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

兩人足足對視了十多秒。

許多從傅天河身邊路過的同學好奇地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注意到馬路對側的金發男生。

這是在幹嘛呢?

傅天河當然認的對方,名叫沙弗萊的同級生可是風雲人物。

他是學校裏唯一的外籍人士,卓越的容貌,出色的成績,還有據說非常牛逼的家庭背景都讓他成為了同學們帶着崇敬語氣談論的對象。

而傅天河此前跟沙弗萊從未有過任何交集,他們一個是特長班裏的體育生,一個是精菁英班裏的年級前三,要是能有交集才奇怪吧?

可現在,他突然意識到兩人的命運竟這樣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人行道上亮起綠燈,傅天河定了定心神,率先朝着對面邁開步子。

沙弗萊注視着體育生快步走到他跟前。

其實在發現那只金色眼睛的瞬間,沙弗萊就意識到對方是誰了。

怎麽說呢?看起來他們倆都遭遇了同樣的事啊。

傅天河主動自我介紹:“你好,我叫傅天河。”

沙弗萊:“我知道你,也是高二的。”

傅天河頗為意外,沙弗萊竟然會知道他?

沙弗萊:“我經常看到你在操場上訓練,你可受我們班女生歡迎了。”

“啊?是嗎?”傅天河被他說的都不好意思了,但很快他反應過來,這可不是他們這場對話的重點:

“你剛才也看到了吧,兩個人先後上的車。”

沙弗萊點頭,他今天東西收拾得比較快,看到陳詞家的車在路邊等着,原本沒放在心上,不曾想眼角餘光瞥見少年滿臉笑意地坐進車裏。

沙弗萊轉眼就認出那是第二人格狀态的陳詞,一時間頗為驚訝,根據他的觀察和推斷,陳詞很少在短時間內突然切換人格狀态。

沙弗萊站在原地琢磨了片刻,卻發現車并未開走,仿佛還在等別人。

之後,他便看到了自己真正的同桌。

那一瞬間,沙弗萊簡直五雷轟頂,他的腦子發出嗡的一聲鳴響,諸多微妙細節在眼前反複回現。

兩種模式下截然相反的性格,并不互通的知識和技巧,以及很難刻意呈現出來的小動作……

“所以說,陳詞根本就不是什麽雙重人格。”沙弗萊曬幹了沉默。

親口說出,他才察覺到究竟有多離譜,自己當初到底是怎麽會相信的啊!

他是不是有什麽大病?!

“原來他叫陳詞啊。”

雖然并不清楚确切是哪個字,但傅天河本能覺得應該是這個“詞”。

體育生情不自禁露出滿足笑容,但很快,神情就重新變的嚴肅。

“所以說,我們都被這兄弟倆給耍了?”

他有注意到,方才沙弗萊竟然提到了什麽雙重人格。

沙弗萊點頭,給了傅天河再确信不過的答案。

“走吧,我們找個地方詳細聊聊。”沙弗萊深吸口氣,問傅天河,“你急着回家去吃午飯嗎?”

傅天河:“不急,我家裏沒人,中午一般都在外面或者食堂吃。”

正好沙弗萊父親出差,母親在研究所工作只有晚上才回家。

“那我請你,我今天也不用回家吃飯。”

兩人從學校附近找了家風評不錯的小吃店,坐在靠內角落的隐蔽位置,他們各自點完,等待上菜的功夫裏迫不及待地讨論起來。

“也就是說,可以确定開學第一天我們遇到的就不是他們本人。”

沙弗萊輕輕地倒嘶口氣,這兄弟倆膽子實在也太大了,要不是他今天湊巧看見,還不知道要被蒙在鼓裏到什麽時候呢。

傅天河點頭:“我不是正好坐在陳念後面嗎,就發現他耳朵後面有時候會有痣,有時候沒有,意識到可能是他們兩個人。之後我又私下裏接觸了其中一個,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才專門在今天下課尾随的。”

陳詞和陳念,這兩兄弟的名字,可真好聽啊。

昨天請他吃了海鮮大咖,還去漫展游玩的少年其實叫做陳念,不知道他是哥哥還是弟弟。

“陳念是藝術生嗎?”沙弗萊問,他知道傅天河在特長班。

傅天河:“嗯,他美術生,而且應該是同年級裏水平最高的,聽說他專門畫油畫,不參加國內藝考,準備畢業之後直接去考列賓美院。”

聽到列賓美院,沙弗萊心下了然,怪不得同桌會對他說以後要到俄羅斯留學,還問他能不能輔導口語練習,原來是在打這個主意啊。

他突然很好奇陳念正兒八經繪制的作品究竟是什麽樣子,肯定會非常好看吧?

傅天河:“陳詞呢,你說他是你同桌?”

沙弗萊:“對,我們是同桌。”

傅天河:“他學習成績是不是特別好?他過來我們班的那幾次,課間除了接水和上廁所,幾乎都不從座位上離開的。”

沙弗萊:“他确實很厲害,這學期學校還沒組織統一考試,但他平時的作業水平和轉校過來的成績都很高。”

店員端上來他們的餐點,傅天河拿起勺子,攪拌盤子裏的咖喱雞排飯:“而且他還特別博學,課餘時間裏看過很多很多的書。”

沙弗萊:“這我就不清楚了。”

傅天河咦了聲:“你們不是同桌嗎?相處的時間肯定比我和他要長的多吧。”

“他這個人比較冷,平時跟我都沒什麽話說的。”沙弗萊從傅天河的關切追問中察覺到他們兩個的關系反而還不錯,“你和陳詞相處得好嗎”

什麽叫做“相處好”呢?

這種沒有固定标準的問題,其實挺難回答。

但傅天河想都沒想:“當然,昨天我們還去我的秘密基地裏玩了,臨回家的時候他還送了我一本書呢!”

聽到傅天河的回答,沙弗萊有那麽一瞬間的懷疑人生。

傅天河和陳詞相處的時間要短上許多,結果兩人的關系反而更好,難不成問題出在自己身上?是他的社交能力太弱了?

沙弗萊:“你跟陳念呢?”

傅天河:“關系也挺好的,最後一節體育課不是下雨了麽,我還被叫去他們畫室當了速寫課的模特。”

沙弗萊更加郁悶了,但很快他就調整好了心情。

和他相比起來,傅天河的性格确實要更加開朗熱情。

“所以我們現在要怎麽辦?”傅天河問,“繼續裝作不知道的樣子,陪他們演戲嗎?”

“我想看看他倆到底打算這麽玩到什麽時候。”沙弗萊臉上總算露出了笑容,“既然他們把咱倆耍了,那咱也反過來耍耍他們如何?”、@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好主意,我喜歡。”傅天河打了個響指,他扒完盤子裏的最後幾粒飯,掏出手機,“先加個好友?”

“好,我好像還沒告訴你我的名字。”

“沙弗萊嘛,你可是學校裏的名人。”傅天河輸入沙弗萊的企鵝號碼,提交好友申請,“那咱們之後再随時聯系。”

沙弗萊琢磨着也許自己以後也得帶着手機來學校了,這樣如果有什麽情況,也方便和傅天河聯絡。

兩人吃完,傅天河正要付錢,被店員一說才知道沙弗萊已經掃過碼了。

“我請你。”沙弗萊用紙巾擦着嘴道。

傅天河也沒跟他客氣,笑着道了聲謝謝。

他那該死的爹兩個月沒打撫養費,他最近手頭确實不寬裕,就等着貧困生補助發下來了。

傅天河和沙弗萊深知如果想得到最佳效果,必須得沉住氣,再加上這兩天他們的前位和同桌表現都相當正常,也就只能盡量裝作毫無察覺的模樣。

“除了開學第一天之外,他們倆互換的時候,陳念肯定都會遲到。”沙弗萊通過回憶分析出了其中規律。

“陳念之前遲到過一次,和我一起在教室門口罰站了半節早自習。”

傅天河這麽一說,原因瞬間清晰明了:“你們菁英班的遲到不會受罰吧?”

沙弗萊:“基本不會,就算被年級主任抓到也問題不大,而且早自習老師也很少蹲在教室裏看着,都是大家自己背書。”

“果然成績好就是爽啊。”傅天河頗為羨慕,“我們這邊老師就算再怎麽努力抓學習,效果也一般,就只能從紀律方面下手了。”

沙弗萊:“對了,你之前說過的分辨方法是什麽?我有點沒記清楚。”

“耳朵。”傅天河無私分享給沙弗萊,“陳詞右耳後側有一顆很小的痣,陳念沒有,我坐在後面,每次都能看得特別清楚。”

沙弗萊:“我在陳詞左邊,那個位置平常不太能看到,不過兄弟倆性格差別實在太大,光是憑直覺也能認出來。”

是啊,現在想想之前真的傻到家了,竟然被他倆蒙了這麽長時間。

這天晚上,沙弗萊一邊修改程序,一邊敲擊着鍵盤和陳念聊天。

他小心翼翼揣度着言辭,不去暴露自己已經知曉了秘密,但其實就算他再放松一些也沒關系,陳念現在可顧不得發現沙弗萊消息中隐藏的貓膩。

距離和傅天河意外會面已經過去了八天,沙弗萊每晚都會主動和陳念聊天。

他的勝負欲被徹底激發出來,是時候來見識見識,究竟誰才是真正的大忽悠了!

陳念這陣子每天都會熬到很晚,據傅天河說他經常踩着點到教室,上課時也昏昏欲睡。

只不過教室裏的其他特長生們也好不到哪裏去,讓他困得沒那麽顯眼。

沙弗萊知道,陳念是在畫稿。

他對繪畫圈子不太了解,但在和陳念的聊天過程中多少也明白了一些。

陳念接的商稿價格非常昂貴,但同樣甲方對稿件的要求很高,稿件質量必須要對得起那五位數才行。

往常陳念畫一幅稿子可能需要五天,但他專門為這張商稿預留出了一個半月的工期,每完成一個步驟都需要發給甲方,詢問修改意見。

這也就導致陳念的壓力山大。

剛開始,陳念只是偶爾抱怨上一兩句,嫌自己畫得太慢,擔心會沒法按時完成。

而到了現在,沙弗萊幾乎要成為陳念的專屬樹洞,一句又一句幽怨的黑泥順着網線被傾倒過來。

[好擔心啊,甲方說沒問題,但我怎麽覺得角色的臉似乎有點崩了呢?]

[讓女角色穿吊帶辣妹服不會被罵是媚男吧?你覺得這種裝扮算不算過火?]

[配飾加的似乎有點多了,乍眼看上去視線好像沒辦法一下子就聚焦在臉上。]

[老天爺啊,為什麽我的ps不會自己畫畫!我的手要斷了55555]

諸如此類的抱怨很多,沙弗萊能從字裏行間感受到陳念的焦慮。

兩人的口語練習計劃也因此擱置,沙弗萊只能盡量溫和地安撫陳念,站在觀衆的角度給他一些肯定。

實不相瞞,沙弗萊甚至還下載了陳念接稿的這款游戲,女性視角的戀愛冒險類,玩起來還蠻有意思的。

他花了一晚上把主線打通,為了快推進度還充進去三千多塊錢,總算是摸清了具體什麽情況。

熟知女主的性格和未來劇情發展之後,聊起來不至于太費勁,也更能為畫面提出有用的建設性意見。

然而言語上安慰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真正讓陳念分外緊張的,在于時間。

他白天要在學校裏上課,回家之後還得做日常的速寫練習,把這些全都搞完才能畫稿,為了趕進度,已經連續一周沒在十二點半之前睡過覺了。

學校六點半上早自習,他最晚得六點起床,中午吃完飯的兩個小時也用來畫稿,并且還因為焦慮開始失眠,每天睡眠的時間不足五個鐘頭。

陳念白天上課時很困,只有坐進畫室拿起畫筆,用顏料塗抹,才能稍微精神些許。

就這樣足足熬了一個多星期。

臨睡之前,陳詞悄聲推開書房的門。

陳念正坐在電腦前緊盯着屏幕,右手握筆,在數位板上專心塗抹。

書房裏安靜得只有筆尖劃過板子的沙沙聲響,陳詞來到陳念身後,畫作已經完成了線稿和底色,但最為困難的細化部分才剛剛開始。

陳念眼底浮出一層淡淡的烏青,整個人處在一種疲憊又亢奮的微妙狀态,他的身體很累,精神卻格外昂揚,毫無睡意可言。

也正因為此,最近兩天他躺下之後,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陳念的生物鐘已經亂了,人到晚上該休息的節點會有一段特別困倦的時期,一旦超過那個點,就會睡意全無。

陳詞:“進度怎麽樣了?”

“也就那樣吧。”陳念的回答中帶着疲憊,這種體量的商稿對現在的他而言,果然還是有些吃力啊。

他用二百分的高标準要求自己,竭盡所能地把每處細節都做到最好,其中耗費的時間和精力難以估量。

“今天早點睡吧。”陳詞把手輕輕搭在了弟弟左肩,還專門趁着陳念兩筆落下的間隙,生怕會影響到他作畫。

陳念嘆息:“不行啊,我再畫半個小時,你先休息吧。”

“你最近太緊繃了,這樣對身體和精神都不好。”陳詞頓了頓,輕聲道,“我給爸爸說了,他給你請假,明天不用去上學了。”

“啊?”陳念過了兩秒,才後之後覺地轉過身,看向陳詞,眼中流露出疑惑,“什麽?”

陳詞:“現在去休息,明早睡醒之後再來畫吧。”

陳念:“……真的假的啊?”

陳詞:“真的。”

陳念迅速地保存文件,他放下畫筆走出書房,探頭看向次卧,陳蔚正在靠在床頭,戴着耳機刷短視頻。

“爸,你用什麽理由給我請的假?”

“生病發燒。”陳蔚摘下一側耳機,看向自己嚴重缺乏睡眠,狀态堪憂的小兒子,“這樣再熬上幾天,你可就真要生病了。”

陳念鼻子猛然一酸,心中湧起的暖意海浪般湧向全身。

他撲到床上,抱住陳蔚的一條胳膊,大聲嚷道:“爸,你也太好了吧!”

就問問還有誰!還有誰家孩子能像他這麽自由自在?

他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孩!

“反正你又沒高考壓力,文化課搞及格了就行。”陳蔚摸摸陳念的腦袋。

他知道兩個孩子在各自喜歡的方面上都非常自覺,陳詞的學習從來不用操心,陳念也都一直在為提高畫技努力練習。

看到陳念這段時間壓力巨大,陳蔚當然很心疼,甚至都想說下次咱千萬別再接商稿了,沒必要為了錢把自己搞得這麽累。

但轉念一想,陳蔚又明白真正讓陳念決定接稿的并非豐厚稿費,而是來自游戲大廠的專業認可。

作品被認可,受到更多人的喜愛,正是陳念的夢想所在。

陳念喜笑顏開地在床上滾了兩圈,重新跳回地面。

他一把攬住陳詞脖子,跟親哥一塊睡覺去了。

興許是知道明天不用早起上學徹底放松了下來,又或許是十一點半之前就躺在床上順應了生物鐘,陳詞才剛帶上左邊耳塞,就聽到上鋪傳來弟弟平穩的呼吸。

這片刻工夫裏,他便睡着了。

陳詞把手機的鬧鈴調成靜音。

明早五點四十五分,智能手環将以震動的方式提醒他起床,這樣就不會吵到弟弟了。

翌日清早,化學課。

傅天河面前攤開課本,對着前方的空位發呆。

前面少了個人擋着,他的視野變得更加清晰開闊,只可惜這并未能讓傅天河把注意力集中在板書的化學方程式上。

“陳念怎麽沒來啊?”

大課間時他詢問桂芷棋,桂芷琪也搖頭,“不知道呢。”

“可能是生病了?”她猜測道,“最近陳念可忙了,天天都要很晚才能睡。”

中午放學,傅天河迫不及待地從包裏掏出手機,給陳詞發短信:

[今天怎麽沒來上課?]

同時他登錄Q.Q,聯系沙弗萊,通風報信。

[陳念今天沒來學校。]

陳詞沒有帶手機上學的習慣,他中午回家吃完飯就休息了,期間連碰都沒碰電子設備,一直到晚自習結束回到家裏,才看到傅天河發來的短信。

他本來不想回複的,畢竟自己又不是傅天河真正的前桌。

但如果不回,可能會讓傅天河擔心……嗎?

于是陳詞繼續假裝成弟弟的樣子,編輯短信。

[最近壓力比較大,睡得不好,就請假休息一天]

他手機還沒放下,伴随着一聲振動,又有新的短信發送過來。

[壓力太大啊,要不要再去小屋裏靜靜心?或者我可以帶你進樹林探險]

太晚了,而且他作為陳詞,并不需要去散心。

陳詞正要拒絕,便看到新彈出來的短信。

[我在你家樓下呢]

陳詞:“?”

他立刻跑去廚房,打開窗戶探頭一看,體育生正跨在摩托車上,單腳支撐着身形,仿佛聽到了窗戶被打開的聲響,他擡起頭,手機屏幕的光照亮唇角的爽朗笑意。

“下來嗎!”傅天河朝他喊道。

陳詞是真的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他關上窗戶,冷靜了片刻,去到書房。

陳念正在畫畫,和昨晚相比精神狀态好了太多,甚至都愉快地哼起了小曲,果然睡眠充足是改善情緒的最好辦法。

“傅天河在樓下。”陳詞道。

陳念一愣:“啊?他來幹什麽?”

陳詞:“他發短信過來問你怎麽沒去上課,我回了他說是壓力太大,他就過來了,說要帶着咱去外面散心。”

陳念思考了兩秒鐘:“他想帶的人應該不是咱吧?畢竟我又沒跟他單獨出去過。”

陳詞:“…………”

陳詞:“現在要怎麽辦?”

“人家來都來了,要不哥你就幫我去散散心吧。”陳念笑意盈盈,琥珀色眼中隐含着幾分揶揄。

其實他挺希望哥哥能跟着傅天河出去的,陳詞性格冷淡又內向,幾乎從不主動和人交流,導致他的朋友很少很少。

沙弗萊和陳詞是同桌,按理說他倆可是從早到晚相處時間最久的人,應該會關系很鐵。

但陳念通過互換,知道其實沙弗萊和“第一人格”之間的相處也就那樣。

沙弗萊有心靠近,奈何哥哥實在冷漠,日常把“關你屁事”和“關我屁事”兩大原則奉行到底。

如今總算有了個看起來跟哥哥關系不錯的人,陳念當然高興。

真的要去嗎?

陳詞相當猶豫,現在都快十點了,去的話到底要多晚才能回來?

這時他聽到喇叭聲響,傅天河在樓下催促。

陳詞深吸口氣,他回到主卧,拿起自己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來到玄關處穿鞋。

“這麽晚了,幹什麽去?”沙發上追劇的陳蔚問道。

陳詞:“同學找我,就在樓下等着。”

陳蔚并未起疑,只是囑咐陳詞盡量快點回來:“很晚了,注意安全。”

樓梯間裏陳詞将外套拉鏈拉好,走出樓道。

看他過來,傅天河臉上露出得逞的笑容,他收起手機,拍拍摩托車後座:“來。”

“太晚了吧。”陳詞還在做最後的婉拒。

“保證來回就一個小時,放心吧,不會影響明天上課的。而且你應該不困吧?今天可是沒上學,在家休息了一天呢。”

傅天河的後半句話專門用于提醒陳詞,現在站在他面前的,可不該是菁英班的三好學生啊。

陳詞沉默着坐上摩托車後座,腦子裏浮現出那句十分著名的諺語:

撒了一個謊,就要用無數個謊來圓。

摩托車發動,帶着陳詞朝郊區駛去,将近晚上十點,早就過了高峰期,一路上還十分湊巧的全都遇見了綠燈。

傅天河開玩笑地對陳詞道:“看來連老天爺都想讓我帶你出來散心啊。”

陳詞:“……”

很快他們就到達了目的地,傅天河把摩托車靠着路邊停下,從儲物箱裏拿出兩個頭戴式礦燈,顯然有備而來。

陳詞只在不久前來過一次,卻也能記得大概方向,夜晚的山林相當安靜,讓人說話都不自覺地壓低聲音,生怕會驚擾栖息在林中的衆多生靈。

順利抵達小屋門口,陳詞發現外面小木桌旁,由樹樁制作而成的圓凳多了一個。

是專門為他準備的嗎?

傅天河照例清理房頂上的落葉,提前把天窗玻璃擦拭幹淨,才下去打開木屋的門。

傅天河點燈,陳詞就從他身側擠了進去。

和上次過來相比,屋子裏又多了許多東西,小竹筐放在角落,裏面裝着許多各式各樣的零食,甚至還有炊具。

“想吃點什麽?”傅天河問。

陳詞:“薯片吧。”

傅天河從筐裏找出翻找出密封袋,袋子裏裝滿了焦黃色的油炸薯片,和市面上賣的那些相比,稍顯簡陋。

“這是我自己在家用土豆炸的,你嘗嘗味道怎麽樣。”傅天河又扔給陳詞一罐可樂,“超市裏賣的薯片性價比實在太低,就那一小包,薯片還沒空氣多呢,都好幾塊錢。”

陳詞點頭:“确實,而且最近還漲價了,每片的價格都能按毛來計算。”

“就是啊。”傅天河示意陳詞趕快打開包裝,“你嘗嘗,我只做了椒鹽味的。”

于是陳詞嘗試着拿起一片放入口中,輕輕一咬,咔嚓聲響便随着骨骼傳導,焦酥清脆。

椒鹽的獨特風味完美附着在土豆表面,油炸火候掌握得恰到好處,味道和超市裏賣的可以說一模一樣。

“很好吃。”陳詞評價道。

好耶!

廚藝得到認可,傅天河努力控制着唇角,不讓它過分驕傲揚得太高。

“那就好,這包你拿着吧,争取快點吃完,自己做得沒放防腐劑,很容易受潮。”

大半夜的吃寬油炸過的薯片,還喝肥宅快樂水一點都不健康,但他才剛要十七歲,正是可以造作的年紀,遲兩年再開始養生也不晚。

陳詞咔嚓嚓地吃着薯片,傅天河打開遮住天窗的木蓋板,為星空敞開一道窗口。

——平心而論,如果他真的壓力大到精神瀕臨崩潰,來這裏絕對能緩解許多焦慮。

陳詞心中突然罕見地浮上幾絲愧疚,可惜,是他欺騙了傅天河。

為了不讓體育生難過,他只能将計就計,繼續扮演着陳念的角色。

可樂和薯片都屬于高熱量又漲肚子的零食,陳詞吃了片刻就覺得有點飽,他停了下來,将薯片袋子重新封好。

“今天巧了,能把月亮框在中間。”傅天河邀請陳詞,“躺下來看看吧。”

陳詞繼續聽從他的安排,仰面躺在小木床上。

果然月牙定格在視野中央,如同指甲根部那一抹弧形的骨白,被雲層絲絲縷縷地遮掩着,邊緣散出淺淡月輝。

沒有星星。

傅天河俯下身,雙手摳着床底用力一拉,又一層木板竟然就被他這麽拽了出來。

他再向上輕輕一擡,随着零件耦合的聲響,單人床被拼成了雙倍大小。

陳詞震驚地就要爬起來看,被傅天河按住肩膀推了回去,體育生順勢在他旁邊躺下。

“這床也是你自己改裝的嗎?”

“是啊,其實沒什麽技術含量,很簡單的,你要是感興趣,我可以教你。”

傅天河雙手枕在腦袋底下,一只腳翹起,搭在另一條腿的膝蓋上,悠哉悠哉地晃蕩。

這是陳詞人生中首次跟除了弟弟和父親之外的人躺在同一張床上。

他有點神經衰弱,任何微弱的光線或聲音的出現,都會打擾到睡眠狀态,所以睡前從來都是全副武裝地戴好耳塞和眼罩。

尤其是他跟傅天河其實算不上多熟,滿打滿算兩人也就見過五次面而已。

在陳詞的社交評價标準中,只見過五次面甚至都不能算得上朋友。

奈何傅天河實在太熱情了,熱情到陳詞都覺得難以招架。

正常情況下,他應該試着去拒絕,可體育生擺在他面前的這些又實在充滿了誘惑。

就好比此時此刻,框在他頭頂的夜空和彎月。

陳詞不知自己是何時閉上的雙眼。

傅天河的呼吸很輕,幾乎難以聽到,林中木屋裏充斥着秋夜微涼的水汽。

陳詞隐約聽到傅天河下床熄了燈,微微将雙眼睜開一條縫隙。

全然的黑暗中,頭頂四方的夜空顯得如此深沉誘人,月亮孤寂地高懸着,千百年來被訴諸無數的瑰麗想象。

然而這一刻,他腦海中只有一片空白,什麽也沒在想,任由困意悄然湧上沙灘,淹沒他的腳踝。

不知過了多久,陳詞感覺自己身側的手臂被輕輕碰了碰。

是傅天河。

黑暗中他側過頭去,看到了微弱的金色光芒,怔忪地屏住呼吸。

——傅天河的右眼在發光。

也許是制作義眼的材料本身含有熒光成分,恍惚間陳詞以為自己看到了另一輪圓滿的月亮。

“感覺心情好些了嗎?”傅天河低聲問。

陳詞很輕地嗯了一聲。

“那就回去吧,我倒是能陪你在這裏睡一夜,但再晚你家裏人就要擔心了。”

陳詞聞言,強忍着困意撐身起來,他擡起手摸了摸頭頂天窗,玻璃的涼意竄到指尖,讓他意識清醒些許。

如果陳念過來,應該也會喜歡這種感覺吧?

陳詞挂念着陳念,殊不知弟弟正在用另一種方式舒緩心情。

沙弗萊看到傅天河的通風報信,知道陳念沒去學校,晚自習放學回到家,他立刻給陳念發了消息。

[我整理了寫代碼時會聽的曲庫,對我來說還挺能讓心情平靜的,你聽聽看怎麽樣。]

陳念打開沙弗萊分享的歌單,都是寫外語歌和輕音樂。

他點擊歌單裏的第一首,鋼琴聲立刻輕盈悠揚地流淌出來,隐約夾雜着鳥雀的啁啾和孩童的歡笑,只是開篇唱詞稍顯急促。

陳念聽着聽着,注意到了旋律的微妙轉折,終于在情緒一層層地累積之後,小提琴和鼓點同時到達頂峰,伴随着高音的吟唱,仿佛有一道陽光刺破濃密樹梢的縫隙,落下漂浮着細小灰塵的光柱,又像是煙花在夜空轟然炸開,一切的一切,都絕美地綻放。

陳念毫不猶豫地把這首《golden hour》加入收藏,完全是他喜歡的類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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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念專門連上頭戴式耳機,平時他畫畫都聽着小說消磨時間,今天他決定先把沙弗萊的歌單從頭到尾地聽一遍。

興奮之中,他習慣性地要向沙弗萊分享繪畫進度。

陳念圖都截好了,正要按下發送鍵,突然想到在沙弗萊的視角中,他可是坐在旁邊老實上了一整天的課,根本就不可能畫得太多。

陳念趕緊敲下後撤鍵,冒出一層冷汗。

還好還好,沒有犯這種低級錯誤。

有音樂的陪伴,得到了充足睡眠又推進了稿件進度,陳念已經徹底忘記了昨天這個時候的自己有多焦慮煩躁,他情不自禁跟着旋律輕哼出聲。

直到陳蔚推開房門,略顯擔憂地問道:“你哥怎麽還不回來?”

“傅天河喊他出去玩了。”陳念對爸爸實話實說,“放心吧,傅天河人挺好的,而且是哥哥好不容易交到的新朋友。”

“我倒是不是擔心同學有問題,無論是跟誰出去,這個點也太晚了。”陳蔚準備去客廳拿手機,給陳詞打個電話。

他剛剛撥通,還沒響兩下,電話就被陳詞拒接了。

半分鐘後,傳來鑰匙插進門鎖的聲響,陳詞走進玄關:

“我回來了。”

陳蔚:“去哪兒了?”

“朋友騎車帶我去溜了一圈。”陳詞說的都是實話,只不過隐藏了部分信息。

“下次再出去還是趁周末吧,本來放學回家就夠晚了。”

“嗯,今天是特殊情況。”陳詞看了眼從書房門口探出頭來的陳念。

陳念朝他吐吐舌頭,表示不關他的事。

“好了,都準備去睡吧。”陳蔚尤其對陳念道,“明天可要好好上課。”

“知道啦。”陳念今天畫稿的進度幾乎要超過過去的四五天,壓在身上的交稿壓力瞬間減輕,“保證認真學習!”

陳蔚:“快要月考了吧,你可別給我拿回來不及格的成績單啊。”

“我有這麽差嗎!”陳念不服氣地撇撇嘴,“好歹我也是總分能到五百二的水平,等把作品集準備完了就專心沖刺文化課,有哥哥給我輔導,肯定能提不少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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