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葉娉剛回到家,國公府就派了送了禮過來。來的人是溫夫人身邊的婆子,送的禮是一套純金打造的首飾,說是添妝禮。

親事尚且捕風捉影,居然送什麽添妝禮,尤其是在她把溫如玉推下水之後。

那位國公夫人要麽就是禮數太周全,要麽就是別有用心。比起前者,葉娉更相信後者。不管世人如何稱贊溫夫人才情高卓,賢良淑德,她都不信。

東西她收了,還笑眯眯地親自将送禮之人送出去。別人咒她被老男人折磨而死,她收些壓驚費有何不可。

收好東西,她若無其事地去看母親。

病了幾日,王氏的精神氣看上去很差。容色憔悴兩眼無光,在看到女兒進來後,目光中才算是有了一絲活氣。

葉娉扶她坐好,接過二福手裏的藥試了試溫度。

她輕輕推了推,“不喝也罷。”

“娘,身子要緊。”葉娉勸道。

王氏還是不肯喝。

葉娉放下藥碗,示意忠嬸和二福都出去。她聲音極輕,說自己剛從公主府回來,打聽到一些消息。

“你…你去公主府了?”王氏有些氣喘,“是去找那位溫二姑娘?”

葉娉沒有回答,而是說起那位徐大人的事。這些官場糾葛與內情,如果不是有人剝開了講,像王氏這等出身的婦人是無法看透的。所以當聽到女兒直言王家的打算時,她險些受不住。

王家是她的娘家,無論她在娘家時有多不受寵,多不受待見,這些年她始終以身為一個王家女而感到驕傲。

“不會的…他們不會那麽狠心…就算是他們想這麽做,只要我和你爹不同意,他們難道還能逼迫我們不成?”

“娘,王家可曾在意過你?他們連你都不曾在意過,又怎麽會在意你的兒女。”

“娉娘…娘不會讓你嫁給那個趙大人的…就算是拼了這條命,娘也不同意。”

“若是他們拿大弟的前程威脅你們呢?”

仿佛是為了印證葉娉說的話,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然後便聽到忠嬸焦急的聲音在問來人。

“四順,你怎麽一個人回來了?”

四順是葉廉的書童。

王氏一驚,撐着身體坐起來。

“快…快讓四順進來!”

四順今年十歲,還不能算是男子。

他一進門就跪在地上,“夫人,大姑娘,大公子出事了!”

……

葉廉就讀的學堂名為玉清書院,前身是王氏族學。後王家出資建成了書院,不僅王家子弟可以就讀,還會吸納外姓學子。葉家和王家是姻親,葉廉是王家的外孫,是以得了王家的首肯,自小就進到書院學習。

書院建成至今已有近四十年,期間出過兩名狀元一位探花,進士數十人,早已聲名在外。這些年不僅招攬許多有才之士授課,還破例收了不少貧寒子弟。

葉娉顧不得欣賞書院的風景,也沒有心思感受這裏的書香墨韻。來的路上,她已經從四順的口中打聽到大弟出事的經過。

四順說葉廉寫的文章不敬師長,胡夫子氣得要将他逐出書院。

古人最重名聲,讀書人更甚。

如果真被書院除了名,還是因為不敬師長的理由,那就意味着葉廉這輩子完了,不會再有其它書院願意接受這樣的學子。

書院分級,分別是啓蒙、育業、進思。

葉廉四歲開蒙,今年剛升育業。育業有好幾個教室,葉娉不用問也知道是哪一間,只因那間教室門外圍了好些年紀不等的學生。

“麻煩讓一讓,我是葉廉的大姐。”

衆人聞言,主動讓路。

不少人對葉娉指指點點,低聲說着這就是那位宣揚心悅溫郡王的大膽女子,原來長得如此貌美,怪不得敢生出那等不該有的心思。

葉娉一進教室,當下怒極。

一圈年紀參差不齊的學生圍着看戲,正中跪着一個七八歲的男孩。男孩額頭一片青紫,隐有血絲滲出。顯然在此之前,不知磕頭求了多久。

這個男孩正是她的弟弟葉廉。

而那個被求之人是一個年約五旬的夫子,端坐在椅子上無動于衷,對葉廉的哀求不為所動,甚至還指使幾個學生将葉廉拖出去。

“先生,求您別趕學生走…。”

“不是老夫不給你機會,實在是你太過目無尊長。恕老夫直言,你不是讀書的料,趁早歸家學一門手藝,日後還能養活妻兒老小,省得在這裏虛度光陰年華,影響別的學生。”

葉娉眼裏全是火,“敢問您可是胡夫子?”

那位夫子見到是個貌美的姑娘問話,先是眼睛一亮,然後摸着胡須故作深沉,“正是老夫。”

葉廉凄惶擡頭,見是自家大姐,目光黯淡了許多。

葉娉當然看到弟弟眼裏的失望,別看葉廉年紀小,卻是一個十分有擔當的小男子漢,小小年紀就立志将來要撐起葉家門戶,照顧母親和姐姐弟弟。

她沒有第一時間扶弟弟起來,而是冷冷地看向胡夫子,“胡夫子好,我是葉廉的大姐,請問我家葉廉犯了什麽事?”

胡夫子一聽她是葉廉的大姐,似乎是想起了京中的傳言,眼神裏明顯露出鄙夷之色。但還是裝模作樣地拿出一篇文章,傲慢地遞了過來。

葉娉一目十行,強壓着怒火,“敢問胡夫子,這文章可有什麽不妥之處?”

胡夫子料想這女子也不識得幾個字,神情越發輕蔑。“君子隆師重師,此乃天經地義。你看那文章寫了什麽,竟然說擇師擇學,不可不慎。分明是對老夫不滿,心生不敬!”

“啪!”

葉娉将文章拍在桌上。

所有人皆驚,一時鴉雀無聲。

胡夫子先是吓了一跳,爾後大怒,“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玉清書院是什麽地方,豈容你這等女子放肆!”

“這位先生,小女雖不才,卻也讀過幾本書。古人雲凡學之道,嚴師為難,為何?因師嚴然後道尊,道尊然後民知敬學。可見為人師表,應先正其身積其業,方能受人尊敬授人以學。我弟葉廉的文章所說擇師擇學,不可不慎,正是這個道理。”

“你…你…”胡夫子顯然沒有料到葉娉真的讀過書,慌亂之後很快鎮定,他堂堂夫子,豈會被一個女子問住。“不敬師長謂之妄,不律其言謂之狂,此等狂妄學子,老夫教不了!”

他是夫子,他說一個學生不尊師重道,誰也不會懷疑他說的話。何況他是王家看中的夫子,小小的葉家算什麽東西。這位葉姑娘怕是不知道,他們葉家已然是王家的棄子。

葉娉怒極反笑,“好一個教不了!算你還有自知之明。聖人雲三人行必有我師,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若想他人敬之尊之,當嚴于律己,才德兼備。你三十年來逢場必下,到如今不過舉人之身,可見才學爾爾,不堪大用,恐有誤人子弟之嫌。你為人師表,當知教學育人兩不誤,更應知人才各異,須導之以道而勿強的道理,而不是以師長之名欺之辱之,輕言斷人前程。斷人前程等同斷人生路,此等行徑哪有德行可言?你無才無德,怎堪配人師!”

她上前拉起葉廉,道:“這樣的庸碌無德之輩,不教也罷。”

葉廉不敢起,強忍沒有哭出來。葉娉拉了幾下沒拉動,索性上了兩只手,将弟弟從地上提了起來。

“大姐,大姐。”葉廉怕得緊,小手死死扽着。

“別怕,有大姐在。”葉娉安慰他,将他護在自己身後。

此時圍在外面的除了學院的學子,還有不少夫子。夫子之間不可能全無龃龉,且自古文人相輕,像胡夫子這樣靠着王家在書院耀武揚威之人,許多人早已看不慣。

是以在一片議論聲中,居然有人叫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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