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般配極了

季淮的手術安排在入院之後的第三天,在醫生眼裏,終止妊娠并開始化療自然是越快越好,他們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季淮的身體上,沒有人會去關注那個注定被放棄的小生命。

除了季淮。

他沒什麽胃口,但依舊逼着自己吃了一些東西,甚至偷偷跑出去在醫院外面的超市裏買了一小盒冰激淩,坐在院子裏陽光溫暖的長椅上,一勺一勺很珍惜地吃完了。

将盒子丢進垃圾桶,季淮輕輕摸了摸被淺藍色病號服遮罩着的小腹,他本就瘦,與談翊分手和這場病更是雪上加霜,讓他形銷骨立起來,小腹處是完全平坦的,完全感受不到裏面有一個小小的生命。

但季淮還是輕聲細語地說:“這個是冰激淩的味道,香草口味的。你要是喜歡,等以後找到了新的爸爸媽媽,出生之後,可以讓他們給你買。”

他目光空茫地看了一會兒前方,突然又補充道:“但是不能吃太多,會蛀牙,還可能鬧肚子。”

夕陽在天邊翻滾着,暈染出層層疊疊的晚霞。

“我沒必要和你說這些的,你的爸爸媽媽,他們一定會給你買各種口味的冰激淩,也會管着你,不讓你吃太多。如果真的生病了,他們會陪在你身邊……你會有很好的家人,不像我,我不是一個好爸爸。”

季淮将臉埋在雙手手掌中,喉嚨裏發出壓抑的悲泣。

他以為他的眼淚已經流光了,原來不是的,他還會哭,還會心痛。比談翊和他說分開的時候更痛,比莊烨霖站在他面前,用那雙和他無比肖似的眼神睥睨地望着他時還要更痛。

季淮一夜未眠,第二天憔悴的不像話,負責他病區的護士已經偷偷哭過一次,紅着眼睛幫他做術前準備,還努力安撫他:“程醫生說,你的化療方案已經準備好了,等身體稍微恢複一些就開始治療,骨髓匹配的數據也已經上傳到系統裏了,你這麽年輕,沒有基礎病,要好好配合我們治療啊,會好起來的。”

季淮點了點頭。

護士将他扶到輪椅上,推着他往手術室的方向走去,幽深地走廊如同吞噬人生命的巨獸,而道路盡頭的金屬質地推拉門就是巨獸的咽喉。季淮全身都發起抖來,他幾次試圖掙紮,試圖轉身逃跑,試圖停下這一場手術。

但他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做,只是絕望地閉上了眼睛,手指緊緊扣住輪椅的扶手。

手術室的紅燈亮起來了。

……

Advertisement

今天藝術中心有一場演奏會,金碧輝煌的大廳中,琴聲已經層層推進至爆發出了一陣濤濤怒潮,奔騰不息的音流在廳中回響,攫取着在場每一個觀衆的情緒。

談翊坐在前排正中的位置,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臺上被聚光燈籠罩着的男人。那人穿着一身純黑色的燕尾服,腰身被掐出極美的線條,半長的發尾和燕尾服的衣領将後頸遮蓋的嚴嚴實實,但談翊知道,那裏有一塊最前沿的醫療手段也無法修複的疤痕。

和十年前相比,莊烨霖的技法成熟了不止一點半點,不論是風格的把控還是細節的處理,都十分完美,讓談翊更加欣賞——莊烨霖并沒有因為當年的事情消沉,而是在變得越來越好,變成一個足以與他并肩而立的人。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是有些心緒不寧,無法完全地投入這一場表演當中。甚至偶爾會走一下神,拿起手機,但也只是打開鎖屏,沒有什麽額外的動作。而就在他又低頭看了一下手機之後,臺上的莊烨霖完成一支曲子,向這個位置投來一瞥,就發現了他特地邀請來的人正在低頭看手機。

談翊就在這時擡頭,與他對視,發現對方的不悅之後,他立刻将手機收起來,舉起雙手做了個投降的姿勢。

莊烨霖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一個不太明顯的笑意,只是他的桃花眼實在藏不住情緒,那一點笑意如同花瓣上點了露水,越發惹人了。

演奏會散場的時候,手術也結束了,那一團小小的血肉被收進了醫療廢物的垃圾桶裏,稍後做無害化處理,季淮沒有看上一眼就被推回了病房。

“還疼嗎?”護士體貼地幫他調整好滴液的速度,“你得多休息,抓緊時間把身體養好。”

季淮臉色白的像是一張紙,有種易碎的美感,他很輕地搖了搖頭。

對于這個漂亮而可憐的omega,護士們都忍不住多對他照顧一點,因此格外有耐心地說:“我在醫院合作的護工中心那裏幫你聯系了一個可靠的護工,程醫生介紹的,他等下就會過來照顧你。你先睡一會兒吧。”

季淮聽話地合上了眼睛,卻還是不能睡着,小腹隐隐地痛着,那個器官的存在感從未像今天一樣明顯。他胡思亂想着,時間不知道過去多久,病房門突然被打開。

季淮猛然睜大了眼睛看向門口,映入眼簾的是一個三十來歲個子不高的男性beta,朝他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季先生是吧,我是程大夫幫您安排的護工,我叫趙鵬。”

季淮愣了兩秒,自嘲一笑,都到了這個地步,他還在癡心妄想些什麽呢?他肖想那些不應該屬于他的東西之後摔得還不夠慘嗎?還在這裏死性不改?

“你好。”季淮低聲道。

趙鵬久在醫院裏工作,他送走的有的出了院,也有的到了地下一層的某個房間。他手腳麻利,性格老實,最難得的是總是挂着笑,這也是程宥晟特意幫季淮約了他的原因。

趙鵬已經了解了他的情況,此時笑呵呵地将自己的東西放好:“季先生晚飯還沒吃吧,想吃點什麽,我去買。”

“不用了。”

“那哪能不吃飯呢,不吃飯身體怎麽好的起來?”趙鵬将挂壁電視打開,輕快活潑的鋼琴聲流淌到了房間裏,是十分積極明快的曲調,充滿了生命力和希望。趙鵬不太懂音樂鑒賞,但是覺得挺好聽,就沒再換臺,“你先看電視吧,遙控器我給你放這裏。我去買點晚飯,最多二十分鐘,等我啊。”

季淮無可無不可,他掀起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對面牆上的電視,然而就這一眼,他的視線便被牢牢定住了。

鏡頭給到演奏者特寫,正是他當時見了一眼就永生永世無法忘記的人。

腦海中恍惚又回到那一天,談翊獨自參加宴會,但把一瓶答應帶給朋友的紅酒給忘在了家裏。季淮帶上酒坐車給他送去,走之前還不忘盡可能地收拾了一下自己,換了一件平時很少穿的手工西裝,抓了頭發,還噴了香水。

他有自己的小心思,偷偷用了一款後調是冷杉的香水——談翊的信息素是冷杉的味道,但他們已經許久沒有做過,季淮身上冷杉的氣息已經很淡了。他很少能有機會出現在談翊的朋友面前,所以不想讓談翊的朋友猜測他們的感情狀況。

車裏迷疊香與冷杉的氣味交融在一起,季淮閉着眼睛輕輕嗅了嗅,耳後浮起一絲薄紅。

車子停在餐廳的門口,季淮拎着紅酒下車,站在門口給談翊打電話,這裏是邀請函制,他是不能進去的。就在這時,身後又傳來汽車的引擎聲,季淮便避開正門,走到一旁去,一邊等待談翊一遍好奇地看向了停在門口的車子。

雀羽藍的跑車車門打開,一個穿着高級手工定制西裝的男人走了下來,他笑吟吟地走到門口,修長的食指與中指夾着一封邀請函,輕輕按在了保安的桌子上。

他的眼睛倒映着大廳中的煌煌燈火,季淮的眼中則倒映着那副與自己無比相像的面孔。遮住鼻唇,他們就像是同一個人。

他愣在原地,看見談翊以及他相識許久的老朋友們紛紛迎上前來,與他談笑、擁抱。談翊的一個高中同學,季淮見他來過家裏兩次,是為數不多的遇見能互相認出來的朋友,甚至拿出了一個小小的噴筒,一擰開,五彩缤紛的紙帶便紛紛揚揚地落下了。

談翊一直在一邊凝視着他,直到這時才走出來,伸手幫那個人拂去肩上的彩帶,兩個人對視了很久很久,久到站在門外的季淮幾乎要被寒風凍到僵直。

談翊說話了,看他的口型,是在說:你終于回來了。

那天晚上直到最後談翊也沒有來拿他的紅酒,季淮穿着一身單薄的西裝站在初春的寒風裏,足足等了兩個小時,等到了一條消息,讓他把紅酒放在保安那裏。

他回了一句:好,你不要喝太多酒,我回家等你。

……

季淮痛苦地深吸了一口氣。

從回憶裏掙紮出來,那副烙刻在他心髒上的面容,此時就在屏幕當中。他還是那麽優雅從容,如同一只驕傲的天鵝,理所應當地享受着一切美好。一曲終了,他往臺下看了一眼,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鏡頭一轉,順着他的目光給到了臺前第一排,談翊坐在那裏,從坐姿就能看出是一個自信而強大的alpha,他看着臺上,眼神溫柔。

真是,般配極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