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葉娉一上馬車,渾身的力氣頓時散了。她輕輕軟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腦海中片段紛雜,亂成一團。

心很累。

不知道溫如玉有沒有信她,溫如沁是否相信她說的那些話。若是信了,她決計不會再和這些人有瓜葛。若是不信,少不得還有一番鬥智鬥勇。

貼身丫頭三喜小臉皺成一團,幾次欲言又止。她是葉娉唯一的丫頭,兩人自小一起長大。自家姑娘是什麽性子,她比誰都清楚。

以往她就提心吊膽,生怕姑娘惹上大事不好收場,無奈姑娘不聽她的,還說什麽富貴險中求。今日倒好,直接招惹了溫郡王,天知道當她看到姑娘抱着溫郡王大腿時,吓得險些暈過去。至于姑娘有沒有那個病,她還真沒看出來。

“姑娘,你真喜歡溫郡王?”

“那樣的身份地位,誰不喜歡。”

“可你以前不是喜歡沈世子嗎?”

葉娉緩緩睜開眼,“你家小姐我是不是說過要當人上人,沈世子和溫郡王,誰更高貴?”

原主确實說過這樣的話,也是奔着這個目标去的,若不然不會那麽巴結溫如玉。

三喜不說話了,姑娘真是越來越心大。

……

葉家門外,小小的人兒翹首以盼。

待馬車停穩,小人兒直接飛奔過去。

“大姐!”

“小四又來接大姐了。”葉娉一把将葉正抱起,用額頭蹭着他奶香的小臉。葉正咯咯地笑,身體像扭麻花一樣東躲西躲。

王氏倚在一邊,含笑看着自己的一雙兒女。

葉娉不知從哪裏拿出來兩塊用帕子包着的點心,遞到小弟面前。葉正眼睛一亮,嘴角隐約可見晶亮的口水。

三喜怔了一下,今天發生那麽多的事,她都沒注意姑娘是幾時藏的點心。

“就你慣着他。”王氏嗔了女兒一眼,眼眶微微泛紅,娉娘最是疼愛弟弟妹妹,自小就有長姐風範。

“我是他的大姐,我不疼他誰疼他。”

葉娉摸着小弟的頭,心下嘆息。

原主死後,葉家算是徹底得罪溫家。葉庚之所以能在京中立足靠的就是王家和溫家的關系,這層關系一破,他被外放到偏遠之地。上任路途遙遠艱險,匪患不絕。一家人不幸遇上,死了個幹幹淨淨。

她知道自己表白溫禦的事很快會傳開,與其讓母親從流言中得到消息,還不如她自己主動提及。

三喜收到她的眼色,把葉正抱走。

王氏心裏一個咯噔,隐約猜到女兒想自己說什麽緊要的事。當聽完事情的經過時,她驚得話都說不出來。

“你…你…你…”她你了半天,責備的字一個也說不出來。她向來知道女兒心氣高主意正,但萬萬沒想到女兒這麽敢想,竟然瞧上了那位。

那不是一般的世家子,那是天上的月亮!

“娘,我知道錯了,我對不起你,對不起爹。錯是我犯的,外面有什麽風言風語我都受着。”

“娉娘,你…你讓娘說你什麽好!”

深閨之時,哪個姑娘沒有做過夢。

即便是做夢,也要量力而行。

王氏急得都快哭了,她本是庶女出身,在娘家時謹小慎微,讨好嫡母嫡姐,生怕說錯一句話。出嫁後她努力做一個賢惠的妻子,相夫教子兢兢業業,從不敢有任何逾矩。

“娉娘,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我…當時什麽也沒想,現在我也什麽都不去想。”葉娉現在确實什麽都沒想,她只盼着女主和女配都信了她不喜歡沈世子的事實。至于其它的,先保住小命再說。“娘,話我也說了,收也收不回來。你若是氣不過,你打我罵我一頓也好。”

王氏兒女心重,平日裏從不打罵孩子。女兒越是這樣,她就越狠不下心。思來想去,痛下決心最近要拘着女兒不讓出門。

她愁得六神無主,好不容易等到丈夫下職,連忙關起門商議。

消息傳得沒有那麽快,是以葉庚還不知道。當他聽到妻子說女兒在大庭廣衆之下示愛溫郡王時,驚得灑了自己一身的茶水。

說到氣惱處,王氏抹淚。

“你說她哪來的膽子,藏在心裏不好嗎?為何鬧得人盡皆知?日後她還怎麽議親,誰家兒郎敢娶她?”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葉庚心頭大亂,強自鎮定,“實在不行,唯有遠嫁。”

“遠嫁的女兒就是離根的浮萍,她被人欺負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多備些嫁妝便是。”

丈夫的話,成功讓王氏止住眼淚。

她扒拉出賬本,撥弄起算盤,越算越是心慌。

家中進項少,開支卻是不少。

葉庚早年家境貧寒,身無恒産。入仕時任門下省書學博士,從九品下,月俸不足二兩銀子。後升至正七品,俸銀才剛到二兩銀子。

王家是百年世族,族中庶女衆多,一應份例中規中矩。王氏庶女出身,嫁妝皆是公中準備。她出嫁時嫁銀六百兩,這些年官場打點已經所剩無幾。好在京官米職田比外放的官員多些,眼下尚能勉強維持體面。

七七八八湊起來,家裏的餘錢不到二百兩。

“青州那邊的銀子不能斷,廉哥兒的紙墨錢也省不了…”

青州是葉庚的老家,葉母帶着二孫女葉婷在那邊養病,吃藥要銀子,老家的人情往來也要銀子。葉廉吃住都在學堂,除了紙墨錢還有食宿費。

王氏又開始掉淚,這樣的家底怎麽給女兒備一份得體的嫁妝。

……

葉娉沒有睡,她睡不着。

晚風從窗戶吹進來,送來陣陣幽淡的桃花香。絲絲涼意從縫隙中鑽進來,帶來春夜裏獨有的濕氣。

南城的夜不算很安靜,馬車往來的聲音時不時響起。車辘轳聲漸漸清晰,最後停在葉家的門口。

來的是國公府的下人,美其名曰是送給衆位參加詩會姑娘的花禮,實則是壓驚禮。葉家地位低,送禮自然是排在最後面。

派到葉家送禮的是溫如玉身邊的丫頭,還是一個頗為有臉面的丫頭。那丫頭見到葉娉,轉達了主子交待的話。

“我家大姑娘說了,她與葉姑娘姐妹一場,自是希望葉姑娘能得償所願。若是姑娘有什麽東西要轉交,她願意破例相幫。”

葉娉琢磨着溫如玉的意思,心知對方肯定還未完全相信自己對沈世子無意。她含羞帶怯是讓那丫頭等着,回屋後左思右想,最後鋪紙研墨寫了一封信。

那丫頭帶着信回到國公府,交到溫如玉的手上。溫如玉沉着臉,目光不善地盯着用火漆封口的信。

山雞還想戴鳳冠,簡直是癡心妄想!

那麽個低賤的東西,居然還敢攔着沈世子說話!

母親偏說癡情女子最可憐,能幫就幫。

她臉色變幻不定,最後命人将信原封不動送到公主府。不是她不想看信裏寫了什麽,而是她不敢看。萬一這信真交到溫禦手中,溫禦必定能一眼看出信被拆開看過。

按照她的吩咐,信被送到溫如沁手裏,派去的人說是葉娉求他們這麽做的。

溫如沁收了信,一臉糾結。

“姑娘,那個葉姑娘不是說不再打擾你和郡王嗎?她這又是何意?”紅桑氣死了,她不應該險些信了那位葉姑娘的話。

溫如沁這回是徹底相信葉娉行事與旁人不同,畢竟哪家姑娘也不會白天剛和人表白心跡,晚上就迫不及待給人寫信。

“太過喜歡一個人,可能會使人入了魔障。”

紅桑語噎。

她以前怎麽沒看出來那位葉姑娘這麽喜歡郡王。

“我看她就是騙人的,她分明是在為難姑娘!”

誰不知道郡王和姑娘不親,姑娘最是害怕郡王。

“她應該不知道我的處境,或許不是故意的。”溫如沁不自覺就想到那人說過的話。從小到大,除了父親和姨娘,誰也不會在意她,更不會喜歡她。她名為公主府的姑娘,實則在外人眼裏什麽也不是。從來沒有人說親口告訴她,對她的喜歡。父親沒有,姨娘也沒有,只有那位葉姑娘。

“姑娘,你不會是信了她吧?”

“若不是真心喜歡一個人,誰會做到如此地步。”

溫如沁意已決,決定去送信。

溫禦還沒回府,只能等。

夜漸深,涼風起。

“姑娘,咱們回吧。”紅桑怕自家姑娘受不住。

溫如沁搖頭,“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葉姑娘求到她面前,是信任她。

直到亥時過,溫禦終于踏夜而歸。

他眉間肅冷,目不斜視。

“二…二哥。”溫如沁捏着信,仿佛這封信給了她無盡的勇氣。“我…有人托我…交給二哥一封信。”

溫禦停下,眸如深淵。

溫如沁不由自主發抖,這還是她第一次單獨找二哥說話。

“承天,你走這麽快做什麽?你真的不說說,被小姑娘抱着腿表明心跡是什麽樣的感受?我可真是好奇死了!”一道男聲由遠及近,來人是宋進元,也是溫禦唯一的好友。“這是什麽信?郡王親啓,怎麽看上去像姑娘家的字跡?”

溫如沁低頭,不敢回話。今日之事費盡她所有的膽量,她感覺後背都濕了。涼風一吹,冷得她上下牙齒亂撞。

宋進元是京吾衛的統領,心思自然敏銳。

“二姑娘,不會是哪家姑娘給你二哥寫的信吧?”

溫如沁頭更低,更不敢回話。

宋進元兩眼冒光,“二姑娘,你跟我說說,這位堪比勇士的姑娘是誰?”

溫禦一個冷眼過來,宋進元閉了嘴。

溫如沁還保持着呈信的姿勢,她感覺自己快站不住了。

“承天,這信你要不要?不要給我。”宋進元今天真是大開眼界,不僅有人當衆向溫禦這小子表明心跡,還有人送情書。他好歹也是風度翩翩的好兒郎,怎麽就沒碰上這樣的好事。

“随你。”溫禦丢下這句話,人已走遠。

宋進元火速從溫如沁手上拿過信,迫不及待地拆開。他臉上原本玩味的笑容慢慢變成錯愕,然後像被雷劈了一樣瞠目結舌。

這…這也太敢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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