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立秋之後天氣轉涼,韓清還是那一身破軍,頭發有些礙事所以松松系了挂在背後,此刻抱着藥臼認認真真搗藥,軍中不比尋常醫館,閑暇時候多備些金瘡藥總是好的,手上熟稔一刻沒閑着,韓清的心思卻早已不知飄到了哪裏,醫官營只有他和巫柒冷冷清清,明明做的還是同一件事,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有些事卻就是不一樣了。

徐在虎。

男人的名字嵌在韓清腦中就像是紮了根,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韓清記得幾日前,他近乎崩潰地求徐在虎放過他,男人像只被訓斥了的大狗,站在原地,面上受傷的表情顯而易見,韓清那時候混亂不堪自顧不暇,哪裏還管得了別人,屋裏靜得壓抑幾乎叫人喘不過氣,最終徐在虎悄無聲息轉身離開。

片刻之後徐在虎回來,手中拿着一身幹淨衣服,耷拉着腦袋也沒看他,只是将衣服默默放在離床很遠的桌上,然後又消失再韓清的視線裏。

韓清顧不上身體虛弱,匆匆換了衣服就離開,回到醫官營巫柒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也沒打招呼,韓清徑自回了自己的住所,身體其實無大礙,卻悶了幾天才把混亂的心情徹底平複,就當做什麽都沒發生就好……

然後日子照舊,士兵們練兵切磋小傷難免,通常在傍晚的時候會到這裏來要點藥或者處理傷口,原先從來不見徐在虎,這幾日卻頻繁出現。徐在虎還算老實,從來不往他面前湊,就遠遠的,趁韓清不注意,巴巴盯着他的背影,韓清若是轉過身去,徐在虎會在那瞬間若無其事移開視線,弄得韓清每次都耳根通紅如坐針氈,那麽灼熱的視線,感覺不到才怪!

正想着呢又有三三兩兩的人朝這裏來了,韓清擡頭望去沒瞧見徐在虎,也不知是松了口氣還是失落,他不愛說話天策将士們進門直接去找了巫柒,巫柒是個活潑的,又被憋了一天,很快有說有笑打成一片。

韓清像是被遺忘,抿了抿唇也不介意,放下手中的活打算去準備些涼茶,大家都是剛從練兵場過來的,肯定渴壞了。誰知一轉身差點撞上什麽人,被人扶着上臂穩住身形,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韓清頭皮發麻根本不敢擡頭,視線落在身前人鮮血淋漓的左手。

平時都是舔舔就好的小傷,根本不用看大夫,今日後掌一側被蹭得血肉模糊,還有沙石塵土混在傷口裏,看起來就很嚴重,韓清皺了皺眉,男人驚覺了什麽松開他倒退一步,聲音有些悶,“不麻煩韓大夫,我去那邊就好。”

韓清回頭看了看,巫柒雖然在和将士們聊天可活并不輕,徐在虎是個老實的,過去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輪到他,略一颔首,“你坐這兒吧,我來。”

男人好像被吓到了身體霎時僵住,韓清懶得理他,轉身去準備清水和烈酒,回來的時候徐在虎規規矩矩坐在凳子上,萬分局促手都不知道要往哪擱,韓清心下有了一絲松動,果然還是呆子。

示意徐在虎伸出手,韓清握了撩起清水洗傷口,男人大概是疼着了手指自發顫了顫,韓清眉頭皺得更緊,脫口而出問道,“怎麽弄的?”

“啊?哦……那,那個……”徐在虎磕磕巴巴半天說不全一句話,韓清擡頭看他,這才發現男人脖子根都紅透,氣氛突然有些怪異,韓清努力忽略掉心底的悸動,垂眸做自己分內的事。

再沒交流,只有一份安寧在兩人之間悄然流淌,等韓清把傷口包紮利索,擡頭正對上男人栗色的眸子,好像有千言萬語欲言又止,眼神溫和裏面有個韓清不熟悉的自己,驀地臉上發燒,韓清觸電一般松開徐在虎的手,本來還有些叮囑也瞬間忘得幹幹淨淨。

相顧無言尴尬得要命,好在巫柒那邊也完事了大家一起走過來,笑鬧中同僚勾了徐在虎的肩,開玩笑地說着徐校尉最近真是心不在焉,一定是在想嫂子,從馬上掉下來這種低級錯誤也會犯。

聞言韓清不知從哪裏冒出一股無名怒火,面色瞬間冰冷下來,徐在虎讨饒似的打着哈哈,跟同僚一起離開,故意走得慢了些一步三回頭,韓清也不知道自己想什麽呢追了上去,徐在虎眼底瞬間亮起來停住腳步等他,韓清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指着他的傷口道,“多大人了你有沒有分寸?不要再故意做這種幼稚的事!我不想在這裏再看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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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一出口韓清便覺得有些重了,一陣心虛也沒敢去留意徐在虎的反應,轉身逃也似的甩袖離開。接下來幾天男人确實消停不少,韓清的日子又恢複清淨,可平淡之餘,一份莫名其妙的不滿和期待卻在悄然滋長。

不滿徐在虎不再出現,期待徐在虎再次出現。

意識到自己有這種想法,韓清着實被吓着,推開人的是他,看不見人又要想的也是他,原來是希望斬斷一切聯系不再糾纏不清,事到如今,韓清摸了摸心口,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麽樣。

這日傍晚忙活了一天的韓清心情異常煩悶,擡頭看了看天邊黑壓壓的雲層,不知怎的心緒難寧,這邊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那邊一個天策風風火火闖進來,二話不說拉了巫柒就走,巫柒也是被吓一跳,按住差點掉地的頭飾,連聲問道怎麽回事?

天策幫他抓了藥箱,言語急切,韓清豎着耳朵隐約聽見了幾個字,徐校尉……受傷……有毒……

每聽見一個詞心就吊起來一分,看着兩人走遠,韓清忐忑得厲害,這呆子怎麽又傷着了?好像很嚴重?人還醒着麽?已經不能自己走過來了嗎?越想越覺得坐立難安,在醫官營裏來回踱步,韓清卻始終找不到一個跟過去的理由。

好在巫柒去的時間并不長,回來的時候手裏拿着一個斷了的箭頭,韓清當然不知道自己滿臉擔憂,熱切地看着巫柒眼底都是詢問,只知道連日來一直不怎麽跟他說話的巫柒這次直接開了口,“徐校尉情況還好,只是被箭射中了手臂,沒傷着經脈也沒傷着骨頭,就是箭上淬了毒,要是不能及時解恐怕手要廢……”

聽到這裏韓清瞳孔縮了縮,心髒都揪緊了,巫柒連忙拿出斷箭,“我們研究研究,盡快配出解藥來就好。”

韓清從巫柒手上接過斷箭,看箭頭泛着青綠的熒光心下已然有幾分把握,又送到鼻子跟前嗅了嗅,便全然了然。不是什麽厲害的毒,而且是就地取材,營外滿山都是野草,很容易煉制。

萬物相生相克,既然附近的草能練出這種毒,也就一定有藥草能解毒,韓清提了藥筐徑自往外走,巫柒問他幹什麽去,韓清答采藥,巫柒有些詫異,問他韓大夫你已經知道是什麽毒了?見韓清不答好奇心泛濫就這麽跟着韓清一起出了營地。

兩人走走停停,天色漸暗,韓清自己琢磨了一陣,才開口跟巫柒解釋,塗在精鐵上發綠光且氣味腥甜,應該是草烏根加了少量颠茄葉經過提純淬煉的,這附近應該有與之相克的草藥,重樓,鬼針皆可入藥,再不濟大黃也行,無論如何兩個時辰之內必須解毒。

巫柒聽得認真,他雖對毒物有研究可解毒之法确實不精,如今看韓清三言兩語道清來龍去脈,心底不由暗自欽佩,其實陰陽人又怎麽樣呢,韓清确實從來沒有打擾過別人不是嗎?思緒到這裏巫柒覺得之前的自己真是狹隘至極,兩步追上韓清與之并肩,又有了結交的意思。

不消片刻天色全黑,兩人全神貫注找藥材,巫柒是個孩子紮進一件事情裏就顧不上其他,韓清卻暗地裏捏了一把汗,他們離營地已經有些遠了,再往前走很危險。韓清回頭看了看軍營的方向,最終咬咬牙什麽也沒說,和巫柒一起繼續前進。

又走了将近二裏地才發現他們需要的藥草,是重樓,比大黃藥用價值高,徐在虎的毒今晚就能解,韓清心下着實松了一口氣,巫柒已經歡天喜地開挖,韓清剛要動手,隐約聽見遠處草叢響動,壓低身子小心看去,人影憧憧,赫然都是狼牙兵!

大概是趁着天色晚派出來排查白天戰況的,雖然松散沒什麽警惕卻絕對不是他和巫柒兩人能夠對付,韓清悄悄摸出腰間的武器,往巫柒那邊靠過去,巫柒這時候也發現不對勁,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此刻手心全是汗,已經有些不知所措了。

韓清食指靠了靠嘴唇示意他噤聲,巫柒一手捏着藥草一手牢牢捂住自己的嘴,韓清壓着他兩人一起匍匐在草地裏,又擡頭看了看情況。跑就是暴露行蹤搞不好他和巫柒都走不掉,軍營裏徐在虎還等着藥草解毒,韓清握緊了手中的筆心下有了定奪。

“你藏好別出聲,等安靜了只管往營地跑,別回頭。”

巫柒驚得瞪大了眼,扣住韓清的手腕不讓他走,韓清難得笑,牽了牽唇角,把藥草塞進巫柒手中,“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你任務更艱巨,徐校尉還等着你救命呢。”一邊說一邊掰開巫柒的手指,巫柒眼眶發紅,韓清揉了揉他的頭發,便頭也不回輕功迎上那一群人。

韓清是會花間的,而且夜視能力不錯,自保綽綽有餘,但是被圍攻勝算就小很多,此刻卻不得不站在一群狼牙兵中間,蓄力陽明氣勁,還趁機用石子做暗器打了離巫柒最近的人。

狼牙兵白天才打了敗仗這會正有火沒處發脾氣可暴躁,一看韓清是萬花裝扮,背上還背着藥簍子,就知道定是天策那邊的大夫,抓了人解解氣也好!一個個窮兇極惡,全朝着韓清去了,韓清全然戒備并沒有馬上反抗,眼神搜尋,看一行八個人注意力全都在他這裏,這才提氣跑開。

他也不是全然沒有計劃,若是沒記錯前面稍遠處有條小河,如果能跑到那裏,入了水黑夜便是最好的僞裝,狼牙絕無找到他的可能。

韓清卻高估了自己的體力,離那小河至少還有一半的距離他已然氣喘籲籲,速度自然是慢了,被人一把揪了頭發,用得力氣不小,韓清眼前一黑,陡然被抓住驚得心髒差點從口中跳出,然後一陣天旋地轉被人扔在地上。

回過神來扶搖而起找準目标運氣快雪時晴,蹑雲出去卻沒拉開太多距離,近身戰鬥于花間來說是絕對劣勢,根本沒有機會蓄力,韓清陷入苦戰,狼牙兵知道他已是籠中鳥,就一點點消磨他的體力。

發絲早就亂了臉頰擦傷了一小塊,小腿不知道怎麽回事疼得厲害,體力近乎極限,韓清明白自己今天是逃不掉了,不願做困獸之鬥讓人看笑話,坦然丢了筆束手就擒。

随即幾柄長槍直指他喉嚨,韓清面不改色狠狠啐掉口中淡淡的血腥味,狼牙兵被他惹惱也沒太客氣,腹部挨了幾拳然後被人踹了一腳膝彎,被迫一個踉跄跪在地上。再想反抗後頸被硬物重擊,尖銳的酸疼直沖頭頂,韓清霎時軟了身子,昏昏沉沉跌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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