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顧采薇的通透

宋铎沒有回答,撿起半截筆,蘸墨把剛寫過的都塗黑。

顧采薇見他的舉動,心疼不已,連聲說:“不用塗不用塗,我不看,明天早上燒了就行。”

這敗家子!她本來還想讓他寫兩面,結果他非但寫一面,還寫得那麽寬松,還得浪費墨塗黑,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宋铎不聽她的,慢條斯理繼續手裏的動作。

顧采薇無可奈何,氣鼓鼓地看着他,然後越看越不對勁:“筆怎麽了?怎麽這麽短?”

“斷了。”宋铎忘了他一眼,眼神仿佛在說,看你買的劣質貨。

顧采薇都要氣炸了。你是用筆啊還是吃筆啊!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刨根究底,是宋大爺出的錢。人家有錢,就是願意扔水裏玩,她一點兒脾氣也沒有。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她小聲嘟囔道。“我要睡覺了。”

宋铎眼神都懶得給她一個,專注地塗着宣紙,好像陷入了沉思。

“有什麽秘密,給我我都不看。”顧采薇這次聲音大了,“知道越多,死得越早,哼!”她恨恨地翻身對着牆。

宋铎放下筆,熄滅了油燈。

顧采薇睡了大半夜,現在睡意全無,加上她心裏有事,翻來覆去地翻身,床板吱吱作響。

“表哥,你睡了嗎?”許久,她小聲問道。

“睡了。”宋铎的聲音平靜無波。

顧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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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還是告訴他吧,省得自己心裏有鬼,睡不着。

“有個壞消息要告訴你。”

“說。”

“今天,不,昨天了,我去鎮上趕集的時候,聽人說……聽人說,三皇子跟匈奴勾結,把軍事布防圖送給匈奴了,被抓起來了。本來要跟匈奴打仗的,現在也打不了了。咱們底細人家都知道了,還打個屁。皇上要議和,匈奴要了很多糧食,皇上很生氣,現在在查軍隊裏的奸細……”

宋铎心中又驚又痛,事情竟然發展到如此地步了!比他預想的還要壞!

鎮定,他對自己說,雙拳在身側握緊,青筋暴起,掌心裏濡濕一片。

他用聽不出異常的口吻問:“這确實不是好消息,但是跟我有什麽關系?”

黑暗中,顧采薇做出了一個“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的不屑表情,氣鼓鼓地說:“裝呗,你就繼續裝。如果真跟你沒關系,你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我要睡了。”

她拉過被子蓋住腦袋,不到十秒鐘,又憋得難受,踢開被子。

空氣沉默而窒息。

顧采薇聽見宋铎加深加重的呼吸聲。

她幽幽地說:“我知道,你覺得我傻,我确實很傻。”

她帶着現代的觀念、學識,來到這個時代,卻發現在這裏沒有任何融入的切口,沒有任何用武之地,像個傻子一樣游離于這個時代之外。

她不懂這邊女人的價值觀,不會女紅,沒讀過女四書,她在這裏,也就是活着,緊緊是憑借本能活着,而不知道為什麽。

宋铎覺得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喑啞而壓抑,然而一字一句,清晰而有條理。

“我不懂你的世界,可是我知道那很複雜。你家世良好,可能是世家子,也可能是名門之後。”

宋铎的心,猛然收緊。

顧采薇繼續說:“這些,可以從教養中看出來,還有,”她輕笑,“你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爺樣子裏,我也看得出來。”

她沒說的是,氣勢,這才是最重要的。他根本就不是久居人下之人。

宋铎想,他明明以不肯多用下人而著稱。

“你是個軍人。”她斬釘截鐵地說,不帶任何猶疑猜測。

宋铎本來微閉的雙眼驟然睜開。

“你坐立行卧,皆有規矩,兵器不離身,手掌和手指上的老繭,尤其是大拇指上額外蒼白的那塊,都說明你經過嚴苛的軍事訓練。你的警覺,你的氣質,都讓我這樣猜測。而且我想,我是沒錯的。因為你和我,我的父親,身上有共同的東西。”

想到父親這個曾經讓她痛徹心扉的詞語,此刻,縱使身處異世,再回想,顧采薇也心中大痛。

她果然是武将的女兒。

宋铎卻想到這裏。

“剛開始的時候,我以為你是盜匪,後來見你氣質不像,又想到第一次見你,你前呼後擁,我猜測你現在的逃亡,只可能因為……因為一些我們小老百姓接觸不到的上層鬥争,加上我最近在鎮上聽到的,我覺得這些可能跟你有關系。”顧采薇說,“有沒有關系,你不用告訴我,我只把我自己知道的,告訴你,然後怎麽做,你自己決定。”

宋铎沉默片刻,突然問道:“你回來的時候,為什麽不馬上告訴我?”

顧采薇苦笑:“你是聰明人,我是傻子。傻子永遠不該去嘗試告訴聰明人什麽。我告訴你之後,你對我,肯定諸多懷疑猜測。我怕平添苦惱。”

“那為什麽又告訴我?”

“因為我怕耽誤你。”顧采薇說。“而且,你擔心我,願意拖着病體去村頭等我,我很感激。”

但是,我不願意欠你這份情。

這句未說之話,兩人心照不宣。

宋铎沉默了更長時間。

“你父親是誰?”他突然用這個問題終結了上面那個話題。

“不在了。”顧采薇覺得自己眼眶濕潤,縱使用力向上逼退,也阻止不了淚水留下,流入頭發中,濕漉漉的。

他是個軍人,他曾經很疼愛她,每年一次的探親,他只要一回家,幾乎都會把自己架在脖子上。

可是,她沒有福氣。

他跟她之間,并沒有血緣關系。

可以想象,當這個作為男人的奇恥大辱的秘密被揭穿後,她的處境多麽尴尬。

他放棄了她,那個追求幸福的女人也放棄了她,她剩下的,只有爺爺。

可是,她還是很愛他,她謝謝他,曾經給過她那麽溫暖的年少時光。所以她給自己買的所有保險的受益人,都是他。

他大概已經收到了吧。這算是她對他的歉意和彌補——雖然,她沒錯什麽。

但是她的存在,本來就是錯誤。

宋铎努力在腦海中篩選本朝最近十數年來戰亡和病亡的将領,但是因為線索實在太模糊,始終無法對號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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