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魏的太子不能是個瘋子
嵇其羽把一方錦盒推到魚郦跟前。
魚郦打開,裏頭盛放着兩道卷軸,徐徐展開,竟是敕制院草拟的兩道聖旨,還未來得及用印。
一道,是追封魚郦的外祖父裴宣為翰文公,加封紫金光祿大夫;一道是追封魚郦的母親裴氏為一品诰命夫人。
“殿下曾說,姑娘本出自名門清流,這一生該無憂無慮,都是前朝昏君不辨忠奸,才累裴太傅枉死。他要把一切都撥回正途,讓姑娘高高在上,永遠順遂如意。”
嵇其羽說完,甚是冷淡嘲諷地瞥向魚郦,喟嘆:“殿下真傻。”
魚郦沒有理會他,只是低着頭看這兩道卷軸,目中有漣漪蕩開,很淺很淺,須臾間只剩下一片空蕩蕩。
她擡頭看向嵇其羽,道:“我知道你替太子不值,以後不要再做這麽幼稚的事,若是你家殿下知道,非但不會領你的情,還會生怒。”
嵇其羽怒極臉紅,握住桌角,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他霍得起身,将眼前梨花桌震得晃動,冷聲道:“蕭姑娘放心,這是我最後一次進您這門,從今往後,自是橋歸橋路歸路,再無瓜葛。”
說罷,揚長而去。
魚郦任由他離開,目光凝在卷軸上,半晌,凄凄笑了。
她把聖旨和從東宮帶回來的玉骨骰子放進螺钿盒裏,藏到箱籠的最深處。
做完這些,她坐在窗牖邊出神,雪已經停了,鵝卵小徑泥濘難行,侍女們端着盤盞慢慢走,時有寒風拂過,吹起裙袂翩跹。
都知道蕭府近來不順,沒有敢大聲吵鬧的,只默默慢行,偌大的庭院,只有風聲,宛若嗚咽。
坐了沒多久,宮裏就來人宣讀賜婚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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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佑帝安排得很細致,命蕭家籌備嫁女,薛兆年立即來京提親。
心急如斯,生怕繼續留着魚郦,會損毀太子殿下的清譽。
這一場桃色情.事俨然已經成了朝堂坊間的笑談,竟還有些好事的、不怕死的書生編出一些映射這件事的話本,盛行于酒肆茶樓,很是熱鬧了一陣。
趙璟沒有讓人清理這些話本,就這麽留着,好像在提醒自己從前的癡傻,又好像已經完全不在意這件事了。
出了正月,太子選妃便進上日程。
饒有不堪前情,各世家仍舊卯足了勁要把女兒塞進入選名冊。
魚郦這邊同樣好事将近。
薛兆年帶着豐厚聘禮前來蕭府提親,不同于往常的垂涎色急,這一回他是哭喪着臉來的。
蕭家上下氣氛沉悶,半點沒有将要辦喜事的熱鬧。
魚郦搖着團扇,倚靠垂花拱門看父親和朱氏快步往後院來,笑吟吟道:“爹爹,母親,你們對那聘禮可滿意?女兒聽說薛使君是極有誠意的。”
朱氏瞥了她一眼,沒敢說話。
這些日子魚郦足不出戶,整日躲在家裏生事,偏她是乾佑帝用肩輿擡回蕭府的,傳旨的內侍特意囑咐,薛蕭聯姻事關朝局,不可有分毫差池。
朱氏不敢惹她,只有捏着鼻子忍氣吞聲。
蕭琅臉色暗沉,蒼老了許多,有氣無力地說:“他敢沒誠意嗎?這是官家賜婚,他就算心裏再不情願,也得把場面做主了。”
魚郦一派天真:“他不情願什麽呀,誰都知道他衷情女兒多年,如今要叫他娶到了,他怎得還拿捏起來了?”
蕭琅冷哼:“娶太子的女人,他好生福氣啊。”
魚郦偏頭沉吟,笑說:“原來是因為這個,唉,這人生得壯碩,瞧上去孔武有力,怎麽膽子這一點點,也罷,嫁雞随雞,女兒這就去寬慰寬慰他。”
一直待她走遠,朱氏才道:“我瞧着是都瘋了,咱們家遲早要毀在這丫頭的手裏。”
***
薛兆年在蕭府門前站着,等小厮牽來馬。
正急欲離去,聽見身後有人喚他,瞬覺頭頂發麻,身子僵硬地轉過去,笑得極為難看:“蕭……蕭姑娘。”
魚郦今日畫着金陵最時興的淚面妝,髻邊簪蟬蛾絹花,穿着正紅的燈籠錦鳳尾魚鱗群,一折一閃,蓮步輕移間光彩耀目。
這般美貌,曾令薛兆年垂涎不已,可如今只覺刺眼。
魚郦瑩瑩笑着:“使君怎麽才來就要走?”
薛兆年磕磕絆絆道:“照……照禮法,下過聘後某就不能與姑娘見面了。”
魚郦驚詫:“妾竟不知,使君是這般守規矩的人。”
薛兆年叫她臊得滿臉通紅,雙手不住搓揉,看上去極為局促。恰在這時,小厮将馬牽過來,他如蒙大赦,馬上要告辭,魚郦攔住他,柔柔地說:“使君不要這麽害怕,這是官家賜婚,又不是你故意跟太子搶女人,你來京一趟,該大大方方地去東宮拜見,将話說開,省得日後麻煩。”
薛兆年一愣,面露猶豫。
魚郦頗為細致體貼:“你我既要做夫妻,自然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妾以後還要仰仗着使君過活,怎會不為您費心,不替您綢缪?”
薛兆年未暈在溫言細語下,反倒覺得眼前這個能言善辯、精明厲害的魚郦很可怕,他喜歡的是嬌柔無助的美麗世家女,而不是能掀起這麽大風浪,給他惹這麽大麻煩的紅顏禍水。
見他不語,魚郦幹脆也不再勸,說了句“使君慢行”,便轉身回府。
薛兆年回頭看着她婀娜窈窕的背影,百般思索,最後決定還是要去一趟東宮。
事情鬧得人盡皆知,他若是一昧裝傻充愣地躲避,豈不會讓殿下覺得他目中無人。
誰知他竟連東宮的門都沒進去,名帖剛遞進去,就被崔春良親自帶人轟出去了。
崔春良一甩拂塵,聲音尖細刻薄:“您二位的好事就不用來禀告殿下,他如今很忙,忙着監國理政,不是什麽芝麻綠豆的事都配讓他留心的。薛使君得了美人,只管好好捂着,可千萬別把她放出來禍害旁人。”
薛兆年還欲說幾句好話,崔春良已經指揮禁衛送客,亮铠銀槊,殺氣铮铮。
趙璟站在書房窗前看着這一切,黑沉的眉目中盡是淡漠。
倒是嵇其羽沉不住氣,問:“這是要幹什麽啊?怎麽還沒個完了?”
趙璟收回目光,坐回書案前,繼續翻閱奏疏,淡淡道:“薛兆年來京數日,都沒想起來東宮見孤,今日剛剛去提過親,就迫不及待來了,孤可不覺得這是他自己的意思。”
“蕭……”嵇其羽立即收口,絕不想那個女人的稱謂再從自己口中說出,但他又激憤難忍,還是忍不住:“這女人究竟想幹什麽啊?”
趙璟将批閱完的奏疏放在案上晾着,眼神冷冽如冰,驀地,輕輕哼了一聲。
他自然知道她想幹什麽。
若說從前還有幾分僥幸,她未窺真相,如今這點僥幸已經蕩然無存了。看來還是蕭琅說得對,她什麽都知道,所以義無反顧,什麽都可抛舍。
既然這樣,那就讓她去吧,撞得頭破血流也跟他沒有半點關系。
趙璟拿起另一份奏疏,随口吩咐嵇其羽:“你別在這矗着,去後.庭院看看,還有沒有沒砍淨的海棠樹,從今往後,孤再不想看見這東西。”
嵇其羽這些日子親眼見着趙璟快要把東宮從裏到外換幹淨了。
先是寝閣裏的卧榻被衾,繡枕妝臺,然後是膳具,最後換無可換,連海棠樹都跟着遭殃。
他哀嘆一聲,揖禮告退。
趙璟在他走後,連翻數道奏疏,健筆如飛,寫着寫着,忽得把筆扔了出去,将案上所有物件掃落。
潑墨瓷片渾濁在一起,碎花流雨般的狼藉。
他的頭又開始疼,那晚的一盞迷藥像是在他血液裏生了根,時不時就出來作祟,他只覺顱內有萬蟲啃噬着他的筋髓,鑽骨的疼,像随時要炸開。
趙璟痛苦低吟,起身去櫃子裏翻找,崔春良聽到動靜進來,恰見他翻出一只冰瓷瓶,倒進嘴裏兩粒藥丸。
崔春良慌忙道:“殿下,禦醫說過,這安神藥不能多吃,吃得多了,會出現幻覺,會……”會逐漸暴躁瘋癫。
趙璟靠在櫃子上合目順氣,聲音嘶啞:“這件事情要瞞得滴水不漏,絕不能傳出去,更不能讓父皇知道。”
大魏未來的天子,不可能是一個随時會瘋的人。
崔春良當然知道其中厲害幹系,忙應是,為趙璟遞上一杯滾燙的茶。
***
薛兆年碰了一鼻子灰出宮,心中絕望更甚,只覺前路渺茫,唯剩死局。
他覺得萬分冤屈。就算他曾經對蕭魚郦有過非分之想,可當聽說她受太子寵幸,便立即放棄打道回府,如今種種,可謂無妄之災。
左思右想之下,他決定再回蕭府。
魚郦像是知道他會回來,一直在花廳品茶,管家把薛兆年帶進來的時候,她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薛兆年見着她,二話不說,直接撲通一聲跪倒在她面前。
“蕭姑娘,從前都是我的錯,我癞蛤蟆想吃天鵝肉,我不是東西,求您憐惜我,向官家拒了這門婚事吧。”
魚郦托腮:“拒婚?你當我是誰,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若連官家都能聽我差遣,那我還同你磨什麽嘴皮子?”
薛兆年泫然欲泣,拍打着大腿:“可我真配不上姑娘,我家中姬妾十二房,庶子庶女一大堆,各個妖猴兒似的厲害,姑娘你去了,是真過不上什麽好日子。”
“好了。”魚郦打斷他的哭嚎,墊着水袖端茶瓯,道:“與其在我這裏哭,倒不如回去多上幾柱香,祈求當今官家長命百歲,太子殿下永無登基之日。”
這話一出,更讓人絕望。
世人山呼萬歲,可哪個心底不清楚,誰能千秋萬歲?官家日益衰老,太子春秋鼎盛,用不了多久,他薛兆年就會等來抄家滅族的下場。
魚郦偏頭瞧他,水眸清亮:“可若你覺得拜佛無用,倒也有旁的法子。”
薛兆年立馬豎起耳朵。
“當今官家也不是只有一個皇子,廢長立幼古來有之,有個現成的可投奔的人選,也是官家的嫡子,同我們蕭家血脈相連。這一位可是大開門扉緊等着使君入席,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奮力一博,博好了,那可是封侯拜相,封妻蔭子的不世之功。”
作者有話說:
女主又要悶頭作大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