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青雲(三)
這最後一件拍賣品出來的時候,言卿臉上的笑徹徹底底散了。他随意搭在座位扶手上的手指一僵,擡眸時,眼睛深處黑雲暗湧。
拍賣的老頭報完價後,一句話不說,就站在那裏杵着。
現場沸反盈天,一個個交頭接耳聊得不亦樂乎,紛紛猜猜那團灰燼是什麽。
南市的拍賣會再怎麽不正規,能把這東西放到壓軸出場,定有不被他們知曉的秘密隐情。但三萬靈石的天價,也不是常人能夠輕易拿出來的。
不得志察覺主人不對勁,瞪大眼:“不是吧?你真對這個感興趣?”
它翅膀拽着言卿頭發扯了扯,決定用殘酷的現實打醒他:“別想了!咱們現在身上加起來三百靈石都沒有,你買不起!”
言卿淡淡說:“我對這個沒興趣,我對把它拿出來的人感興趣。”
十方城的火是淮明子魂飛魄散前放的,堪比天火。言卿那時抱着和魔神同歸于盡的心情,自毀神魂身體骨灰都不剩,而織女絲在他身死道消的瞬間也消弭天地。
現在拍賣臺上放着的那團灰燼,言卿不确定是什麽。但肯定出自十方城,因為灰燼上的氣息言卿太熟悉了——或許是十方城的城牆?
這團灰燼裏殘留化神期隕落時落下的魂火,确實很值錢,拿回去泡來喝估計都比上百種天階靈草有用。
“你真的要拍下它?!”不得志見他神情嚴肅,瞳孔震蕩,難以置信。
言卿懶洋洋一笑,搖頭,慢悠悠說:“不,我就想看看,賣它的人是誰。以及,買它的人又是誰。”
能夠認出它并花三萬靈石買它的,絕對也不是普通人。
這個人在最後一秒姍姍出現了。
“三萬靈石。”
吵吵鬧鬧的拍賣現場,如同被冷水兜頭澆下,剎那間鴉雀無聲。啥?真有這麽個冤大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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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的人聲音很低,沙啞晦澀,像是長久呆在古墓裏不見天日。衆人尋聲望去,看到了一個帶着金色面具的黑袍人,高瘦陰冷,手裏拿着一條長長的鞭子做武器。他旁邊站着一個白裙少女,活潑又明媚,正興致昂揚地左顧右盼,靈動的眼睛裏滿是好奇。
站在拍賣臺上的老頭擡頭看了他們一眼,不慌不忙:“好,三萬靈石一次。”
“三萬靈石兩次。”
“三萬靈石……”
即将敲定的最後關頭,一道滿是戲谑的聲音傳來。
“我出五萬靈石。”
衆人一驚,頓感匪夷所思。又來一個冤大頭?
他們滿腹疑惑,即便是九大宗核心弟子,也不一定能輕輕松松拿出五萬靈石吧,這人是誰?可衆人看到來人後,全部的疑惑都卡在喉嚨裏。腦袋轟隆隆響,臉色煞白、話都說不出來了。
南市照明的只有一盞盞昏暗紅燈,那人手抱長劍,從黑暗裏走出來,是個身姿挺拔的青年。單眼皮,鳳眼,眼皮薄唇也薄,笑起來時唇半勾不勾,整個的氣質都是亦正亦邪。他的骨相天生帶點刻薄感,不好相處。但讓人真正不敢輕視的,是他身上的衣衫。
玄黑色錦衣長袍,邊緣暗紅的線勾勒出宛若飲血而生的蓮花。
——仙盟!
這是仙盟的人?!
搖搖欲墜的燈光落在每個人或震驚、或畏懼、或惶恐的臉上。
拍賣臺上一直處變不驚的老者也傻住了。
仙盟二字在上重天代表了太多東西。尋常百姓不明所以,多是敬畏憧憬。可會摸索到黑市的人即便不是九大宗弟子,也在南澤州打滾摸爬很多年,知道眼前要笑不笑的青年有多恐怖。他就是一把不收約束的利劍。
仙盟弟子無視所有人,視線跟鈎子般牢牢盯着前方,繼續戲谑說:“老頭,我出五萬靈石,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看看,拿出這東西的人是誰。”
鏡如塵眨眨眼,不明所以,伸出手扯了扯飛羽的袖子,小心翼翼道:“飛羽飛羽,他是誰啊。”
飛羽緊緊抿住唇,默了一會兒,沉聲道:“小姐,不要說話。”鏡如塵乖乖地點頭,眼睛彎起,用口型道:“好,我不說話。”
仙盟的人出現後,在場的人都啞然。上重天最神秘也最冷血的存在,沒人會想去觸其鋒芒。
老者站在拍賣臺上,後背被汗打濕,顫抖地開口說:“這……仙、仙人,寶物的原主人把東西給我就走了。說賣出去後,靈石先存在這裏,他過幾月再回來拿。”
仙盟青年毫不掩飾地諷刺一笑,拆穿他:“能把東西拿到這裏來賣的人,不是走投無路就是急缺靈石。我猜,他現在就在後臺吧。”
老者臉上毫無血色。
仙盟青年眼眸轉而冰冷。咻,手中的劍豁然出鞘,在老者的腳邊劈開一道又深又長的裂痕。咔咔兩聲,地板粉碎,露出了拍賣臺下的樓梯暗道,通往幽暗處。
要是其餘人敢在這裏放肆,老者早就怒聲質罵喊人驅逐了。但這是仙盟的人,他只能冷汗涔涔站在一邊,不知所措。
甚至在那青年緩緩靠近時,老者撲騰一聲跪在地上,哭嚎着求饒:“仙人饒命,仙人饒命,我就是個負責拍賣的,我什麽也不知道啊。”
仙盟青年沒有理他,大步往前,視線落在放在展臺上的一團黑灰時,鳳眼一眯,瞬間從他袖中出現一個金色的小方盒,懸于空中,光芒大盛,将那堆灰燼吸收封印進去。
金色方盒收回青年袖中。
黑市卷過一陣大風,鋪天蓋地,蘊含冰冷殺伐之意叫人腳軟。
仙盟青年頭也不回往拍賣臺的地下走。剩下一群人從後怕中回神。
言卿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南澤州黑市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都能這樣出入自由、任性妄為,仙盟的地位果然至高無上啊。
不得志嘎嘎怪笑,非常得意:“好耶,你的灰被人搶走了!”
言卿不以為意說:“被人搶走那就去追回來呗。”
不得志笑容僵在臉上:“……”
不得志:“你要去哪裏!”
言卿微微一笑,從座位上站起來。拍賣會被仙盟的人打斷,在場人都紛紛離席,逃也似的離開這裏。
他們對仙盟萬分畏懼,卻也萬分信任——能讓仙盟出手,這拍賣會底下絕對有非常恐怖的存在。保命要緊,此地不宜久留。
只有言卿抱着不得志,逆人流而行。
明澤大驚失色,在混亂中抓住他的手,額頭冒汗:“燕道友你要去哪裏?前方危險,我們還是先回宗門吧!”
言卿最不怕的危險就是來自十方城的危險,他眨眨眼笑說:“沒事明兄,你先走吧。我對那灰有些興趣,想去看看。”
明澤心急如焚:“不行燕兄。仙盟出手,說明事态緊急。那底下指不定是什麽修為高深的魔種,你這麽過去是去送死。”
言卿自信滿滿,理所當然說:“這不是有仙盟的人在,我相信他會保護好我這麽一個無辜弟子的。”
明澤:“……”
你到底是哪來的自信這麽覺得的啊!
明澤頭痛欲裂。
仙盟會保護他一個無辜弟子?開什麽玩笑。仙盟是游離于世俗善惡外的存在,他們以除魔為己任,首要任務就是殺人,也只有殺人。雖然九大宗創立仙盟的初衷是護天下太平,但身為仙盟弟子從來沒有救人的使命。魇的存在詭谲莫測,世人又被各種愛恨羁絆糾纏。危機時刻,又該拿什麽去評斷是不是“人”,又該不該“救”?
所以,仙盟的人不濫殺,但也絕對不會對黎民百姓有一絲一毫恻隐之心。
不過在明澤心中,仙盟還是正氣凜然的,畢竟絕對的秩序需要殘酷的手段維持。
不過他擔心言卿,甚至可能因為妨礙任務,先死在仙盟手裏都說不定。
明澤死死抓住他的手,臉色蒼白緊張勸道:“不,燕兄你不要輕舉妄動。你若是真的想要那些灰,我們可以先回宗門,你讓謝師兄出面。”
說完明澤自己才反應過來——對啊,燕卿竟然認識謝師兄?
言卿見他的臉色,頗為驚訝:“明澤兄,你怎麽回事?上次玉清峰前你不是還把仙盟誇得頭頭是道嗎。”
明澤:“……”誇是一回事,怕是一回事啊。他哪好意思說他也是第一次見仙盟的人啊!
謝識衣的樣貌和氣質都過于出塵和出衆,恍若清風皎月,以至于忘情宗弟子對他帶了濾鏡。好像他首先是他們的首席師兄,後面才是仙盟盟主。
這種溫和的濾鏡卻無論如何都不敢用到仙盟上面。
言卿見他這慫樣,笑了笑,伸出手去安慰他:“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明澤心道,你有個屁的分寸。對上言卿的笑容,明澤又說不出話來。燕卿認識謝師兄,或許仙盟真的會護他周全說不定。
明澤心情萬分複雜,甚至有了點不真實的感覺。其實無論謝師兄的哪個身份,對他來說,都是遙不可及的。只有這個跟他聊天毫無架子的燕卿,真真實實住在玉清峰,與謝師兄交往密切。
就跟做夢一樣,他現在還沒跟謝師兄說過一句話,可又仿佛已經窺見明月邊緣的清輝。
言卿哪有時間去照顧他的少年心思啊。
剛好不得志吵得要死,死活不肯跟他進去。
言卿直接丢給明澤:“你要是實在不放心,可以先在外面等着,哦,順便幫我看住我的蝙蝠。”
明澤莫名其妙接過一團張牙舞爪的黑東西,低頭一看吓得差點沒拿穩。
不愧是燕兄啊……靈寵都是那麽與衆不同。
“放開本座!放開本座!”不得志天性挺貪生怕死,但是真被言卿丢下,又頓覺奇恥大辱。牙齒一咬,逼得明澤松開手後,骨翅一張開,抖着耳朵又屁颠屁颠回到言卿身邊去了。
“等着!本座跟你一起進去!”
明澤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另一邊飛羽和鏡如塵也沒有離開。
鏡如塵左看看右看看,彎身偏頭,聲音又輕又細問飛羽:“現在那個人走啦,我可以說話了嗎?”
飛羽道:“小姐想說什麽?”
鏡如塵眼眸彎起來,純澈幹淨像湖泊:“飛羽,剛剛那團灰是什麽啊。你為什麽想要?”
飛羽沉默半響,啞聲道:“小姐,那東西喝了對你的身體有好處。”
鏡如塵皺眉很嫌棄:“哦,可我不想喝,那東西看起來好難喝。”
“可您的身體需要。”飛羽停了一會兒,握着鞭子的手慢慢握緊,卻道:“小姐,您在這裏等一會兒,不要亂動。”
他手中的鞭子化成黑霧,一條一條如同枷鎖形成了個牢籠,把鏡如塵困在。
鏡如塵擡頭驚訝好奇地看着這一切,也不覺得害怕,只是瞪大眼眸說:“飛羽,你要去哪兒?”
飛羽沉聲道:“去要回您需要的東西。”
鏡如塵神情有困惑有迷茫,但她在浮花門常年一個人呆在藥圃也習慣了,安安靜靜,也沒有出聲挽留。
現在一個偌大的拍賣場,只剩下明澤和鏡如塵。
明澤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少年,一個人在那抓耳撓腮,猶豫着要不要跟進去。
“不行。燕兄這樣做也太冒失了,我還是傳信給宗門吧。”他糾結半天,還是咬緊牙關從袖子裏拿出了一張傳音符,肉痛地注入靈氣,結果還沒等傳音符生效。一陣青色的煙忽然飄過來,伴随一陣鈴铛清脆的聲響。
明澤瞳孔一縮,豁然擡頭,就看到青色霧障已經将空空蕩蕩的拍賣場覆蓋。煙霧盡頭,站着一個佝偻着腰的老人。老人手只剩皮包骨,皮膚布滿褐色斑點,正有一小沒一下搖着鈴铛,叮鈴叮鈴,像是招魂,又像是催眠,他蠱惑說。
“過來,孩子。”
拍賣會的底層別有洞天,像是一個小型的監獄。上面的動靜并沒有傳到下面來,監牢裏應該都是明天要被拿來拍賣的東西,關押着猛禽、寵物。言卿匆匆掠過一眼,往前走。他真想追蹤一個人,輕而易舉。
跟着那仙盟弟子一路往前,最後停在拍賣會的一個隐秘的廂房內。
廂房的燈火幽幽暗暗,而那黑衣赤蓮的青年就靠在房門前,抱着劍,單眼皮鄙夷不屑的擡起,冷冷盯着言卿。
不得志瞳孔一縮:“他在等着你!”
言卿說:“我又沒瞎。”
仙盟青年,站直起身體,幽幽冷笑說:“我好奇拿出灰的人是誰,但我更想知道,誰會對它感興趣。”
言卿抱着蝙蝠,贊同地點頭:“不錯啊,咱倆想一塊去了。這叫什麽,英雄所見略同啊?”
仙盟青年并沒有被他的話語逗笑,臉上的笑意止住,眼神冰冷,看言卿如看死物。瞬息之間,手裏的劍出鞘,卷帶着大乘期的修為,直直刺向言卿的喉嚨。
言卿心道,這什麽狗屁仙盟還真是殺人不眨眼的。“等等,你不能殺我。”
仙盟弟子頓時露出一抹刻薄至極的笑來:“不能殺?搞笑。上重天,我不能殺的人,現在還沒——”
言卿揚起手,青色的衣袖落下露出細白的手腕。手腕上的紅線穿過一顆血玉珠,緊貼着腕骨。珠子流光溢彩,寒氣與血色相融。
言卿用指握住他的劍,笑問:“還沒什麽?”
仙盟弟子:“……”幾乎是看到血玉珠的瞬間,他就瞳孔一縮,所有狠話湧到嘴邊活生生咽了回去憋得他臉色青青白白,跟見鬼了一樣。
言卿忍笑,意味深長教導說:“年輕人,話不要說太絕啊。上重天你不能殺的人,現在還沒什麽?”
仙盟弟子:“……”
他收劍,咽下所有恥辱,也收斂所有傲慢,退後一步單膝跪地,作禮道:“弟子虞心,參見尊上。”
不得志探頭探腦。言卿心道,果然是見珠如見盟主的信物啊。但他拿出這顆珠子,也不是為了借謝識衣名號裝逼。
言卿神色嚴肅說:“把剛剛拍賣的那些灰給我看看。”
虞心:“……是。”
虞心真的是覺得自己見了鬼了。幾百年我行我素,就沒那麽憋屈過。關鍵是他還反抗不了,一看到那顆珠子就生不起任何心思,只覺得寒意刻骨、心驚膽戰。他從袖中把那個盒子祭出來,考慮到言卿現在是元嬰初期、修為太低打不開,還默默地将盒子打開,體貼得匪夷所思。
不得志差點被口水噎着——這就白嫖了五萬塊靈石???言卿伸出手撚了一點粉末放到鼻尖聞了下,神色越發凝重。
虞心見言卿不說話,屏住呼吸,習慣性在盟主沉默時自己主動将一切上報:“屬下追查一個從紫金洲逃出來的魔種來到此地。那魔種被屬下重傷,如今靈力潰散、功力不穩,急需大量靈石療傷。拍賣會上這些灰,應該就是他拿出來的。而這些灰燼來自魔域,能夠認出它的人,也很可疑。”
後面的一句話,算是解釋了他為什麽守株待兔的原因。
言卿道:“魔種在哪你知道嗎?”
虞心沉默說:“魔種體內有魇,屬下追查到此卻無法确定他的方位,但應該就在附近。我此舉就是為了引蛇出洞。他如今重傷瀕死、走投無路,見我進來不可能按捺得住的。狗急跳牆,情急之下,應該已經現身在外面了。”
言卿道:“好。”
說完,言卿把指間的灰燼碾碎。炙火玄陰陣下萬事萬物灰飛煙滅,能夠留下灰燼的也就只有十方城那堵不知道起源何時的牆。
虞心說這人是從紫金洲逃出,可言卿更傾向于,這人是從魔域逃出來的。逃出來前,還偷了點灰。
其實這些灰留着對滋養神魂很有用,不過那魔種現在更迫在眉睫的,是補充靈力。
言卿道:“出去吧。”虞心道:“是。”
外面青色的障霧,不止是困住了明澤和鏡如塵,還困住了街頭巷尾、無數還沒來得及離開的人。衆人神色惶惶不安,在大霧裏寸步難行,慌亂大叫。
“這是什麽東西?”
“為什麽我頭有點暈。”
“快捂住鼻子!快!”
鈴铛的聲音幽幽響徹整個黑市,驚悚詭異。
明澤被五花大綁在鏡如塵旁邊,整個人臉色漲紅,又驚又怒,色厲內荏道:“你放開我!我是忘情宗靜雙峰弟子!你要是敢殺了我,我師門不會放過你的!”
在他旁邊走動的老人沒有說話,只是一邊搖鈴铛一邊繞着他用鮮血畫上奪舍大陣。老人本是大乘期修為,經歷過兩次重傷、丹田碎裂,靈力消耗得所剩無幾,根本就無法支撐他繼續逃跑。如今更像是魚死網破,孤注一擲。
“忘情宗?”他桀桀怪笑,語氣裏滿是貪婪:“怪不得資質那麽出衆,原來是忘情宗弟子。小娃娃,你一來,我就瞅上你了。”
明澤只感覺渾身上下浮起一股惡寒,像被毒蛇的信子舔過:“你要對我做什麽?”
老者哼笑一聲,卻是恨恨不休說:“我知道仙盟的人跟瘋子一樣陰魂不散,但沒想到他來的那麽快。你要怪就怪仙盟那群瘋子吧。我若是得了靈石療傷,也就不用大費心血地奪舍你了。”
奪、奪舍?!明澤豁然瞪大眼。
何曾遇到過這種事,蹬着腿節節退後,後背撞上了鐵籠的邊緣。他吃痛地擡起眼,對上一雙水光潋滟的漆黑眼睛。
鏡如塵根本就不受那些青煙霧障的影響,半蹲下來,眨眨眼,小聲對明澤說:“你怎麽樣了啊?”
明澤急得都快哭出來:“你能不能聯系你的那個護衛!叫他快點回來!救命啊!”
鏡如塵有點呆:“啊?”
明澤伸出手,抓住她的裙裾,急得不行:“姑娘!你快救救我,你想想辦法啊!”
那老者估計也是早就料到他是大宗門弟子,事先就用招魂的鈴铛,讓他把身上所有能夠向宗門求助的符咒和自保的法器都交了出去。但是鈴铛響時,這個白衣姑娘卻不受任何影響。
鏡如塵哪遇到過這種事啊,蔥白的手指弱弱地扯着裙裾,結巴說:“我、我怎麽想辦法啊。”
明澤道:“你應該也是九大宗弟子吧,宗門沒有給你求救符嗎?”
鏡如塵:“……啊?求救符是什麽東西?”
明澤急得不行:“就是遇到危險可以用的東西。”
鏡如塵困惑地抓抓頭發,嘀咕:“我好像沒有诶,我只要下山,飛羽都是寸步不離的,就算離開也會像這個搞個籠子。”
明澤開始對她的身份感到絕望了。這到底是哪一宗養出來的天真小姐啊!居然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知道!
鏡如塵看他面如死色,緊張不安地攥緊裙子,忽然腦子裏想過一樣東西,眼中湧現出光來:“哦,對,我想到一樣東西,應該可以救你。”她低頭從自己的袖子裏翻來翻去,最後翻到一面鏡子上來。
一直冷眼旁觀,不屑地聽着他們對話的老者,在那鏡子出來的瞬間,猛地擡起頭。
鏡如塵拿出來的是塊雙面鏡,邊緣由極品的白玉鍛造,藤蔓延伸往上彎曲,形成山巒的模樣,頂峰鑲嵌着一顆碧玉通徹的寶石。
讓老者震驚的不是這塊鏡子的華麗,而是裏面蘊藏着的,他不得不去警惕的化神期氣息。
整個上重天修為達到化神期的大概不超過十五人。這個女娃到底是誰!
“拿來!”老者一下子走過去,伸出手去搶那塊鏡子。
鏡如塵吓了一大跳,往後躲。
老者能把手伸進去,卻不能摧毀籠子,更不能傷她分毫,語氣陰桀:“不想死就給我放下!”
“我不,你別過來。”鏡如塵其實自己也不知道這塊鏡子怎麽用,這鏡子是飛羽給她的,說要是有一天他也不能保護她就動用這塊鏡子。但是怎麽用,她當時完全沒聽進去。
老者道:“拿來!”
他猛地運氣,瞬間烈火成形,往鏡如塵身上湧去。但是飛羽的籠子在,同為大乘期,那烈火被隔擋在外,只能沿着邊緣燃燒。
老者氣得不行,他時間緊迫才就地作陣,卻沒想到旁邊還有個礙事的女娃!老者剛嫌晦氣,打算拎着明澤換個地方。誰料鏡如塵忽然大叫一聲,手中的鏡子啪地掉在了地上。
鏡如塵整個人猶如驚弓之鳥,蹲下來抱着自己的膝
蓋,身軀顫抖。
老者愣住,回頭看,發現即便火沒燒到她身上,那個戴面具的白衣服女娃也如陷入魔怔般,蜷縮着身體,眼中淚水大滴大滴往下落。“火,火。”她眼中湧現濃濃的迷茫來,手指痙攣般抓着自己的頭發。
沒想到她膽子那麽小,老者擰着眉,心中不屑冷笑,又把明澤放下。
奪舍大陣其實是一種傷敵一百自損八千的陣法。你只能奪舍比自己修為低的。而且哪怕被奪舍者天賦再好,強行進入他的身體,也會因為排斥被重傷,加上失敗的概率非常高。不到萬不得已,修真界沒人會願意去奪舍。
“小子,你要恨你就恨仙盟吧。”老者見陣法的鮮血已經開始沸騰,冷笑着,伸出五指,直接抓上明澤的頭顱。但是他的奪舍行為很快被打斷,一把劍橫穿過來,刺穿他的身軀。沒有任何廢話,也沒有給他任何反抗停頓的時間,直取命門。
噗嗤一聲,鮮血濺出胸膛。老者眼珠子都要瞪出,僵直着轉身,就看到青色的煙裏,自拍賣臺的暗道緩緩走出兩個人來。其中一個,他見之眼中溢血。
“仙盟!”
虞心收回劍,冷眼看着他。
誅殺魔種這種事,對他來說家常便飯,連話都懶得跟死人多說一句。
“你自己做的孽,別什麽都推到仙盟身上好吧。”
言卿低頭看地上的陣法,微笑說:“果然是奪舍大陣啊,時間剛剛好。”
虞心自覺地後退一步,讓他先行。
言卿唇噙笑意看着那位老者。
老者捂住流血的胸口,重重喘氣,嘶聲吐血而笑道:“果然,上重天都是一群道貌岸然之輩!紫金洲秦家出爾反爾,過河拆橋,你們仙盟也沒好到哪裏去,就跟瘋狗一樣!”
虞心翻白眼道:“你以為用這種話扯出秦家,我就會多給你掙紮的機會。”
老者眼中驟然浮現一絲恨意。
虞心漠然說:“秦家會讓你跑出來,就說明你不可能知道過多的秘密,等死吧老頭。”
老者牙齒咬得咯咯響,最後關頭,眼睛裏忽然浮現一絲綠光來。那綠色一點一點從瞳孔蔓延,很快遍布眼球。他的臉在猙獰抽動,後面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來。笑容惡意滔天,讓人看了就覺得膽寒。
“你做夢!”
老者聲音好像也變尖了一些。剛剛虞心和言卿一同走出來時,他就發現了虞心對旁邊這個元嬰初期的少年有些顧忌。魇蘇醒的一刻,老者身上的衣袍也似無風自動鼓起。他的靈根為火,一根火煉瞬間就卷向言卿。人也瞬息一動,站到了言卿旁邊,尖銳的指甲直直抵着言卿的脖子,厲聲道:“別動!站着!你敢追過來我就殺了他!”
虞心:“……”
虞心想罵人。
他真是八輩子都沒體會過這種被威脅的感覺。他們誅殺魔種,從來不會顧忌有沒有傷及無辜。魇一經蘇醒對殺戮的渴望便不可控,救下一個無辜者,只會牽連更多無辜者。
擱以前他直接一劍過去了。
但現在被挾持的人是言卿。
老者見虞心真的不再動,心中暗喜,他碧色的眼珠子厲光一閃,馬上帶着言卿趁着煙霧濃重,往山林裏走。
“燕兄!”明澤反應過來,驟然大叫。
虞心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吹聲口哨,換了只蜂鳥來。蜂鳥是仙盟用來傳信的東西。血玉珠是盟主給出的,沒人敢輕易做決定。
就在這時,拍賣會場那邊忽然發出巨響,轟隆隆地面塌陷,連同裏面關押的一切一起被摧毀。煙塵散盡,虞心擡頭,就看着那個戴面具的黑衣青年慢慢走出來。
飛羽緊抿着唇,沒有理會虞心打量的視線。只是見到蜷縮在籠中的鏡如塵時,緊抿了下唇,伸出手,将那個籠子消弭毀滅重新變為他手中的鞭子。
她雙手抓着頭發,裙裾之下白骨森然,整個人幾乎接近瘋魔。
“小姐。”飛羽走進,沉沉地喊了她一聲。
鏡如塵這一次聽到他的話聲音卻沒有覺得安全,而是湧現出濃濃的絕望來。她淚如雨下,抱着膝蓋。可是隔着火光隔着淚光,看到那掉在地上的鏡子頂端碧綠的琉璃珠,卻又整個人恍恍惚惚。熱浪灼天,五髒六腑似乎都化了灰。
——“如玉,我們得救了。”
是誰在說話。
天火亂墜,極目所見處處是星火灰燼,臨門就是清風明月新的生機。鏡如塵沒有停下步伐,只是在門檻前回眸,似乎是欣慰、又似乎是含笑安撫。
可劫後餘生的笑容還沒完全揚起,就已經僵在臉上。她回頭看到就房梁被燒毀,一塊巨大的木頭從天而降——勢如劈竹,卷着天火,頃刻之間,就要砸在她身後人的頭上。
她大驚失色,話都來不及說,伸手去把那個少女拉過來。
然而少女明顯沒察覺到危機,還為她之前的一句話喜極而泣,撲過來,撞到她懷中,身軀激動到顫抖,似哭似笑說:“是啊,姐姐,我們得救了!”
她過于激動,手指緊緊抓着她手臂,指甲用力發白。
鏡如塵往後踉跄了一步。
在毀滅崩析聲中,她好像記得懷中的少女擡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她眼裏是淚光是火光,映射着璇玑殿內華貴的琉璃,清麗單純猶如雨中花。
“姐姐,太好了,我們得救了!”
言卿順勢當人質被這人拐走,跟着這垂死掙紮的老人跑進了南市昏暗的街巷裏。陰暗潮濕的街道,蜿蜿蜒蜒通向山林間。青色霧障濃重老人眼裏的碧色更甚,內心翻湧的嗜血殺意好像也在咆哮。但他已經到了大乘期,不至于像凡人般失控。
“小娃娃,你幫我這一次,我給你好處。”老人聲音沙啞,重重喘息,手指死死掐着言卿的脖子,手指顫抖得厲害,像是在克制自己不要将言卿撕碎。
言卿裝模作樣,恐懼道:“什、什麽好處。”
老人說:“你想不想成為天才?”
言卿:“啊?”
老人咳出幾口血,沙啞道:“青雲大會在即,以你現在的修為,根本奪不了什麽好名次。但我有辦法能讓你幾日之內修為突飛猛進。”
言卿為難說:“這不是作弊嗎?”
老者諷刺一笑:“這怎麽算作弊呢。你不用這個法子,九大宗有的是人用。我在拍賣會拿出來的可不止那些灰,還有一些丹藥,不過現在都落在地下了。你若是想要,等我傷勢恢複,我可以重新給你煉出來。”
言卿:“丹藥?”
老者道:“對,吃了能快速提升你的資質,助你加快修行。”
他受了虞心一劍,身體如今是強弩之末,喚醒體內的魇才換來這垂死掙紮的時光。老者不敢用法力,知道自己清醒不了多久,他必須把這小孩忽悠住。
“上重天的人沒你想的那麽幹淨,小孩,這次的青雲大會你會遇到很多前所未見的對手。”
言卿聽完笑了,輕輕念着他的話:“上重天的人沒我想的那麽幹淨?”
“對。但我可以幫你……”老者心中還沒湧現出一絲希望,就聽這人慢悠悠接上後面的話。
“可我在十方城那些年,也從來不覺得,魔域的人很幹淨啊?”
他的聲音散漫帶笑,卻透着股令人心驚的寒意。
老者瞳孔收縮,驟然擡起頭,還沒來得及反應,一根細長鋒利的紅線就已經直穿腦門,探入了他的識海。
南市一直青霧缭繞,直到現在他才借着月光,看清了言卿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