逸失眠的做法，這樣沒一會兒也能真睡着……
楚辭閉着眼睛裝睡，心跳蹦蹦蹦的想跳出來，時間過好久了，哥哥睡着了麽？
哥哥的床沒什麽特別的地方，可就是很好，暖洋洋帶着哥哥的味道，他想一直躺在這裏不想出去……
楚辭緩緩擡起埋進枕頭裏的小腦袋，捏了捏手裏的被角，欣喜得差點沒蹦起來，哥哥沒趕他………
蹭了蹭松軟的棉被，又等了一小會兒楚辭才坐起身子将堆在中間的被子拉起來給旁邊的人輕輕蓋上，小心的将剩下的被子拉到身上又緩緩縮回床沿，唇角彎了彎困頓的眨眨眼睛，依戀的看了眼沉沉睡去的哥哥，緩緩閉上眼睛，夢裏又黑又甜……
楚逸緩緩放松了全身的戒備僵硬，自嘲的笑了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錦繩，這麽小的孩子，他能做什麽？就這樣靜靜感受着被子上漸漸暖和起來真實的溫度，旁邊的呼吸綿長帶着呼吸的鼻音，這次是真睡着了……
老式的木床很大，睡三個人都沒問題，更何況另外那個小得不能再小了，整個人都縮在床沿，甚至都沒蓋被子，小小的身體蜷成一只蝦米，說是沒占位子一點都不誇張……
楚逸神色複雜看了半響，低咒一聲終是伸手輕輕将腳搭在床沿快要掉下去的小孩兒挪進來一些，小孩子就是難對付，罵罵不得，報複報複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