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26【二更】

此話一出, 衆人的目光便都集中在了溫玉的臉上。

這位綠眼睛的女巫小姐臉上挂着一種閑适且得意的微笑，游刃有餘地背着雙手。

楚留香道：“阿溫想到什麽好法子了？”

溫玉言簡意赅道：“聲音。”

楚留香一愣。

這法子……剛剛不是說行不通麽？

習武之人之所以要閉關，正是因為練功悟道的過程極其兇險, 須得用上十二分的精神與力氣, 決不可分心，更不可有噪音。

因此，各門各派，在閉關之所的選擇之上, 都十分有講究, 譬如這無争山莊後山這深沉的石窟；再譬如那水母陰姬的神水宮，那陰姬娘娘的修煉之地, 乃是在一條地下暗河之中，幽靜且隐蔽；再有就是那種屹立于山巅的閉關之所，極難找到、也極難上去。

若是在閉關之所外頭敲鑼打鼓，就能将噪音傳入，令閉關之人走火入魔, 那江湖上還能有一個練成神功的人麽？想必是不能夠的。

但楚留香深知，溫玉并不是個傻子。

她的腦子好用得很, 說是聲音, 必有其深意。

于是楚留香又問：“不知是何種聲音？”

他的言辭之間，頗為信任溫玉。

但那不熟悉溫玉行事作風的英萬裏英老捕頭，卻在心中暗自想到：這姑娘雖說是個有大神通的方外之人, 但如今怎地如此一意孤行？都說了是行不通的法子，又何必再說，叫人白白高興一場！哎！香帥也是, 明知是行不通的法子，還問什麽, 實在是叫人掃興。

溫玉的注意力并沒有那樣的敏銳，故而沒有注意到英萬裏的神色，她從口袋裏掏出了她的音樂蟾蜍，微笑道：“聲音也分很多種，高音不行，我們試試低音嘛。”

衆人不解。

其實這其中的道理，相當的簡單。

聲音分高音與低音，所謂高音，就是指波長較短、聽起來比較尖銳的聲音，衆人剛剛心中想到的噪音，什麽敲鑼打鼓之類的，就是這一種噪音。

這種噪音，就算是世界知名女高音來到這裏，也頂多只能震碎玻璃杯，但是面對這塊不知厚度的障礙物巨石，卻也是沒有絲毫法子的。

因為高音的波長較短，穿越障礙物的能力很差，遇到這麽大一塊障礙物之時，透不過去，很快衰退。

但是“低音”卻是不同的。

低頻噪音波長更長，傳播速度更慢，且聲音遞減很慢，能夠輕易的穿透障礙物，傳音入耳，威力頗強。

以上知識出自高中物理。

所以，如果有頻率足夠低的噪音污染，那無論這原東園是躲在山洞多麽深的位置，他也絕對不要想逃走！

至于低音從哪裏來……

這就要感謝溫玉小姐喜歡聽樂隊的偉大愛好了。

衆所周知，傳統搖滾樂隊最基礎的“三大件”，是吉他、貝斯和鼓。

最淺顯來區分這三種樂器的功能，吉他負責旋律、鼓屬于節奏組，而貝斯——這種被稱作低音吉他的樂器，自然就是負責低音聲部了，有承前啓後之責。

有一個經典且永不過時的貝斯笑話是這樣的：某樂隊上臺演出，吉他手獨奏一段吉他引得衆人紛紛鼓掌、鼓手打了一段鼓引得衆人紛紛鼓掌、貝斯手……跳了一段街舞引得衆人紛紛鼓掌。

由此可見這低音部的存在感是多麽的低下！

但其實這只是因為聽衆的耳朵不敏感而已。

去過樂隊現場演出的人其實都有過經歷，就是在震耳欲聾的音樂之中，總能聽見一股“咚——咚——”的沉重聲音，這聲音一響起來，就覺得自己的心髒也跟着“動咚——咚——”的跳動起來。

有心髒不好的人，甚至是受不了這個的，即使是全然健康的人，第一次聽到這個都有可能會覺得有點難受、有點想吐。

這就是“貝斯吉他”的威力。

而這，也就是溫玉小姐即将寄出的武器。

她雖然沒有貝斯，卻有唱片蟾蜍呀！

——唱片蟾蜍這一種魔法生物，在幾百年的改進之後，已與時俱進了許多。

傳統的唱片蟾蜍，需要吃掉由演唱者親手寫出的曲譜，才能夠完美的複刻音樂，那時候的巫師數量少，且多為可以呼風喚雨的大能，想要獲得一份親手書寫的曲譜并不難。

但是随着時代的發展，科技的不斷進步，各色歌手們如雨後春筍一般的從世界各地冒了出來，發行的唱片不計其數，風格也豐富極了，使用音樂蟾蜍遠不如使用其他設備來的更方便。

最直接的一點——要弄到本人的曲譜，這“本人”二字怎麽定義？

現代音樂已經是一個很多人共同工作的集成作業了，演唱者只是其中一個部分而已，總不至于只想聽清唱叭……

事實上，在交響樂盛行的年代，好這口的巫師們就已經淘汰掉了麻煩的唱片蟾蜍，選擇自己走近劇院裏去享受音樂。

在溫玉那個年代，還在使用唱片蟾蜍屬于一種非常老掉牙的行為。

但是某位無聊的神人改進了唱片蟾蜍，把這種魔法生物變成了一種……更沒用的東西。

那就是可以吃真正的唱片了。

吃唱片，然後可以發出和唱片裏一模一樣的聲音，音質中等吧。

……真是吃飽了撐着。

這種新型的唱片蟾蜍自然不可能大受歡迎，不過溫玉小姐卻意識到了這其中的厲害之處，從這位神人手上買了六只新型蟾蜍回來，又用魔法去改造了一下，将其改為了更精準的模式。

那就是讓吃了唱片的音樂蟾蜍單線程分析其中一種樂器的樂譜，然後去複刻，這樣子的話，有六只蟾蜍圍着她，這就好比自己坐在一個樂隊中間聽歌了。

好爽！

當初一個靈機一動的想法，卻在此刻提供了絕佳的解決方案。

溫玉從自己的口袋裏一只一只的掏出蟾蜍。

六只音樂蟾蜍跳出了口袋，發出了呆萌的“孤寡孤寡”聲，十分無辜地在草地上跳來跳去，溫玉小姐從頭上把自己的魔杖取下來，對着這些蟾蜍開始改程序。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六只蟾蜍聽從着溫玉小姐的指揮，圍着那巨石之門蹲了一圈兒。

在場的各位，除了英萬裏之外，其他的人都是見過音樂蟾蜍的，也知道這是一種可以模拟聲音的神奇魔法生物。

這其中，花滿樓和一點紅，還曾親眼目睹了由音樂蟾蜍主導的、上官飛燕的社會性死亡現場。

他們瞧着這音樂蟾蜍的表情，與別人比起來，就有點奇異了。

不過饒是如此，他們的心裏也不無疑惑。

溫玉要做什麽呢？

此時此刻，她要模拟出一種什麽樣的效果呢？

花滿樓想：難道是要模拟出原随雲的聲音來騙原東園出來？可假若原東園聽不見，那豈不是一切都白搭？

不懂、總而言之是不懂。

溫玉小姐把六只蟾蜍全都調試成了貝斯模式，曲子就随便選擇了一首律動感極強的放克音樂——來吧原東園，練什麽功，出來跳舞！

溫玉一聲令下——

六只蟾蜍全都長大了嘴巴。

一種低沉的聲音，忽然就從蟾蜍們的嘴巴裏發了出來，這是一種非常奇怪的聲音，即使在最精通音律的花滿樓聽起來，也覺得十分抽象，甚至沒法子去哼出來。

這是必然的，中國古典音樂以旋律見長，而黑人放克音樂則非常之不重視旋律，以節奏律動為主，且拍子都是反拍，中間夾雜大量複雜的切分，令第一次聽見的人難以掌握規律。

這種低沉的聲音，似乎像是重錘一樣，直接的打在了衆人的心髒之上，令耳膜跟着一起震動，随着聲音的逐漸加強，簡直讓人的心髒都有一種憋悶之感。

難聽麽？不難聽，但就是很奇怪。

他們甚至感覺……周圍的一切都在跟着震動起來。

英萬裏號稱“白衣神耳”，這是因為他的耳朵并不是原裝的耳朵，而是一雙金屬鑄成的耳朵，這雙耳朵能夠捕捉更加細微的聲音，令他過而不忘。

可也正因為這雙耳朵，令他此時此刻，體會到的那種壓迫感較之他人更甚！

在蝙蝠島時，那蝙蝠公子原随雲其實是折磨過他的。

他被關在一間暗無天日的石室之中，這石室之中有一根長長的銅管，蝙蝠公子利用這跟銅管，發出尖銳的噪音，令他只覺得自己的鼓膜都已要破裂，整個人牙呲目裂，痛不欲生。

此時此刻，圍繞在他耳邊的這一種聲音卻是不同。

如此低沉、沉重、好似一張打鼓，一下下地敲在心上——而且還敲得很歡快，讓人只覺得連血管都在随着這律動的節奏收縮，這倒并不能算得上是“痛苦”，但是他的年紀擺在這裏，處在這種奇妙聲音之中時，甚至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他忍不住捂住了耳朵，但這聲音居然是無孔不入的。

——那是自然，要知道樂隊排練，最擾民的可不是吉他，而恰恰就是貝斯。

震動這種東西……是真沒法子。

溫玉放心地讓蟾蜍們大聲地播放貝斯的曲譜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

在外面的人，其實頂多也就是心髒有點難受，畢竟這是音樂，不是武器。

但是在裏頭的人——

在裏頭的人，是一個正修煉到了緊要關頭的人，任何一點噪音的幹擾，都很有可能讓他經脈逆行、走火入魔、前功盡棄！

穿透力極強的震動，會讓他的心髒跟着貝斯的律動感一起收縮！

原東園，你這功，還能練得下去麽？

衆人都退後了一些，緊緊地盯着面前這塊巨石之門。

巨石門厚重，隔絕了外界絕大部分的噪音的同時，也讓裏面的聲音被隔絕，令人無從得知原東園此刻的狀況。

溫玉幹脆開始循環播放各種讓人聽了想一起搖脖子的放克音樂。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門忽然發出了一陣沉重的聲響。

——巨門的機關，從裏面被推開了。

巨門緩緩地打開，音樂蟾蜍們随着溫玉的命令聲跳開了，開始無辜地孤寡孤寡，衆人緊緊地盯着這門縫，每個人身上的肌肉都已繃緊，每個人都已調整好了自己的狀态，讓自己處于一種最适合出手的狀态！

楚留香、一點紅等人，已調整了自己的腳步，不着痕跡地把溫玉護在了身後。

——他們的分工很明确，溫玉小姐絕不負責硬碰硬的打鬥。

現在，就等原東園出來了！

出來的究竟會是一個神功已成的原東園，還是一個走火入魔的原東園？

巨門厚重，門雖然在開啓，但速度卻是及其的緩慢的，那一線的門縫之中，只有黑暗，深不見底的黑暗——

忽然，一條人影從裏面蹿了出來！

一點紅的手已經牢牢地摁住了劍柄，他那雙死灰色的、酷烈且冷漠的雙眼，也已緊緊地盯住了來人！

這人影正是原東園！

原随雲生得一副好相貌，而這好相貌，自然也是從他的父親這裏繼承的，原東園今年年過五十，卻依稀能見其昔日之英俊，他頭戴玉冠、身上穿着一件剪裁與質地都很講究的衣裳……

但他的表情卻幾近瘋狂！

他從門後蹿出，整個人牙呲目裂，雙目血紅，原本梳得非常整齊的頭發，也已亂得不成樣子，脖頸之上，有數道被指甲摳挖出的血痕，而他的指縫之中，也留有絲絲血跡，一看就知道是痛苦到極致時用自己的十指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的。

他狂吼一聲：“誰——是誰！”

而後，一口鮮血就從他的口中噴了出來，整個人再也支撐不住，跪倒在地，捂着胸口，簡直已奄奄一息了！

這樣子無論如何也不像是神功已成的樣子。

他走火入魔了！

貝斯大作戰，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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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那麽，這種解決辦法大家猜到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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