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傅天河很喜歡修東西。

把壞的東西變成好的,讓所有零件重新正常運行,和醫生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從初中時期,他就在這家汽修廠幫忙了,因為還沒成年,頂多算作師父帶的學徒。

傅天河寒暑假和周末都會過來,老板也會相應的發給他一些辛苦費。

傅天河确實需要錢,為了給他治病,母親花光了所有積蓄,後來好不容易重新攢了些錢,她自己又病了。

他那個死爹有時候還會忘記打撫養費過來,傅天河實在不想跟他再有牽扯,從不主動去要,這些年一直靠着自己在廠裏幫忙和學校的貧困生補助生活。

傅天河覺得這樣生活還蠻好的,有吃有喝有學上,還能幹自己喜歡的事情。

“小傅又來了啊,沒上學嗎?”有相熟的顧客對傅天河道。

傅天河笑着回答:“這不是下大雨嘛,學校怕來回路上容易出事,給我們放了半天假。”

每到大雨天氣,汽修廠總是爆滿,雨水從排氣筒灌進車裏造成發動機熄火,路況不清造成剮蹭或追尾,大燈進水……傅天河也是知道今天肯定會有很多活,才專門過來的。

傅天河顧不得擦掉鼻子上的機油,奧迪A8的EA837發動機在其它車型上也有安裝,他之前就修過好多次,已經是熟手了。

和另一位師父将發動機徹底拆開,看到最核心的部位缸體內全是油泥漆膜,傅天河道:“最少用了兩三個周期的假機油吧?這麽貴的車怎麽保養成這樣啊。”

師父嗯了一聲:“小傅你給車主發個微信說一下……哎呦喂,六個缸四個都不行啊。”

傅天河換了副新手套,從工作服兜裏掏出手機:“今天可有的活幹了。”

加缸機床要排隊,傅天河就順便去另一邊修理雙離合變速箱。

老板路過,看到傅天河忙得熱火朝天,打趣道:“天河畢了業來我們這兒吧,我給你按老師傅開工資。”

旁邊另外的修理工擡頭道:“哪能啊老板,人家未來可是要上名牌大學的,以後說不定就要去修飛機火箭了。”

傅天河只是打着色标,嘿嘿地笑。

從下午三點一直幹到晚上十點半結束,中途師父請客去隔壁吃了甏肉幹飯,傅天河帶着滿身的機油味回到家中,抓緊時間去洗澡。

修理費手費腦子,又極度需要耐心,好在傅天河最不缺的就是這些東西。

他很享受修理的過程。

癱倒在床上,定好明早上學的鬧鈴,傅天河準備睡覺,突然又覺得有點餓。

嗯……算了不吃了,實在懶得起來再做。

第二天,是再平常不過的日子。

路面上的積水消退過半,環衛工撈着水面上黃綠色的葉子,學生們繞路踩着較高的地磚,走向學校。

在位于華北地區的L省,這種程度的大雨每年只會有一兩次。

秋天要到了。

傅天河盯着坐在前面的陳念,目光總是難以自制地鎖定在他耳後。

沒有痣。

少年正趁着數學老師背身寫板書的機會,和同桌女孩說悄悄話,兩人不知在聊什麽話題,眼冒精光,唇角帶着詭異的笑容。

不對勁。

傅天河經過這陣子的觀察,差不多發現規律了。

陳念的熱情狀态和冷酷狀态只會在中午或晚上放學之後進行切換,絕不會在上課中途發生變化。

而且冷酷狀态有痣,熱情狀态沒有。

他用手擦過,确定少年耳後的小痣并非用水筆畫上去的。

先排除掉陳念其實是能變身的超級英雄的這種可能,就只剩下了唯一的思考方向。

——他的前桌陳念,其實是兩個人。

“傅天河?”

數學老師的聲音瞬間拉回了他的思緒,體育生下意識地站起身,低頭去看面前的習題冊,他思考了半秒鐘,道:

“選C。”

“哈哈哈哈哈哈哈!”同學們當即哄笑起來。

前桌的陳念轉過身來仰頭看他,笑得露出兩顆虎牙,琥珀色的眼中滿是善意的揶揄。

數學老師滿臉無奈,道,“我是問你能不能幫我調試一下設備。”

傅天河:“哦哦。”

他趕緊過去,幫老師調試講臺上的投屏器。

調試過程中,傅天河看向臺下,陳念正把碳素筆的屁股放在嘴裏咬着,左邊,右邊。

傅天河都擔心筆會漏他一嘴的墨水。

陳念身上有股再明顯不過的松弛感,也許是不用參加國內藝考,成績壓力比較小吧?

相較起來,昨天站在推車上的少年,要更加緊繃。

他壓在自己手指上的大腿,筆直站着的規整姿勢,很少朝着目标外偏移的視線……都跟松弛二字搭不上半點關系。

也正因為此,讓人想要靠得更近,探尋打破規律的可能。

傅天河垂下眼,用最快速度幫數學老師調整好設備。

中午放學,陳念收拾好書包,和桂芷棋有說有笑地走出教室。

傅天河遲疑了片刻,最終決定還是別搞跟蹤了,搞得自己跟個變态狂一樣,他相信只要再來一次或者兩次,自己就能找到真相。

但這個機會到來的,比想象中快上許多。

陳詞從初中時,就習慣在上課時順便把作業寫了。

所以晚自習第一節課結束時,他就已經完成了今天的全部作業。

正常情況下他會額外做練習題,搞搞競賽,或者看課外書。

但今天陳詞還有一件比較重要的事需要做。

他從書包裏拿出個袋子,獨自下了樓,走向體育場的方向。

操場上的積水還挺多,體育生們的訓練轉為室內,縱然外面濕漉漉的,也影響不了同學們出來散心的情緒,課間雖只有十分鐘,抓緊時間也能玩一玩。

剛一靠近體育館,就聽到裏面傳來訓練聲響。

陳詞将掩着的大門推開一條縫,側身進去,體育老師正掐着秒表,訓練大家的折返跑。

正在訓練的九名田徑體育生各個身高腿長,使出吃奶的勁認真訓練。

和大衆眼中素質惡劣行為嚣張的那種體育生不同,他們是在全校範圍內選出的,将要去考高水平運動員的學生。

陳詞一眼就在九名田徑隊體育生中找到了傅天河。

原因很簡單,在一衆黑白背心運動褲衩當中,只有他身上布料最多。

“快點!再快點!”體育老師以近乎呵斥的語氣喊着,陳詞貼着牆根往裏走了走,停在籃球架旁安靜等待。

上課鈴聲打響,晚自習的第二節開始了,陳詞眼皮都沒擡一下。翹課。

傅天河第一個完成了30輪的折返跑,他逐漸減速停下,氣喘籲籲地轉身去看其他同學,中途目光掃過,注意到了站在籃球架下方的身影。

他非常明顯地一愣。

其餘同學也接二連三的完成,紛紛順着傅天河的視線看去。

就連體育老師都納罕地回身。

身着校服的少年獨自站在不遠處,懷裏抱着個棕色紙袋,他俊俏到了一種情書肯定會把桌洞塞爆的程度,尤其是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沉靜的眸光內斂,讓人下意識想要屏住呼吸。

任何人在他面前都很難生出發脾氣的心思,體育老師也是一樣:

“同學,你在這裏做什麽?”

陳詞:“我找人。”

“這不陳念嗎?”有同班的體育生同學悄聲對傅天河道。

但傅天河卻一眼就分別出了不同,這并非他們認識當中的那個“陳念”。

傅天河遲疑地伸手,指指他自己。

陳詞點了下頭。

傅天河受寵若驚,趕忙小跑着過去。

“怎麽了嗎?”傅天河來到陳詞身邊,小聲問道。

其它同學們還在瞅着這邊。

陳詞将懷中的紙袋遞給傅天河:“這個給你。”

“啊?”傅天河驚喜地雙手捧着接過來,他撐開袋口低頭一看,是兩塊精致的小蛋糕和一瓶可樂。

在同學和老師的圍觀下,被送了禮物。

傅天河臉上開始發燙,他身上突然冒出很多汗,可惡,剛才折返跑的效果也太延遲了吧,怎麽現在才顯現出來?

“昨天中午,謝謝你。”陳詞雙手自然垂放在身側,他平靜而大方地朝傅天河道謝,就好像整個體育館裏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哦——”

有人就要習慣性地起哄,被旁邊同學一巴掌拍在後腦勺上:“傻屌啊你。”

“沒事沒事,不用客氣。”傅天河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臉上肯定挂着傻笑,一顆心髒在胸腔中跳得很快,甚至胃部都因為血流加速而持續收緊。

他清了清喉嚨,盡量不讓自己表現得太奇怪:

“那個……要一起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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