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葉氏一覺醒來時,有些茫然。

她記得自己昨夜一直愁思滿腹,還以為自己怕是會一夜難以入睡。不想不知不覺中竟然很快睡去,且比前幾日還要睡得沉。

揉着眉心,又想起昨夜與丈夫的商議之事,煩惱再生。

家底的一半是五百兩,還沒有她當初出門子時的嫁妝多。她嫁的是寒門,而她的娉娘嫁的是公主府,這點嫁妝定會招來世人嘲笑。

葉庚已起,正愁容滿面,顯然與她想到一處。

相顧無言時,聽到大女兒的聲音。

葉家規矩不多,兒女也無需早晚給父母請安。夫妻二人對視一眼,皆是猜想大女兒必定也是憂心嫁妝。

葉娉一進來,即将那匣子東西打開。

印着通寶銀莊的銀票最先映入眼簾,接下來是蓋着官府印章的地契房契。夫妻倆大驚,尤其是葉氏。

“娉娘,這…這些東西從何而來?”

“郡王給的。”

竟是郡王爺給的!

這時葉母和葉婷也進來了,是葉娉讓三喜去請的。

瞧着那匣子東西,葉母也是一驚,待得知是溫禦送的之後,她先是若有所思,然後笑容滿面,“還是禦哥兒想得周到,左袋子出右袋子進,東西還是會回到公主府。如此這般既全了娉娘的臉面,也全了公主府的臉面。”

葉庚喃喃,“郡王幾時送來的?”

葉母白他一眼,這個兒子真是不開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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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聾不啞,不做家翁。東西是給娉娘的,何需大張旗鼓?禦哥兒行事妥帖,這事我瞧着辦得極好。”

她一口一個禦哥兒,不知情由者還當溫禦是她親孫。

葉庚面色複雜,終是沒再說什麽。

葉氏已是歡喜起來,有了這些東西,娉娘的嫁妝便能置辦體面。她感念溫禦思慮周全,嘴裏連說了好些個感激之語。

清點匣子後,足有二十萬兩銀票的數額讓衆人驚了又驚。宅子兩座,一座在城北一座在城南,皆是不錯的地段。鋪子三間,兩間城北一間城南。莊子五處,一處近郊一處遠郊,還有三處在京外。

葉母葉氏和葉庚齊齊倒吸一口氣,更何況是葉婷。

葉婷別說是見過這些銀子,便是聽都沒有聽說過。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大姐,見大姐一臉鎮定自若的神情,越發心生佩服。

沒人知道,葉娉昨夜是抱着匣子睡的。一想到從今往後她身懷巨款,躺吃躺喝一輩子也用不完,她就恨不得橫着走。

這一切的結果,都是因為那位溫郡王。她決定以後多多關愛那個老男人,務必讓對方覺得物超所值。

“郡王說了,這些東西以後就是我的私産。”

一句話,又成功驚呆所有人。

葉母不敢置信地問道:“禦哥兒真是這麽說的?”

“我還能騙祖母不成?他真是這麽說的。”

葉氏老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顫着嗓子問:“娉娘,這是真的?”

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葉娉輕輕點頭。

一陣靜默之後,葉母突然笑出聲來。她就知道娉娘是個有福氣的,禦哥兒這般行事,足見有多看重娉娘。

初時她心中還忐忑着,再是兩情相悅也抵不過門第懸殊太大。而今看到禦哥兒如此作為,想來娉娘嫁過去後也沒有人敢為難。

她意味深長地睨了一眼呆愣的兒子,道:“看到了嗎?禦哥兒是有心之人,咱們家娉娘是個有大福氣的。”

葉庚木然點頭,若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聽,他是萬萬也想不到那位溫郡王竟然真的看重娉娘。人人都道她的娉娘是癡心妄想,卻不想竟然是得償所願。

如此,他也就放心了。

葉氏低頭抹淚,語不成聲,“當初我以為已經走投無路,還曾求到郡王面前…求他看在娉娘一片癡情的份上,為娉娘保一門親事。沒想到他雖未答應…竟是早就知道娉娘的好,又是賜婚又是這般給娉娘體面…”

那日她真是覺得前路無光,不管不顧豁了出去,如今想想她難免有些臊得慌,更覺得恍若隔世。

許是那時郡王心中已有娉娘,所以才沒有應下。怪不得從始至終郡王什麽也不說,無論娉娘行事有多偏頗,也未曾說過半句指責之言。

她漸漸緩過來,手裏還拿着一張鋪子的地契。忽地想到了什麽,問葉娉鋪子和莊子上原有的人如何處置?身契可在?

葉娉一愣,也想起這茬。

鋪子若沒有租賃,那一定有掌櫃和夥計,莊子上也一定有管事和下人。那些人應該是有身契的,但溫禦并沒有給她。

“若不然,我去問問郡王?”

葉庚聞言,一臉不贊同。

葉氏也很猶豫,道:“郡王這麽做,自有他的道理。許是怕你不經事,暫時壓不住那些人。你近日莫再出門,該學一學中饋之術,免得日後手忙腳亂。”

女兒即将嫁入高門,她又是歡喜又是愧疚。

尋常大戶人家的姑娘,大多有自己的私産,也早早就跟着學習理家。葉家是小門戶,除了官田再無恒産,所以這些年葉氏縱然有心,卻苦無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加之她本身亦是庶女,在王家又不得寵,見識到底有限。

葉娉以為術有專攻,她都這麽有錢了,有什麽事情是錢解決不了的。

“娘,現在再學,已是來不及。到時候拿到那些人的身契,我再尋摸有沒有可用之人,省得從外面買的不知根不知底。”

葉母贊同,她也不耐煩管那些瑣事。

“是這麽個理,那些事急不來,索性等娉娘嫁過去之後慢慢學□□府人丁簡單,禦哥兒又是一個妥帖的,娉娘又是極是聰慧,到時候有樣學樣,學起來也快。”

娉娘那些出格的事都做過,也不差這一件。這世間男女之事,最講究的是門當戶對,但最合适的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葉庚和葉氏沒說話,都在思量。

葉娉心中已經打定主意,一百步都走了,難道還差最後一步嗎?反正她臉皮厚的事,溫禦又不是不知道。

“說起來,我有些日子沒見到雪娘了。”

她是去看溫如沁,葉庚和葉氏雖然覺得不太妥當,卻也沒有反對。

……

時隔多日,葉娉再次來到公主府,心境已是大不一樣。從前她來做客,像是鄉下進城逛園子的游客。而今她再看公主府的一草一木,亭閣回廊,忽地生出此山是我開此路是我栽的錯覺,宛如一個占山為王的土匪婆子。

一路觀樹觀草,越發滿意。

這門親事,真是賺大發了。

溫如沁見到她,歡喜之情無以言表。

“娉娘,我真是太開心了!你知不知道你被賜婚那一夜,我有多高興。”

這個紅桑可是作證,她家姑娘在屋子裏又笑又跳,嘴裏念念叨叨的說個不停,哪裏還有半點矜持和端莊。

不僅姑娘歡喜,她也很歡喜。

葉大姑娘喜歡她家姑娘,必定舍不得她家姑娘被人欺負。日後國公府那些人再想踩她家姑娘,葉大姑娘一定為她家姑娘做主。最為重要的是公主府有了主母,她家姑娘的親事也輪不到國公府插手。

葉娉望着眼前興奮到小臉發光的小美人,滿心滿眼都是喜悅。

偌大的公主府,她嫁進來就是當家主母。上無長輩,下無亂七八糟的親戚,有的只有賞心悅目的老公和單純善良的小姑子。

至于溫驸馬,好似是個沒什麽存在感的人。還有雪娘的生母,應該也不是一個事多之人。所以到時候她不僅能數錢數到手抽筋,或許也可以睡覺睡到自然醒。

她這算不算是,一夜之間就到達了人生巅峰?

“我也很歡喜,我喜歡雪娘,也喜歡郡王。一想到以後要和你們朝夕相處,成為一家人,我的心都像是開了花。”

“娉娘,娉娘!”溫如沁一聲聲叫着,“以後你就是我嫂嫂了!”

“嗯,以後我就是你嫂嫂了。嫂嫂疼你,一定會把你養得白白胖胖,再給你找一個如意郎君。”

溫如沁羞得是粉面桃腮,美目泛起霧氣。

娉娘心想事成。

她亦是。

真好。

兩人正說笑時,葉娉感覺有什麽毛絨絨東西在鑽來鑽去。低頭定晴一看,竟是一只雪白無雜毛的小貓。

她腦子立馬一個激靈,突然想到書中的一件事。在溫如沁追查原主之死的時候,公主府裏死了一只白貓。

那白貓死狀極慘,是被虐至死。此事不知為何傳了出去,因白貓是溫如沁所養,所以人人都傳白貓是被溫如沁虐殺。

盛朝視白貓為聖物,世人見之敬之。

相傳盛朝開國皇帝元祖帝年輕時傷重被困一座破廟,正饑寒交迫性命垂危時被一只白貓所救,那白貓不僅為他銜來小魚幹充饑,還窩在他懷裏為他驅寒。

一人一貓在破廟裏相依為命,足有半月之久。若不是那只白貓,元祖皇帝早就死了,也不會有千秋偉業的盛朝。

這就是白貓救駕的故事。

因為此事,溫如沁的處境可謂是舉步維艱,原本那些人還是暗地底排擠她,此事過後竟是明面上孤立她。如果不是後來她揭穿了溫如玉的真面目,只怕永遠翻身之日。

“這是哪裏來的小白貓?”葉娉抱起小白貓,問溫如沁。

溫如沁笑道:“莊子上送來的,我瞧着喜歡,便留下了。”

小白貓很親人,也不怕人。

葉娉抱着的這會兒,它不停蹭她的手。

“這貓別養了,送走吧。”

“為何?”

溫如沁不解。

京裏養白貓的人家很多,一來是圖個吉利,二來就是變相讨好和表忠心。宮裏的那位王惠妃就養了一只長毛的白貓,極得陛下歡心。那貓因此還額外有一份份例,等同于美人品階,被人稱為禦貓。

府裏只她一個姑娘,姨娘要照料父親的飲食起居,并不能時常陪在她身邊。自從養了這只小貓,她覺得日子也沒那麽無聊了。

葉娉順着小白貓的毛,這小東西确實乖巧,瞧着也極為可愛。只是這麽可愛的小東西,卻會淪落成有些人算計的犧牲品。

“若是某一日你沒看顧好,讓它落入有心人的手裏。到時候它死得凄慘,又被有心人傳了出去,你該如何?”

溫如沁心下一凜,她是單純,但并非無知。這些年溫如玉明裏暗裏的害她,她行事比誰都要謹慎。

葉娉的話讓她打了一個寒戰,小臉煞白。

紅桑的臉也白了,她從葉娉的話裏聽到了最壞的結果。

“姑娘,葉大姑娘說的對,這貓不能養。”

“那…那我把它送回莊子?”溫如沁說。

葉娉想了想,“你那莊子上的人,有空好好查一查。”

或許是她多想,但謹慎也總是好的。

溫如沁自是記下,這會兒的功夫,她腿都軟了。她的身份本就尴尬,若是再出了那樣的事,無異于雪上加霜。

“娉娘,幸好有你。否則真如你所說…”

“別怕,有你二哥,還有我。”

正是這句話,讓溫如沁紅了眼眶。

葉娉突然壓低聲音,“你二哥在府裏嗎?”

溫如沁紅着眼眶點頭。

葉娉聞言,神秘一笑。

“行了,這貓交給我,我正好有借口去找你二哥。”

溫如沁聞言,破涕為笑。

當葉娉抱着那只小白貓去找溫禦時,一路暢通無阻,既無人攔她,也無人盤問她。她不無得意地想着,看來溫禦的屬下都很眼色。知道她是未來的主母,所以沒有人敢得罪她。

古桐樹已是枝繁葉茂,如巨大的遮陽傘。

整個公主府最讓她滿意的地方,便是這些從種下就沒有再修剪過的樹。有的如傘,有的如雲,恣意而生。

那位長公主,應是一位頗為通透之人,可惜無緣得見。

思忖間,已至溫禦的院子。

前兩回都沒有好好細看,如今心境不一樣,自是多瞧了幾眼。但見琉璃翠瓦飛檐翹角,碧竹如濤,松石如雲,極是雅致。

一進屋子,她一眼就看到那具骷髅架。

不害怕是一回事,但絕對談不上喜歡。如果婚後他們住在一起,是不是早晚都要看到這具骷髅架?

屋子裏沒人,她開始四處打量。

不僅骷髅架她不喜歡,那多寶閣上千奇百怪的擺飾她也不喜歡。尤其是那人頭骨模樣的東西,看起來有些吓人。

突然背後襲來一股寒香,她回頭看去,瞬間被眼前的美色所迷。

紅衣美男站在屏風處,濕發零亂地散着,冷玉般的容顏因為水氣氤氲過而顯得分外出塵。微敞的衣襟內,隐見完美的鎖骨。那鎖骨之下的肌膚引人入勝……

葉娉咽了一下口水,她覺得有點口幹。

她以前就知道這男人長得好看,但那時候她只有欣賞,絕無亵渎之心。然而自打賜婚以來,她發現自己色心漸長,竟是見一回就流一回口水。

這時懷裏的小白貓似是受到驚吓般“喵嗚”一聲,突然掙脫,然後竄了出去,瑟瑟發抖地躲在桌子底下。

果然是煞神,小動物見了都害怕。

暫時不管它,說事要緊。

她說了關于白貓的事,溫禦默默聽完,不置可否。

“小女想着萬事有因果,如今因為我,那些原本該有的因果都被打亂。若是雪娘因白貓一事受累,而無翻身的可能,那小女良心難安。小女願替雪娘養着這只白貓,只是想到不久之後會嫁進公主府,所以為免來回折騰,這貓不若先寄養在此?”

溫禦移步,然後坐下。

那坐姿堪稱霸氣又随意,一雙長腿越發醒目。

這樣的膚白貌美,這樣的大長腿……

葉娉越發覺得口幹。

既然他沒反對,那應該就是同意了。

“還有一事,小女想問郡王,那些鋪子和莊子上的下人,是否不能随意動用?”

“随你。”

“…那小女敢問,他們的身契何在?”

溫禦雙腿調換一個姿勢,越發顯得腿長。他指了指旁邊的桌子,桌上赫然放着一個雕花木漆的匣子,與先前送葉娉的另一個匣子一模一樣。

葉娉暗道既然早有準備,為何不一起交給她?

難道是故意留一手,讓她找上門來?

不會吧。

這人有這麽悶騷嗎?

她将匣子拿起,讨好一笑,“多謝郡王,小女一定會認真辦事,絕不負郡王的一片好心。”

東西到手,走人為上。

“那小女不打擾郡王,郡王好好歇息。”

屋內徒然寒氣升,壓迫感四起。

葉娉身體一僵,默念了好幾遍不怕。這人吃軟不吃硬,給點甜頭就能哄好。她忍着不适羞澀轉身,眉眼不擡羽睫如扇作羞怯狀。

“小女聽人說,男女婚前不宜相見,可是小女管不住自己的心。小女日夜盼着能和郡王長相厮守日夜不分,哪怕是婚期漸近,卻時常害怕夜長夢多患得患失。若不是怕世人流言蜚語,小女真想就此留下,再也不走了。”

話音一落,只感覺眼前一花。

寒香逼近時,美男已至跟前。

她驚愕擡頭,對上一雙暗雲密布的眸。将将想退後兩步,避開這叫人害怕的窒息感,誰料危險的氣息已将她籠罩。

然後她聽到令人膽寒的聲音,極低極沉。

“那就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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