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寒假過後,上學期的成績出來了,雷南雨赫然發現自己挂了一科。
這可……不得了。每天睡懶覺是睡得開心了,本來以為可以低空飛過的,沒想到這科的老頭子這麽嚴啊!59啊!多給一分會死是不是?!
趕緊準備開學補考!補考再不過就死當了,到時候畢業都麻煩!
於是整整一個多月的時間,雷南雨心無旁骛,不再游手好閑,每天閉關埋頭刻苦K書。好容易考完了,覺得這次一定能過,神清氣爽。
在校園裏溜達着,打算出門好好吃一頓犒勞自己,手機響了起來。
左研?
看到這個名字,他忽然發覺自己心情很雀躍。
就是……很雀躍,很難以解釋地很雀躍。
「怎麽?你……」雷南雨心情很好地接了那個電話,但是才說了幾個字,就卡殼了,因為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居然想要順口說出「怎麽,你想我了嗎」這麽暧昧的臺詞。
「雷南雨……」
「嗯?」雷南雨只覺得聽到左研手機背景音裏面,風聲巨大,呼嘯響過。
「伽剛特爾?你在哪啊?」
「我在……教學樓頂樓啊。十四層這裏。」
「你沒事跑那去幹嗎啊?」傳說那地方鬧鬼嚴重,特別是傍晚,會有鬼把人引到天臺自殺,一般的學生都不敢随便去那鬼地方。
左研的聲音,此刻在對面應景地鬼魅般地嘿嘿了一聲。
「我說你……要不要來教學樓樓下看我跳樓啊?據說親眼目睹校園跳樓的學生,學校為了堵口,是會給這個學生保送研究生的資格的……這個便宜,我總不能讓別人撿了吧。」
Advertisement
「啊?」雷南雨一下就毛了:「你又發什麽瘋?左研,老子被你砍了五刀,硬是咬牙沒說一個字,讓你能回來好好上學。你他媽當時不是想明白了麽?怎麽又想不通啊!你可別犯二啊,跳樓這種事情,不是你跳到一半想要反悔還能反悔的!」
「我……我知道。之前,真是……對不起……多虧你了……」
「知道對不起我,知道多虧我,你小子還給我玩這一出?!」
「但是,南雨,我好痛苦……」
「哈啊?」
「我……為什麽要活下來呢?即便活下來又有什麽意義呢?到頭來,肯定還是孤零零一個人。」
「左研……」
「即便是我很努力,比任何人都努力,還是無法得到我想要的結果。有的時候覺得,上天可能已經放棄我了也說不一定……所以……雷南雨,其實跳下去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等等等等等等左研,你別那麽沖動,對了,我還有件事沒和你說,是……是關於李銘心的!」
其實哪有什麽事?雷南雨只是覺得或許李銘心仍舊是左研目前的牽挂罷了。
「李銘心……已經和我無關了……」
「那那那那那……那我也還有件事沒和你說!是關於……是關於……是關於……我的!」
「你?」電話那頭左研苦笑:「你也和我無關吧。」
「和和和和你有關啊!是和你有關的……」
Z大的校園并不很大,而雷南雨本來所處的地理位置,恰好離教學樓不遠。跑得又快,說話期間,已經跑到了一樓電梯間。但是很多人正在排隊等電梯,雷南雨只好轉身吭哧吭哧一邊爬樓梯一邊在電話裏繼續忽悠左研。
「和我有關的……什麽事?」
「這個,這個……」
「現在不說,以後也沒機會說了哦?」
「這個,這個……你……等我醞釀一下啊!」
該死的,怎麽就想不起什麽事情能和他說一下的呢?還剩七層,起碼要再拖他個五分锺吧……
電話那頭,左研突然笑了。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笑聲,苦笑不像苦笑,譏笑又不像譏笑,瘋瘋癫癫的,很有左研特色。
「雷南雨,你為什麽這麽在意我的死活?你喜歡我嗎?」
「……」雷南雨又一次聽到了這滑天下之大稽的臺詞,腿上步伐瞬間亂掉,險些從樓梯上一頭栽下去,連忙緊緊抓住身邊的扶手,只覺得自己的心髒不受控制地咚咚咚地狂跳起來。
喂喂,明明是真的……很無稽之談的話。
為什麽我心跳得那麽快……這是……簡直是……
「喂喂!左研,你還在吧?」
對面一陣死寂的沈默之後,傳來了左研低沈的戲谑笑聲。
「你剛才……差點從樓梯上摔下去?」
「左研你混蛋!」
終於,雷南雨上氣不接下氣地,「砰」地推開了十四層頂樓天臺的門。
天臺上清冷的空氣,馬上形成氣流倒灌進那小門,讓他瞬間無法呼吸。
傍晚橘紅的雲彩之下,站在天臺中央的左研回過頭。他是單眼皮,那張臉線條很簡單,但是很利落,特別是在這樣的光線下,很有一種別人沒有的韻味。
雷南雨突然覺得自己一直說他是伽剛特爾也太過分了……其實左研長得不難看的。寡淡是寡淡了點,沒特色是沒特色了點,但是很耐看,而且越看越好看。
「別緊張,我已經不打算跳了的。」
雷南雨默默地松了口氣。腿卻不受控制地,快步往前走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只是感覺,雖然左研說不要跳了,他還是要趕快進入那個範圍──那個能夠随時抓住左研,随時能夠一把拽住那個瘋子的範圍。
那是一種很難以形容的感覺,他至今為止沒有在任何人身上産生過這種感覺。
想要……保護他?是的,想要保護他。
這樣的感覺,連葉妙都沒有讓他産生過。
為什麽自己會想要保護一個大塊頭的男人呢?是因為感覺左研他沒有辦法自我保護嗎?
不知道,雷南雨也沒有多想。
之後的日子,雷南雨開始習慣性和左研一起做很多事情,不帶李銘心。
本來兩人就是一個院系的,很多課在一起上,下了課,正好去吃個飯,再一起去溫習功課。
雷南雨深深地覺得左研念書很用功。自己要是有他一半的用功,也不至於弄到補考的地步。
「你最近和左研關系很好啊。」
「嗯。」雷南雨抱着書,聚精會神地為第二天的海商法測驗臨時抱佛腳。話說這科的教授老頭正是上次59分還狠心挂掉他的家夥,可萬萬不能掉以輕心!
李銘心很不爽,手從另一張床上伸過來,骨節分明修長的手指,遮住了書頁。
「你幹嘛?有事明天考完再說行不?這個考試算平時分的,連累我期末再挂掉就操蛋了!補考費很貴的喂!」
「如果我說,你不準你再和他出雙入對的呢……」
「哈?」
「以後不準和左研來往。雷南雨,你天天帶着他不叫我什麽意思啊!我今天話放這兒了,有他沒我,有我沒他,你選!」
「小銘同學,你在說什麽啊?」
「雷南雨!我問你!你究竟把不把我當朋友!把不把我當哥們兒!」
「……」其實答案不言而喻,當然還是朋友,當然還是哥們兒。但是因為葉妙的事情,雷南雨始終憋着一口氣,每次李銘心一問到這個問題,他就不太想回答。
「我說真的雷南雨!我讨厭他!你選吧!有他沒我!」
「……」雷南雨覺得頭真的很大:「李銘心,左研到底惹你哪兒了?你這麽想趕他走。如果我沒記錯,是你對不起他沒錯吧?你整天這麽煩他是怎麽回事?」
因為……因為因為……
因為我看着你跟他在一起的樣子,我有不好的預感。
因為……
因為……我讨厭任何人占有你!
但是這些話……統統不能說,李銘心真覺得自己要被憋死了。
「雷南雨,你還真是以德報怨的典範啊。葉妙背叛你,你幫她賺錢;左研捅你幾刀,你天天這麽照顧他,你他媽菩薩轉世的吧?!」
可是,我整天在你身邊,幫你買飯,給你洗衣服,鞍前馬後,你為什麽偏偏視而不見?
「我只是覺得……呃……做人要與人為善……」
「與人為善?我看你根本就是拎不清吧雷南雨!」
「我……」
「你就是傻,愚蠢!你以為左研葉妙那些人會感激你?他們心裏把你當大傻瓜耍着玩呢!」
「……」
雷南雨覺得自己上這個法學院是白上了,張了張嘴,李銘心說的那些話,居然無法反駁。
法學院的辯不過醫學院的啊,簡直愧對祖師爺!這樣術業不精,明天的課程絕對要挂啊!
算了!抱着課本,窩到床的另一邊去邊,不理李銘心。
背後,傳來李銘心低沈的、幽怨得簡直像是從墳地裏爬出來的聲音。
「雷南雨,你已經選擇了左研了,是麽?」
「……我沒……我明天真的有考試啦!拜托你讓我好好看會兒書成麽?」
「你就是選了──!」
帶着哭腔的聲音,讓雷南雨一個激靈回過頭來:「不是吧?小銘同學你怎麽哭了?」
「……」
「呃,小銘同學,你怎麽了啊?」
放下書,向床這邊爬過來,某人泛濫的同情心又浮出水面了。
「你就是……已經選……了他了。」
「李銘心同學……」
「你別管我!」
李銘心揮開雷南雨伸過來的手,整個人埋首在膝間,靠着牆,肩膀一抽一抽的,無聲掉淚。
雷南雨很費解,他根本不知道李銘心這是怎麽了,嘆了口氣,安慰性地拍了他幾爪子,背過身讀書。
偶爾能聽到,背後傳來的壓抑的啜泣聲。
草,這背景音攪合得人根本看不下去書啊!早知道去圖書館了!衰!
我在這兒……住不下去了。
真的住不下去了。李銘心脆弱的小心靈,真的沒辦法眼睜睜看着雷南雨離自己越來越遠。
一整年勤勤懇懇給人家做牛做馬,到底算什麽?還不如以前快活。那時候雷南雨和葉妙在一起,而他戴着無人能夠打碎的面具,做他的花花公子不也挺好的?
雷南雨某天回來,突然就發現李銘心的床就空了,沒和任何人打招呼,自己默默搬了出去。
「哎呀,小銘同志傷心了。」
「南哥,要不要去安慰一個什麽的啊?只要你去召喚,他肯定馬上就搬回來了。」
「暈,關我什麽事?他現在說不定是和什麽人正歡樂地同居着呢吧?」
「雷南雨,你可真枉費李銘心一片癡心。」
「是啊是啊!而且他走了,我們寝室的衛生可怎麽搞喂,又要開始髒亂差的循環了。」
李銘心離開之後,從來沒有聯系過雷南雨一次,法學院和醫學院又不在一個校區上課,連着一個多月,雷南雨都沒看到過李銘心。
某天下午下課後,雷南雨和左研一起去吃宵夜,在華燈初上的大街上,只見那個好久不見的人,正沿着街道從對面款款走來。
李銘心摟着一個美女,相貌身材都是一流,一身黑色的緊身衣,綴着的一堆亮片閃閃,毛絨絨的黑領子和肩袖,性感而妩媚。
走在身邊的左研,登時深深吸了口氣。
「別看,直視前方!當他不存在。」雷南雨小聲說。
兩人正要路過李銘心身邊的時候,卻見李銘心微笑着伸手過來:「喲,雷南雨,好久不見。今天這是去哪兒?」
「出去吃晚飯。」
「是嗎?我們恰好也要去吃晚餐,一起去吧。正好介紹我剛交的女朋友給你認識。寶貝跟你介紹一下,這是我朋友雷南雨,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
李銘心的女朋友彬彬有禮,李銘心也滔滔不絕,完全故意在無視旁邊左研那麽大一個活人的存在。
雷南雨挺不高興的,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說,想要走,又一時沒有找到借口。這時身邊左研卻突然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的那種。
李銘心如果皮膚黑一些的話,此刻應該就是呈臉上血色盡失的狀态了。但為他本來皮膚就白晰,所以外貌上!分辨不太出來,心中的驚濤駭浪,只有他自己知道。
摟在女孩子腰上的手,默默用力,弄疼了人家,他自己卻!不知道。
「李同學,我們還有事,不要意思要先走了。」左研特意加重了那個「們」字。
李銘心在夜幕的籠罩下,臉色泛青,一雙眼犀利地看着人,卻也無法阻止他們雙雙遠去的步伐。
「喲,左研,你今天可以啊!你崛起了!」
「……」
「真的真的!你要是之後李銘心也都能這樣,我就不相信他還能有什麽可冷豔高貴的!」
「……」
「喂,左研你不是吧?你的氣勢能支撐的時間就那十幾秒是嗎?太弱了吧?」
「左研,我求求你了,你可千萬別給我哭!我撐不住!多大點事你至於嗎?」
左研整個身體在微微發抖,聞言擡起頭來罵道:「混蛋!你以為我想?!我也不想的啊!」
「說實話左研,我真心想知道,李銘心……到底有什麽可喜歡的啊?」
「他……」
話沒說完,手機卻響了起來,雷南雨識相地站在一邊,安靜地等他。
「舅舅,您好。」
「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的。」
「我真的會想辦法的……給我幾天時間!」
「但是……但是……我真的……」
從川流不息的街道拐進稍微僻靜一些的小巷子裏,雷南雨總算聽得清楚,電話對面是聲嘶力竭的漫罵聲,操着鄉音罵得很沒有邏輯,很沒有道理,又蠻橫無理,很讓人生氣。
可左研還真是那一貫和外貌不相似的好脾氣,聽着,點頭,讓人罵,大約弄了半個小時,對方才「砰」地摔下電話。
「怎麽回事,誰呀?那麽蠻橫?」
「我舅舅……把我養大的人。」
把左研養大的人即是當年虐待他的人。雷南雨對那個人本來就一點好感都沒有,今天聽了他那個電話,更是反感。
「他想幹嗎?」
「他說……賭博把錢用光了,要我給他寄些……」
雷南雨一聽就急了:「你還是學生!你現在的學費生活費完全靠獎學金的不是麽!還到工地打工!他不給你錢就算了,還要問你要錢?這要是單純的家裏困難倒也沒什麽,第一他不是你親生爹媽,第二他小時候還虐待過你,這都好意思要錢?理由還是賭博輸錢,太神奇了!」
「但是,也是他們一家,過去那麽窮還給我口飯吃,把我養大的……養育的恩情,不能忘記。」
「什麽恩情?他們現在是擺明了在欺負你吧?把你當提款機呀明不明白?你往家裏寄了多少錢了?你說!」
「嗯……上大學之後……經常寄回去,也有……五六萬了吧……」
「五六萬也夠還清從小到大吃的白米飯了吧?」
「但是,舅舅現在缺錢。我得……回一趟家。」
雷南雨覺得很不可理解。伽剛特爾辯論的時候那種所向無敵橫霸天下的氣焰,為什麽就不能分點兒給正常生活。
「我說你不是還要專程送錢回去吧?」
「不然怎麽辦呢……他那又沒有提款機,打錢也打不過去。而且舅舅還說……要是再不寄錢回去,就把我的出生證戶口什麽的都燒了,我從小到大的證件,大學的時候全沒準我帶走,每次不高興了,他總是這樣說……」
「靠!這也太欺負人了吧?」雷南雨越聽越擔心:「我陪你回去吧!你家不是也就火車2-3小時開外麽?讓你一個人回去叫人不放心啊。」
「但是……這樣太麻煩你了吧……」
「不麻煩不麻煩,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什麽時候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