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04【一更】

在場的四人, 都是二十幾歲,年紀最大的中原一點紅今年二十九,花滿樓二十六歲, 陸小鳳今年剛過二十五, 而溫玉小姐呢……二十二歲芳齡。

十一年前,衆人才都十幾歲,并沒有開始闖蕩江湖;溫玉還在上小學,和霸淩她的小學男生掐架。

一點紅當初倒是初出茅廬, 開始一個接着一個的殺人, 卻也還沒闖出名氣來。

陸小鳳呢,那時候的他不過十四五歲, 正遇見了一件令他傷心欲絕、恨不得從橋上跳下去的傷心事,什麽神刀堂神劍堂的,一律都不曉得。

所以這件江湖舊案所涉及到的所有人所有事,都是陸小鳳道聽途說的。

十一年前,江湖上風頭最盛的用刀高手, 名叫白天羽。

這白天羽乃是神刀堂堂主,為人豪邁、手下衆多, 朋友遍天下、敵人也遍天下。

據說, 當初西方魔教教主曾與此人在天山立下賭約,二人比武,白天羽勝了魔教教主, 迫使那魔教教主承諾終生不入中原。

據說,他與名滿天下的小李飛刀李尋歡是至交好友,李尋歡還曾答應, 會将這門飛刀絕技傳給他的孩子。

據說,如今金錢幫的作風, 其實有一部分,也是源自于當初神刀堂的作風的。

神刀堂廣納天下賢才……這句話聽起來是非常禮賢下士的,但實則不然。

白天羽雖為蓋世英雄,卻十分的獨斷專橫,被他看上的英雄,就好像是那種被惡霸強娶的良家婦女一樣,必須得嫁。

……哦,還有更可怕的,這惡霸白天羽“強娶良家”,還非得要人家帶上全部身家當嫁妝。

這和金錢幫的“在你額頭上放一枚銅錢,你就必須乖乖跟我走,否則就殺了你”的确有異曲同工之妙吧。

總而言之,的确只有対自己武功非常自信的人,才能幹出這麽霸道的事情來。

但這白天羽最出名的,卻也不是這些事,而是他與江湖上幾位有名的絕世美女之間的情感糾葛。

譬如說,當年江湖上有一位“桃花娘子”,十分美貌,白天羽聽說之後,便要求這桃花娘子陪他三天,桃花娘子不肯,他就熱烈追求,終于引得這美人兒松口,可三天之後,白天羽卻将人家棄之如敝履,好似她是個伎女一般,真的只配陪人喝酒睡覺。

再譬如說,他好似追求過丁家莊的白雲仙子,後來這事兒不了了之,白雲仙子也就此銷聲匿跡。

據說他還收了一個魔教女子做外室,那女子的身份在魔教之中也算很高了。

——以上,均發生于這人娶了老婆的情況之下。

溫玉:“…………”

這就是龍傲天麽,聽起來真是讓人不适……

溫玉道:“既然是十幾年前的江湖舊案,想必這人已經死了。”

陸小鳳道:“不錯。”

白天羽的确已經死了。

十一年前的冬天,白天羽夫婦與他弟弟一家相約梅花庵,賞雪吃酒,卻被三十名殺手一齊伏擊,力竭而死。

當然,他老婆、還有他弟弟一家人也都死絕了……

溫玉一只手撐着腦袋,打了個哈欠,道:“自古奸|情出兇案……我看這白天羽的死,可能和他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桃花都有關系呢,不是有三十個殺手去殺他麽?裏面肯定有他的桃花。”

你就說那桃花娘子吧,在江湖上名頭響當當的女人,白天羽卻連一丁點的面子都不給她留,把她當做一個陪酒女,女人難道沒有自尊麽?被這樣侮辱,若是不想複仇,那才怪了。

溫玉十分确定,若是白天羽碰上藍蠍子,藍蠍子一定會想辦法用她那條藍瑩瑩的蠍子尾巴,在他脖子上蟄一下的。

假如她被這白天羽騷擾……

那她一定讓白天羽身邊的所有男人都喝下愛情迷藥,讓白天羽好好的體會一把“被熱烈追求”的感覺!

花滿樓道:“不錯……一個人若是太不給別人留餘地,那想來,別人在做事的時候,也絕不會給他留餘地的。”

陸小鳳淡淡道:“最英俊的男人,也一樣不可能被所有的女人都看上;再偉大的英雄,也不一定所有人都想追随他,他強迫別人和他睡覺,強迫別人非要追随他,這本就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

因為対有些人來說,自尊與自由,是最重要的,若是有人膽敢毀掉他們的自尊與自由,那他們一定情願玉石俱焚。

溫玉又很嫌棄地道:“為什麽李探花郎交友的眼光這樣的差……”

前有龍嘯雲,後有白天羽。

陸小鳳道:“這或許是因為,李探花這個人從來也不願意去看別人的壞處。”

溫玉道:“我想,可能還有一個原因。”

陸小鳳道:“什麽?”

溫玉淡淡道:“因為他的武功高,所以這些人也不會把自己的壞處在他面前展現出來,他自然可以只看人家的好處,不看人家的壞處咯。”

至于那被白天羽連着追逐了好多日的桃花娘子,還有那些被逼着要并入神刀堂的江湖人士……人家好端端走在路上被白天羽欺負成這樣,憑什麽要看他的好處?

溫玉并不喜歡這樣的人,対這種“英雄”也沒有一丁點的感覺。

靠近這種“英雄”,通常來說只會讓人感到痛苦。

她還是更喜歡和自己的朋友們待在一起,她會覺得輕松、愉快。

不過要說白天羽的事情有什麽啓發的話……

溫玉雙手抱胸,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陸小鳳發呆。

陸小鳳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做什麽?你看我做什麽?”

溫玉:“說到自古奸|情出兇案這話,陸小鳳,你……emmmmm……”

陸小鳳:“…………”

陸小鳳簡直都要從椅子上跳起來了。

他大聲道:“我是那種人麽!講講道理吧阿溫!”

溫玉噗嗤一聲笑了,道:“我可沒說你是那種人!”

陸小鳳和白天羽當然是不同的。

溫玉也了解自己這個朋友是什麽性子,陸小鳳換女朋友的速度和藍蠍子換男人的速度估計是差不多的……不過,不強迫、不欺騙,你情我願,那又有什麽關系呢?這個風月江湖上的男男女女,分分合合實在是很多。

反正,做朋友的話,何必去追究人家都幾個前任呢?

衆人嘻嘻哈哈,也沒把這件十一年前的舊案當做回事兒,就這麽過去了。

但是在另一邊,溫玉邂逅這黑衣小少年的事情,卻還沒有過去。

青蛉山的山頂十分的高,氣溫又很低,多數物産都不生長在此處,故而長期以來,這地方一直人跡罕見。

但是這裏,卻住着一対母子,還有一個服侍這対母子的老仆人。

這対母子之中的子,就是溫玉見過的那位小少年了。

這少年姓傅名紅雪,正是當年神刀堂堂主白天羽的兒子。

而他的母親,不是白天羽的正室夫人,而是白天羽當年養在外頭的外室,也就是那位西方魔教中的女子——花白鳳。

這還真是奇了怪了,這少年的父親姓白、母親姓花,他居然姓傅。

其實,傅之一字,取自“複仇”之意。

而紅雪二字,則是取自白天羽死的那一日。

白天羽死在冬日賞雪的季節之中,他的血染紅了那個梅花庵之中的落雪,使得白雪變成了紅雪。

“傅紅雪”,三個字,就只代表了一句短促的話——

為雪被染紅的那一日複仇!

一個人的名字,往往意味這這人父母対他最初的期盼,一個若是叫“英俊”、叫“美惠”、叫“玉玉”,說明父母対他們的未來帶着美好的期盼。這樣的孩子童年雖不至于非常幸福,但也不至于差得慘絕人寰。

而一個孩子如果叫“招娣”、“來弟”,那可想而知,她童年的生活一定不是很受重視……

而一個叫“傅紅雪”的孩子呢?

他的人生自出生的那一刻,就被自己的母親壓上了沉重的責任。

而背負這責任的代價,就是他一輩子的幸福與快樂!

傅紅雪正是這樣一個孩子。

他今年十一歲,卻從未享受過一天孩子應該享受的快樂。

在別的孩子夏天吃着西瓜、在大街小巷之中嬉鬧的時候,傅紅雪在練功;在別的孩子早早的入睡的時候,傅紅雪在一間陰暗的小房間裏,練習在夜晚之中也能清晰視物的能力;在別的孩子吃着安全幹淨的食物時,他必須在每一餐之中,分辯裏面有沒有毒……

自有記憶以來,傅紅雪就過着這樣的日子。

但他似乎并沒有覺得非常難以忍受,因為他是個乖孩子。

況且,他也從來都沒有見過任何一個同齡的孩子,也從來沒有見過一只可愛的小貓咪,小貓咪把肚皮翻起來給他摸一摸,更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他們住在人跡罕至的山頂之上,正是因為他的母親花白鳳認為,他如果接觸到了外界的繁華與幸福,就會無法忍受現在的生活,從而生出不好好練功、不好好複仇的想法。

花白鳳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因此,她從不讓傅紅雪下山,也每天都把傅紅雪盯得死死的。

但是近來,花白鳳下山的頻率似乎高了一些,這才讓傅紅雪走得遠了一些,在半山腰的小溪處,邂逅了溫玉小姐與她的貓。

夜幕降臨之後,一條黑色的身影,忽然落在了半山腰的小溪處。

月光照在了這人的身上。

這人穿了一件純黑色的衣裳,衣裳的裏面,卻包裹着一具空空蕩蕩、好似骷髅一般幹癟的身體。

月光照在了這人的臉上。

這人的臉上,也蒙着一條黑紗,只能依稀辨認出是個女人,這女人的手如同鬼爪一樣的蒼老與幹癟,渾身的黑色,就好似在無盡地哀悼與詛咒。

她的目光落在了地上,地上有一條長長的痕跡。

這痕跡她熟悉的很,因為這是她的兒子傅紅雪在走路時,會留下的獨特痕跡。

這黑衣女人正是花白鳳。

花白鳳冷冷地盯着那一條長長的痕跡,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然後,她的目光移動了一下,瞧見了地上落着什麽東西。

她慢慢地走近,慢慢地撿起了那東西,打開一看,是一包用金色的紙所包裹的小圓球,這小圓球是黑褐色的。

花白鳳從沒見過這種東西,不過対于粘在上面的堅果碎,她倒是認識的,而這種圓圓的小球還會散發一種香甜的味道……花白鳳的鼻子好使得很,自然也聞到了。

這是一種糖果。

糖果是給孩子吃的,人人都曉得這個道理。

花白鳳面無表情地捏碎了一顆糖果,裏面的榛子夾心醬流了出來,流在了她的手上。

花白鳳:“…………”

她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更恐怖了。

半晌,她忽然施展出了自己絕妙的輕功,一路上了山,回到了自己的“家”。

這不過是幾間很簡陋的屋子。

花白鳳昔年乃是西方魔教的大公主——這裏的大公主并不是指她是魔教教主的女兒,而更類似于一種“聖女”、“左右護法”一樣的位置,但這位置也是十分之高,萬中無一。

這樣的身份,她年輕時自然是穿金戴銀、呼奴使婢。

後來與白天羽私奔,成為了白天羽的外室之後,白天羽也為她置辦了一座很好的宅院,買了數十個仆人給她驅使。

可以說,她年輕時幾乎是從未吃過苦的。

可是現在,她卻住在山頂的簡陋瓦房之中,這地方冬天冷、夏天熱,幾乎讓人無一天不折磨。

但她就是要住在這樣的環境裏。

因為她在用這種身體上的折磨,來讓自己清醒,來讓自己千萬不要忘記,十一年前的血仇。

這個時間點,傅紅雪還在練功。

他在屋子裏練習夜視的能力。

花白鳳面無表情地推門走了進去,坐在了一張木桌的旁邊,冷冷地瞧着他。

傅紅雪緩緩地垂下了頭,小小聲地叫了一聲:“娘。”

花白鳳開口問道:“你今天見外人了?”

傅紅雪的脊背忽然收緊,整個人都緊張了起來!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根本不敢看花白鳳,輕輕地道:“……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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