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1【一更】

殺手锏這種東西, 自然不可能随時随地都示之于人。

當然了,對于勤勤懇懇練功的武林人士而言,這種說法基本等同于放屁, 武林人的決鬥, 都是硬碰硬,實力對實力,在背後偷偷藏什麽“殺手锏”,等着在人不防備的時候暗算, 那是小人才幹的事情。

但對于溫玉這種走智鬥路線的人來說, 自己壓着的底牌越多,勝算當然就越大。

莫要說這一點都不公平, 現在的場面本也很不公平。

六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來對付她,她還傻乎乎的想什麽公平不公平?開玩笑,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

而那六個殺手果然傻在了原地。

本以為已抓透了這女人的弱點,她今日只有長着翅膀才能飛了。

真沒想到,人家雖然沒長翅膀, 可還是會飛。

氣不氣?

氣有屁用!

溫玉的善心絕不會濫發,這些人要殺她的朋友, 那就先給她的下地獄吧!

騎着掃帚的女巫在空中一飛沖天, 速度快得驚人,她手中的魔杖也已開始揮舞,拉丁文的咒語在夜空中響徹, 像是陌生的神明在歌唱——

那六個殺手的心中,都已浮起了相同的恐懼。

——真的能打贏麽?

——師父說已看穿了這妖女的套路,可卻從沒說過妖女會飛!

——如此這般, 他們真的能抓住機會,将妖女的右腕砍下, 讓她無法釋放妖法麽?!

但他們竟還沒有如鳥獸一般散去。

那領頭人怒喝一聲:“追上她——!”

衆殺手悍不畏死,跳上屋頂,手中的喪門釘已朝溫玉釘來。

他們明明面對未知的恐懼,卻仍不敢逃,這也是因為,若他們逃了,等待他們的,将是更加可怕、更加殘酷的下場。

薛笑人之惡,實在罄竹難書!

殺手們都是專業暗殺,甩暗器的手法也十分老道,喪門釘帶着破空之勢,朝溫玉襲去。

但溫玉穩坐釣魚臺。

人手的力量就算再大,也總歸是有個限度的,他們的暗器就算是再有力,那也是有攻擊範圍的。

這道理本是很簡單的,就好比一個可百步穿楊的神槍手,他再神也不是高達,不可能“八百裏開外一槍崩了XX的頭”。

溫玉豈敢托大?

她一個柔弱的、可憐的小女巫,怎麽敢靠近這樣一群殺人不眨眼的殺手,她爬升的高度很高,暗器還沒到她的跟前,就紛紛掉落。

反觀溫玉這頭,優勢卻很明顯。

衆所周知,咒語是無視物理法則的。

而且千萬莫要忘記了,高處比之于低處,還有一個非常有利的地方。

那就是重力勢能。

在溫玉的咒語吟唱結束之後,雪鸮鸮忽然長嘯一聲,在高處的夜空中盤旋,它毛茸茸的胸脯上,正貼着一顆愛心貼紙,看上去可愛極了。

衆殺手怎麽能搞得明白她要做什麽呢?

溫玉的戰術非常清晰明了。

她是可以在任何物體的表面開啓空間之門的,使得存在空間裏的東西可以任意進出。

當然,活物除外。

雪鸮鸮胸脯上的那個貼紙,就是她新創造的入口。

而這個入口之內,裝着的正是今天白天她和楚留香一起撿回來的、沉重而巨大的石頭!

下一秒,雪鸮盤旋之處,巨大的石塊從天而降——!

轟隆——轟隆——轟隆——

這聲音簡直已宛如地獄的悶雷,在衆殺手耳邊一個接着一個的炸響,在聽見第一聲巨石砸下的聲音之後,幸存的殺手們就已淩空躍起,要躲避這可怕的災禍。

但是,千萬莫要忘了,他們所處的位置。

為了殺溫玉,他們紛紛跳上了屋頂。

這屋頂看着雖然很破,但意外的很結實,站了六個大男人都穩穩當當,可第一顆大石頭落下之後,再穩當的屋頂也要屈服在重力勢能的威壓之下。

屋頂轟然崩塌,一個殺手比較倒黴,正正好被一塊巨石砸的稀巴爛,兩個殺手要跳開之時,卻被沖天而起的瓦片與煙塵迷了眼睛,動作只慢了一瞬,巨石就從天而降,将他們也直接砸到了地底下。

剎那之間,六個殺手,就死了三個。

溫玉笑眯眯地道:“這一招叫……天降正義。”

天降正義當然還要配合着組合拳。

組合拳也很簡單,就是她曾經玩兒過的招數。

招不在多,有用就行。

雪鸮鸮胸脯上的愛心貼紙裏忽然伸出一根……水管子?

水管子裏當然會流出液體。

而且液壓看起來還不小,雪鸮鸮在空中不斷地盤旋,那些水一樣的東西就灑在了殺手們的頭頂。

那領頭人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熟悉且帶着死亡氣息的味道。

領頭人的瞳孔縮小、縮小、再縮小,幾乎已縮成了一根針,他厲聲喝道:“分散着跑開!快!”

他的反應還算及時。

殺手們四散奔逃,溫玉在空中十分惆悵,一個一個的追,一個一個地給他們身上下火焰咒。

呆萌小巧的火焰。

雪鸮鸮也跟着她,不忘補刀,把胸脯裏頭的汽油給那些殺手兜頭噴一臉。

殺手們的輕功固然很好,然而再好的輕功也不可能快過掃帚。

殺手們的躲避能力也固然很好,只可惜他們身上沾滿了汽油,只要沾上一點兒火星,就完蛋了。

不得不說,這法子實在好得很。

不一會兒,薛笑人苦心經營多年的勢力就全軍覆滅了。

溫玉眉眼柔和的臉上,就浮出了兩個小酒窩,好似一個小姑娘,剛剛從外頭郊游回來。

——來到這個武俠世界之中,她的心也終于變得殘酷了一些啊。

不,她本就是個中規中矩的人而已,在現代時,別人欺負了她,她就中規中矩的報複回去,而現在……

武俠世界有武俠世界自己的規則,別人要殺她,她就殺別人。

她也非常好的适應了這個規則。

只是……

只是這六個人,實在只是添頭而已,真正要殺她的人,是薛笑人。

她騎着掃帚往回趕。

她只希望一點紅與楚留香聯手,可以制住薛笑人。

但她想的顯然有點多。

薛笑人的武功顯然已到了一種出神入化的境地,一點紅本是他的徒弟,學了他幾成功夫,卻顯然是敵不過他的。

而楚留香……

楚留香的武功顯然不是全天下最高的那一個。

所以,等溫玉趕回來的時候,這兩人頹勢已顯。

但溫玉此刻卻沒法子了。

無論是火焰、巨石、定身,都有誤傷的可能性,即使她不是高手,也很明白,高手相争,容不得一丁點的停滞。

電光火石之間,薛笑人的劍已刺入了一點紅的肩頭穴位,一點紅經脈受阻,一口鮮血噴出,直挺挺地倒地了。

他的雙眼之中,已迸射出了最深沉的痛苦。

而楚留香的嘴角,也流下了一道血線。

他也敗了!

薛笑人的劍直沖楚留香的咽喉而去,眼看楚留香就要躲避不及——

薛笑人的劍卻穩穩地停在了他的咽喉側。

森寒的劍氣,已激得他喉結上起了一粒粒的小疙瘩,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已爬滿了楚留香的背部。

薛笑人不打算殺他!

他只是冷冷地道:“你再飄在天上一刻,我就削掉他的鼻子。”

這不是對楚留香在說話,這是在對溫玉說話。

溫玉柔軟的脖頸,也已感到了肌肉的緊縮。

她明白了。

她明白薛笑人為什麽會對一點紅和楚留香手下留情了。

她剛剛殺死那些殺手的手法,薛笑人已完全明白了。

溫玉是沒有什麽準頭可言的,她做出的攻擊其實都是範圍攻擊,因為她的反應不夠快,只要對手的動作快上一些,她手上的魔杖就無法鎖定對手。

所以,他留下了楚留香與一點紅的性命。

因為只要有他們兩個人在,這能飛上天的妖女,就連範圍式的攻擊也使不出來了。

這就是投鼠忌器的道理。

當然了,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倘若一直僵持下去,那也不算什麽好事,溫玉若要逃跑,薛笑人卻是萬萬追不上的。

這時候就顯現出一點紅楚留香的另一個好處了。

他們兩個是人質。

人質的意思就是……你若不乖乖地從天上下來,我就讓他們人質變人彘。

溫玉的臉繃得死緊。

楚留香忽然笑道:“溫玉,你不要聽這人胡說八道,我與他再過五百招,不成問題。”

薛笑人陰森森地冷笑了一聲。

任誰也看得出,楚留香這話說得有多麽的勉強。

而且,他的劍還抵在楚留香的咽喉上,就算溫玉現在能使出什麽招數來殺死薛笑人,那也都是楚留香被刺穿喉嚨之後的事情了。

溫玉一言不發,壓低了掃帚,緩緩地落下。

一點紅渾身是血,躺在地上,臉色蒼白而憔悴,厲聲道:“你快滾!我的事情,你憑什麽送命!”

溫玉權當是條狗在叫。

她從掃帚上下來了。

一點紅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一行血淚似乎已從他的眼角滑下。

他的出生就是一個錯誤,他被師父收入門下是另一個錯誤,為結束這錯誤,他本已打算用自己的生命來作為代價,但現實的殘酷卻遠遠的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似乎要付出更多、更多的代價……

楚留香、溫玉。

他們與他的相識,本才不過數月。

但偉大的人,偉大的友誼,卻總像是一道金光,能将人心底最深、最幽暗的角落給照亮。

他能被照亮,明明已很滿足了。

一點紅臉上的肌肉抽搐着,整個人的表情,已猙獰似惡鬼。

薛笑人又道:“很好,現在把這掃帚扔遠。”

溫玉依然一言不發,将掃帚一把踢開。

薛笑人道:“手上的法器掰斷。”

溫玉的下眼睑開始抽動。

楚留香厲聲道:“不行!溫玉,不要聽他的!”

溫玉伸出雙手,用力将魔杖折成了兩段!

薛笑人狂笑:“現在,扔掉它!”

溫玉将魔杖用力的擲出。

她所有倚仗的東西,現在都沒有了。立在地上的,已不是女巫溫玉,而是普通人溫玉了。

薛笑人狂笑着一掌擊出,正中楚留香的胸膛!

楚留香在他出招的前一刻便已運氣抵擋,但薛笑人之快,卻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他胸腔上用于支撐的肋骨斷裂,而他整個人,也已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楚留香曾擊敗了很多比他要強的對手。

但這無一不是靠着他靈活的思路與天時地利人和,這些東西一次會奏效,次次也可能會奏效,但只要有一次沒有奏效,等待他的就将是死亡!

江湖上的争鬥,賭得都是命——!

薛笑人說:“現在,慢慢地走過來吧。”

溫玉不動。

薛笑人道:“你若不動,我就先砍我這逆徒一條胳膊。”

溫玉的嘴唇動了動:“你認為你比他們強?”

薛笑人的眼底流露出了一種愉快的神色。

他沒有回答問題,只因為他認為,這問題實在是沒有回答得必要。

溫玉自顧自地道:“你臉上帶的面具,是一種起源于湘西,叫做巫傩面的面具。”

薛笑人滿以為自己贏得了一場戰争,此刻的心情實在舒暢,于是竟也沒有速戰速決,反倒是道:“是又如何?”

——他的确已很愉悅。

勝利之所以為勝利,乃是因為有失敗的襯托。

就好似潑天的富貴之所以叫富貴,是因為有很多在冬天餓死凍死的窮苦之人。

所以,倘若沒了失敗者的陪襯,這勝利的滋味之中,也就會少了幾分美妙。

薛笑人瞧着一點紅眼角的血淚,瞧着楚留香痛苦嘔血的樣子,瞧着溫玉慘白的臉色。

他的确已感受到了這一種美妙的滋味,而且他還想要接着享受。

所以他肯同溫玉廢話。

溫玉繼續說:“你的官話說的很标準,并不帶吳侬軟語。”

薛笑人道:“我勸你要誇我,還是跪在地上當條狗一樣好好的舔比較好,這樣子的誇贊,我還不放在心上。”

溫玉輕輕一笑。

她絲毫不生氣,只是接着道:“你身上穿着的長袍卻好似不是江南的織錦,而是京城的手藝。”

薛笑人忽然有一種預感,從這女人嘴裏吐出的話,一定好聽不到哪裏去。

溫玉道:“你瞧瞧你,白天裝瘋賣傻,晚上帶着湘西的面具、标準的官話、京城的衣裳,不願讓任何人看穿你的來歷。”

薛笑人的臉忽然沉了下來。

溫玉厲聲道:“他們堂堂正正的活着,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而你不過是條陰溝裏的老鼠,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就怕得要死,你認為你比他們強,這不過是你在做夢!”

薛笑人厲聲道:“我殺了你——!”

薛笑人直沖溫玉而去!

溫玉伸手,竟從頭頂取下了自己的木簪子——

魔杖,這是一根魔杖!

咒語驟然吟唱,一道火光直沖薛笑人而去——

——她早就想到了,自己的魔杖會被盯上,但一個囤積癖,怎麽可能連自己最趁手的工具都不囤幾件呢?

把魔杖僞裝成簪子,不是對付薛笑人的計劃,而是她對付整個【武俠世界】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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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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