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自從發現離家不遠處就是城市書房,陳詞每周都會過來一趟。
書店和圖書館一直以來都是他最喜歡的地方,陳詞很享受行走在書架旁,挨個浏覽側封上的書名,等待着某個字眼或是組合突然觸動心弦的感覺。
最近他比較喜歡看科幻和懸疑小說,坐在靠近窗邊的位置,點上一杯酸甜的檸檬水,直到關門再回家去。
書看得累了,陳詞擡起頭望向窗外,放松眼睛。
透過映照着城市燈火帷幕的玻璃,他意外發現樓下的街邊竟然有一道熟悉身影。
體育生正蹲在一輛老舊的摩托車旁邊,悶頭鼓搗着輪胎,他背對着城市書房,面朝街道,也就無從讓陳詞窺見他此時此刻的表情。
傅天河?
陳詞又仔細看了片刻,确定自己沒認錯,對方忙忙碌碌的,似乎是遇見了什麽麻煩。
陳詞背起放在旁邊椅子上的書包,拿着自己看到一半的書走去門口。
他出示會員卡,七折買下了這本看到一半的硬科幻,乘坐直梯從三層到達一層。
他走到傅天河身邊,離得近了,才确定傅天河并非鼓搗車胎,而是在修理排氣筒。
排氣筒有明顯老化的斑斑鏽跡,傅天河手上拿着瓶白色包裝的膠水,正把膠塗抹在鏽蝕破損的地方。
他手上沾染了黑乎乎的機油,把膠水瓶弄得髒污,蓋上瓶蓋後想要從兜裏摸出紙巾擦擦,卻又怕手指會把衣服弄髒。
就在這時,一張濕巾從他肩膀處被遞了過來。
傅天河立刻扭頭,看到了站在他身後的陳詞。
城市書房溫暖的燈光映在少年身後,而那雙神情寡淡的眉眼沉于逆光的黑暗中,讓瞳眸顯得格外烏黑。
傅天河怔了片刻,他嘴唇嚅嗫,最終在“好巧啊竟然能在這裏遇到”和道謝當中,選擇了後者。
他接過濕紙巾,先擦幹淨手指上的油污,再把膠水瓶處理幹淨,放進摩托車座位下的儲物倉。
高溫膠水用來修補金屬表面方便又快捷,幾乎是傅天河随身常備的用具。
做完這些,傅天河站起身來,朝陳詞露爽朗笑容:“好巧啊,你在裏面看書嗎?”
陳詞點點頭,問:“這是你的車嗎?”
“算是吧。”傅天河回答得模棱兩可,他拍拍摩托車後座,對陳詞邀請道,“要不要上來兜兜風?”
陳詞思考了兩秒鐘,點頭道:“好。”
雖然他對這輛摩托車的安全性存疑,卻還是跨步上了後座。
傅天河給了陳詞一個同樣老舊頭盔,用力一蹬變速檔,排氣筒便在發動機的轟鳴中突突了起來。
陳詞将頭盔扣在腦袋上,問:“未成年人可以駕駛非機動車嗎?”
“當然不可以。”傅天河給了他一個違法亂紀又理直氣壯地回答,緊接着車子便一溜煙地飛竄出去。
陳詞:“?”
陳詞上了賊車,想下去也來不及了,風馳電掣中,他只能抓住傅天河外套下擺,雙腿夾緊車座,努力固定身形。
這車是別人不要丢在汽修廠裏的,傅天河稍微修補了破損的地方,騎着出來兜風,半路他覺得排氣筒還是有點漏氣,就停下來用高溫膠水修補了一下,沒想到如此湊巧地遇見陳念。
還是耳後有痣的陳念。
後座帶着人,傅天河也不敢騎太快,但摩托車時速四十和轎車時速四十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感覺。
獵獵的風拍打着頭盔,陳詞抓着傅天河衣服的手不住收緊,随着摩托車猛一加速,身體因慣性向後仰去,情急之下,陳詞本能地迅速用胳膊攬住傅天河的腰。
聽到前方傳來體育生爽朗的笑聲,他才意識到自己上當了。
陳詞就要把胳膊松開,傅天河卻突然騰出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坐穩了。”
體育生的掌心幹燥,阻止了陳詞把手收回的動作。
“……”陳詞:“你好好騎車。”
傅天河重新用雙手握住車把,陳詞思量片刻,終究還是繼續抱着他的腰。
摩托車朝着郊區方向疾馳而去,道路變得愈發寬敞,很快樓房被山林取代,陳詞對z市不熟,也不知道傅天河究竟要帶他去到哪裏。
摩托車最終在人煙荒蕪之處停下,路邊的幾盞孤燈也難以照亮樹林深處。
傅天河下了車,從背包裏掏出一盞頭戴式礦燈,熟練地固定在腦門上。
陳詞趁機摸出手機,打開地圖看了一眼,他在城市南側的郊區,形狀不規則的綠色塊狀代表着山地。
“來。”傅天河招呼着陳詞,“帶你去看個好東西。”
此情此景和這種臺詞,在熟讀衆多懸疑小說的陳詞眼中着有些糟糕。
但他還是打開手機的手電筒,邁步跟了上去。
“小心一點。”傅天河偶爾會回過身來,看他是否被灌木和石塊絆住。
他們一直爬到山腰四分之一處,才終于停下來,借着手電筒的光芒,陳詞看到了傅天河前行的目标。
那是一棟只有房頂露在外面的小木屋,向下傾斜的洞口通向埋進地裏的建築主體,周圍被清理出來,只有一些剛剛生長出來的細弱藤蔓攀附在小方桌的桌腿上,顯然經常有人過來打理。
傅天河熟絡地掏出鑰匙,打開木屋門鎖,他靠在斜坡側邊,對陳詞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歡迎參觀。”
陳詞慢慢地走下斜坡,低頭鑽進木屋當中。
他的眼睛花了一些時間适應黑暗,旋即默不作聲地四處打量着。
木屋層高不到兩米,對陳詞來說還好,所有的家具都是木質的,一側牆壁上釘着架子,放着盞造型古樸的老式提燈,傅天河正從口袋裏摸出火柴将其點燃。
很快,橙黃色的溫暖燈光便充滿了每一寸空間。
屋子很窄,裏面的東西也簡單,一張寬約一米的床上鋪着睡袋,防潮袋裏封着被子,小桌上放了個不鏽鋼碗,還有一把多功能軍刀。
陳詞甚至在床對面的牆上看到了黑色的液晶顯示屏,紅藍電線藏在屏幕後面,他忍不住伸出手,想知道有沒有信號。
陳詞看向傅天河:“這是你蓋的嗎?”
“嗯,都是我自己弄的。”傅天河站在門口,屋子很小,兩個人進去都稍微有些擁擠。
他頗為自豪地朝陳詞展示自己的秘密基地,“小電視也能看,放假的時候我經常在這裏看比賽,看完直接就躺下睡覺。”
“對了,你躺下試試。”
傅天河把睡袋掀到一邊,給陳詞騰出來足夠平躺的空間。
陳詞嘗試着坐在床邊,正要俯身脫鞋時,傅天河笑道:“沒事,不用脫。”
陳詞不知道傅天河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還是按照他的意思,仰面躺在床上。
木質床板很硬,一時間陳詞所有的注意都在自己的後背上,直到傅天河伸出手,他才擡眼看向屋頂。
視線中體育生的手指骨節分明,陳詞注意到他拇指第二節纏着創可貼,手背上也有其他刮擦造成的細小傷痕。
“你的手怎麽了?”陳詞問道。
“昨天修車,不小心刮到的,破了點皮。”傅天河語氣輕快,如同受傷的根本不是自己。
他手指在房頂一摳,取下了一塊長方形的木板。
陳詞視線的焦點驟然放遠,木板後面竟然是一塊玻璃。
開在房頂上的小天窗框住了深藍夜幕中白金色的那枚月亮,群星好如細碎的冰晶散落,又被玻璃上的霧氣暈成一片。
“哎,好像有點花了。”傅天河撓了撓頭,走出門去,陳詞聽到枝葉被踩動的咔嚓聲響,片刻之後,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天窗的對側。
傅天河哈了口氣,霧氣模糊了窗口,很快,紙巾就把玻璃的每一寸表面都擦拭幹淨。
陳詞的目光随着那張紙巾移動,又不自覺地落在了傅天河臉上。
視線只交錯了一瞬間,就以對方的慌張閃躲告終。
外面很暗,陳詞不太能看清傅天河的表情,但總覺得他面頰好像有點發紅。
天窗外側被擦拭幹淨,月亮和群星變得更加澄澈,陳詞靜靜欣賞着夜空。
此刻充斥他腦海當中的,并非在城市書店看到的衆多科幻故事,而是那只如月亮般呈現出金色的眼,鑲嵌在傅天河殘損的眼眶中。
傅天河把用過的紙巾塞進衣兜,裝模作樣地檢查了一番外面,待到身上突然躁起的熱度被夜風吹得消退,才重新鑽進屋內。
城市的喧嚣被樹木徹底隔絕在外,只有草叢中偶爾響起陣陣蟲鳴,傅天河甚至能聽到屬于陳詞的呼吸聲,平穩而悠長,一如少年本人,鮮有波動。
也正因為此,那些被他驚到的小小反應顯得更加動人。
傅天河打開自己的背包,從裏面摸出來罐頭。
“要來吃點嗎?”
“什麽?”
“黃桃罐頭。”
陳詞坐起身,他接過傅天河遞來的勺子,垂着眼輕聲道:
“多謝款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