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季淮的忌日
當生活就是每天機械的重複的時候,時間就會過得快起來。
接到段澤川的電話的時候,談翊才想起來,又快要到他的生日了。
“怎麽樣,三十五歲好歹也是個整生日了,不大辦嗎?”段澤川問他。
“不了。”談翊沒什麽興趣,确切的說,這些年來似乎已經沒什麽事情能引起他的興趣了,他的人生仿佛一潭不流動的死水,沒有源頭也沒有去向,日複一日的上班,下班,休息,像一臺持續運轉的機器。
“哎,你平時也不怎麽參加聚會,好多人想找機會給你遞個名片都找不着,給他們條路嘛,多認識些人又不是壞事。”段澤川可以說是談翊身邊唯一一個知道全部內情的人,幾年來談翊和往日的圈子也逐漸斷了聯系,只有他還能時不時說上句話。正宸日益勢大,越來越多的人試圖結交談翊,也有不少想讓他搭線,搞得他煩不勝煩。
“沒必要。”
“你真的是……”段澤川聽到對方簡短而冷硬的拒絕,嘆了口氣,“也不光是生意上的人,主要是叫你出來放松放松,我真覺得你繃得太緊了,遲早要出問題的。剛好有幾個朋友,我攢個局,大家出來吃個飯怎麽樣?”
段澤川想起許清婉的托付,咬了咬牙,委婉道:“都是單身,交個朋友呗。”
這次談翊直接把電話挂了。
段澤川無奈地聳了聳肩,許清婉拜托他的這件事實在是個燙手山芋,這個電話打過去之前他就猜到這樣的結果了。
他三歲大的女兒坐在地毯上,手裏拿着一列小火車,好奇地看着他:“爸爸,你在跟誰說話啊?”
段澤川彎腰把小姑娘抱起來:“爸爸在跟你談翊叔叔說話呢,給你買了南瓜車的那個。”
“哦!談翊叔叔!”小姑娘開心極了,“他什麽時候來找我玩啊?我好想他!”
段澤川看着女兒天真爛漫的笑顏,心裏卻是有些難過,小姑娘當然喜歡他,每次談翊到家裏來,總會花很多時間陪她玩耍,買許多的禮物。但段澤川不止一次見到這樣的畫面——談翊看着他女兒,眼神卻沒有聚焦,似乎穿過了她小小的身體,看到了別的什麽。
如果談翊和季淮的孩子能順利出生,現在大概也是兩三歲了。
三年了,段澤川是眼看着談翊一步步把自己封閉起來,他不接觸工作以外的人,更沒有再找過合适的omega,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就好像工作是他的一根救命稻草,是唯一能證明他存在價值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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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全力以赴的推動之下,正宸飛速發展擴大,衍生出了更多産品和副産業鏈,逐漸呈現出壟斷的态勢。除此之外,蒼穹也在大規模的資金扶持下發展壯大,已經成為國內數一數二的慈善基金會。
這是真正的名利雙收,不論是名聲還是金錢,談翊都身處金字塔的頂端,但段澤川卻能感受到他并沒有因此得到愉悅或滿足,做這些,只是該做而已。
段澤川嘆了口氣,陪女兒搭積木去了。
談翊挂了段澤川的電話,打開手機上的日歷翻看。雖然他沒記清楚自己的生日,但今天是季淮的忌日,他早早就做好了标記。
三年了。談翊的目光轉向辦公桌上的相框。他手機裏沒有季淮的照片,這還是從季暖暖那裏拿到的,截掉了她的部分,留下一個笑意盈盈的季淮。拍照的時候季淮正在準備做移植手術,雖然臉上帶着掩蓋不去的病容,但精神很好。
他如同自虐一樣把這張照片放在辦公室裏,反複提醒着自己犯下的錯誤,一遍遍加深對季淮的悔愧和眷念,唯有這種痛苦,才能讓他感受到自己還活着,而不是真的淪為了一臺工作機器。
這天他走的很早,三點多就離開了公司,驅車趕往陵園,他在路邊的花店裏買了一束花,管理處大都是黃白菊,但他拿的是一束紅豔嬌嫩的玫瑰,一如多年前季淮送給他的那一束。
彎腰将花放在季淮的墓前,玫瑰熱烈燦爛地怒放着,給肅殺哀戚的墓園增添了一絲生機。談翊看着照片上季淮生動的眉眼,過了很久才開口說:“我來看你了。”
“對不起。”
他和季淮說了很多很多次對不起,可惜他都聽不到了。
很多人都告訴他時間會修複一切,但事實上并不是所有傷痛都可以通過時間來治愈。與其說是被修複,不如說是被迫習慣。
季淮的死,是無可挽回的事實,所以談翊就算有再多的悔恨,也只能默默地咽下去,或許餘生在這種悔恨中煎熬,也算是對他犯下的錯的懲罰。
談翊對着季淮的墓碑說道:“我打算過些日子領養一個孩子,就在你們福利院裏,年紀大一點,太小的我養不了。”
他頓了頓,苦澀地說:“家裏有個孩子,還多些人氣。”
他實在無法再忍受每天回家後空蕩蕩的房間。四百多平的豪宅仿佛一座豪華的囚籠,幽禁着他,凝視着他,讓他無數次在深夜裏輾轉難眠。
談翊有太多話沒有地方可說,但即使在季淮的墓前,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傾訴,他沉默着在陵園守了很久,不說話也不動,只是安靜地站在那裏。
直到天完全黑下來,他才回過神。
“我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談翊說着,轉身離開了。
陵園在市郊,這個點路上已經沒有什麽人了,寬闊的六車道馬路上只有談翊黑色的賓利在飛馳。前方筆直的大路延伸到視線盡頭,與道路兩邊暈黃的路燈交叉到一個點,消失于天際。
談翊降下車窗,夏末的風灌進車裏,還帶着一絲溽熱,但呼嘯而至又席卷而去,依舊是令人酣暢。談翊踩在油門上的右腳微微加了些力道,風聲愈發凜冽,猶如實質般刮卷着,撲在談翊的臉頰上。丢在車窗前的公司大廈的出入證被風吹得來回翻飛,像是下一秒就要乘風而去。
兩邊景色飛速倒退,夜幕下的行道樹影連成一片黑色的雲海,路燈的燈杆密集而均勻地向後消失在談翊的視野裏。
談翊又加了一把油門。
燈杆倒退的速度已經快成了虛影,即便是有減速玻璃,也能鮮明的感受到此時談翊的車速已經到了一個駭人的數字。如果此時談翊垂下視線,就能發現儀表盤上的指針指到了一百四,遠遠超出了限速的八十。
可談翊卻沒有停下來,他感到在極致的速度下,整個靈魂都有些飄蕩,心髒劇烈而快速的跳動着,腎上腺素急劇分泌,那些壓抑着的、隐忍着的痛苦都被擠壓到了舌尖,他突然很想大聲地吼出來,好将那些壓的他喘不過氣的負擔稍稍傾瀉一些。
風聲烈烈,賓利如同離弦之箭一般飛速掠過,原本就照明條件極差的夜間道路上,乍一看如同一道鬼影。
而就在這時,一輛載滿了建築材料的超載貨車,從一旁的支路上拐上大路。
深紅色的貨車在夜幕裏宛如一頭黑色巨獸,車後鬥被磚石材料填的滿滿當當,甚至在上方堆出了一個山尖,捆着麻繩的防水布蓋在上面,也阻擋不了一些碎石塊從車鬥的縫隙裏掉落出來。
司機已經趕了十幾個小時的路,困的呵欠連連,過于長的車鬥讓他無法像普通轎車一樣靈活的拐上大路,需要直接開上中間車道。
貨車司機橫沖直撞慣了,連後視鏡都懶得看,直接摟一把方向盤,操縱着大貨車開上了路。
就在這時,一聲巨大的鋼鐵撞擊的響聲突然在他耳畔爆開,猛烈的沖擊力将這個荷載超過十五噸的大家夥都撞擊得猛然一晃,往前沖出去好一段路,玻璃碎裂和鋼鐵刮擦的聲音傳入耳畔,讓司機的瞌睡醒了個十成十。
他手忙腳亂的踩下剎車,降下車窗,試圖去觀察車禍的情況。剛一把頭伸出去,司機的臉色便一片慘白,他縮回頭,哆哆嗦嗦的從副駕駛上摸過手機,連續撥了幾次才成功的打出122,吓得連話都說不清楚。
外面的轎車已經是稀碎一片,勉強能看出一個鋼架殼子,鋼化玻璃和車前燈全部碎裂,整個前蓋扭曲掀起,裏面的機械零部件七零八落。
是根本不可能有人存活的車禍現場。
交警很快就來到了現場調查,即便是經驗豐富的交警,看見如此慘烈的車禍現場也不由得心悸,救護車和警車呼嘯着抵達,在專業人員的指揮下開始施救。
貨車司機下了車看見那輛轎車的車标後更是吓得渾身發抖,他哆嗦着去抓交警的手臂:“警察同志,我正常行駛的啊。”
交警擋開他的手:“我們會調查道路監控的。”
司機還在努力解釋:“這真不是我的責任,他肯定超速了,不超速不可能撞成這樣……”
“上路車應該主動避讓直行車,你懂不懂交規?我們會劃分責任方的,你等調查結果吧。”交警嚴詞訓斥。
“那路那麽寬!”司機急了,“警察同志,他不剎車,不打方向盤,他自己撞上來的,他找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