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留下來
清晨五點多, 一群麻雀撲騰着翅膀落在高低不一的電線上,挂在電線上的水珠墜落地面。
昨夜下了一場大雨,路邊的野玫瑰被打得七零八落, 花瓣埋進泥濘不堪的土溝裏, 只依稀露出一點原本的顏色。
濕氣順着窗戶的縫隙鑽進來,辛月睜開眼。
外面的麻雀開始叽叽喳喳叫個不停,吵得辛月本就十分沉重的後腦隐隐作痛。她撐着床面坐起來, 像是有些難受, 她又閉上了眼,臉上疲憊感很重。
她昨晚徹夜都失眠。
一夜未睡讓心跳又重又快,辛月深吸了一口氣,緩了會兒後下床。
和往常一樣,她起床後永遠是先開門,去院子裏呼吸新鮮空氣。
也和往常一樣,她踏入院子後的第一眼,永遠是看向側上方。
她看到了她想看到的那個人, 他撐着窗臺, 仰頭望着天。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目光, 他将瞳孔移到眼尾,視線與她撞上。
辛月不知道陳江野是起得比她早, 還是一直就沒睡。
在辛月的記憶裏,陳江野只起過四五次早, 每一次在看到她後就會從陽臺上跳下來, 讓她給他弄早飯, 但這一次沒有。
他移開了眼, 退回了房間。
看到他身影消失在窗口, 辛月心口“咚”的一下, 接着酸意上湧。
在原地站了會兒,她也默默回了房間。
這天,陳江野沒過來吃午飯,晚飯也沒有,從早上那一面之後就再沒出現過在她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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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晚上八點的時候,辛隆接了個電話出去,他前腳剛走,陳江野後腳就來了,手裏提着五瓶酒。
“在哪兒喝?”他冷冷問。
“廚房裏吧,外面有蚊子。”
陳江野冷淡地“嗯”了聲,提着酒瓶進廚房。
廚房的燈是老式的燈泡,燈光是暖調的橙色,可照在他身上卻是冷的。
他在桌旁坐下來,熟稔地徒手打開五瓶酒,把還“哧哧”冒着氣的兩瓶酒砸也似的放到辛月跟前,一些沫子伴着酒都濺到了辛月手上。
辛月抹掉手上的酒,擡眸看向對面的陳江野∶“幹喝?”
陳江野起先沒回答,垂眸拿起一個酒瓶子,把酒瓶子捏出一個尖銳的角,然後丢到桌子中間,瞄辛月一眼∶“看着。”
他食指和大拇指捏着酒瓶子,用力一轉,酒瓶快速旋轉起來,幾秒後緩緩停下,尖角指向辛月。
“轉到誰,誰喝半瓶,也可以選擇不喝。”
他掀起眼皮,看向辛月,“不喝的話,對方可以問一個問題,被問的人必須回答,不準說謊。”
“不準說謊”四個字,他加重了語氣,眼神也更厲了一些。
辛月不自覺眨了眨眼,輕“嗯”了聲。
“那你是喝還是不喝?”
陳江野身子後仰,下巴微微擡起。
辛月一驚,看了看指着自己的啤酒瓶,又看了看陳江野∶“現在就開始了?”
陳江野∶“不然?”
辛月吸了口氣,倒也沒說什麽,提起酒瓶子開喝。
她以前是喝過酒,但只喝過一次,還是不是正兒八經的啤酒,是同桌給她的果啤。而陳江野帶過來的是國外進口的啤酒,度數偏高,喝起來比果啤烈多了。
辛月沒喝兩口就被嗆得直咳嗽,眼淚都咳出來了。
陳江野在一旁冷笑∶“喝不了就別硬喝。”
辛月不想讓他看笑話,但她不清楚自己酒量,比起不讓他看笑話,她更不想一局剛完就醉了。
她把酒瓶放下,擦了擦嘴,擡頭看向陳江野∶“問吧。”
“談過戀愛嗎?”
陳江野語氣平靜,看着她的眼神也毫無感情,但問的卻是這種問題,挺違和的。
“沒有。”辛月回。
陳江野沒什麽反應,只微微揚了揚下巴,示意該她轉酒瓶了。
辛月用力轉動酒瓶。
酒瓶飛速旋轉,眼瞧着就要指向陳江野,結果最後停下來的時候還是指着她這邊。
辛月深吸了口氣∶“再問吧。”
他又問了一個與他冷漠表情相違和的問題∶
“以前有過喜歡的人嗎?”
以前……
辛月默認為是遇到他之前。
那她還是那兩個字∶“沒有。”
陳江野“嘁”了聲,像不信又像嘲諷∶“不說真話就沒勁了。”
辛月也哼了聲∶“說了你不信就有勁了?”
陳江野依舊是那副表情∶“正常人會活了十八年一個喜歡的人都沒有?”
辛月盯着他,表情有些冷。
半晌,她深吸了口氣說∶“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衣食無憂,有那麽多閑心,有些人光是活着就已經很辛苦了,沒那麽多心思去想別的。”
陳江野表情一滞,沒再說什麽。
辛月猜他也無話可說了,問∶“還是我轉是吧?”
陳江野微一點頭。
辛月再次轉動酒瓶,這次終于沒那麽倒黴。
該她問他了。
她一時間忘了還有選擇喝酒這一茬,直接問他∶“你以前有過喜歡的人嗎?”
陳江野倒是也沒提喝酒的事。
“沒有。”他回。
“正常人會沒有?”辛月把這句話還給他。
沒想到陳江野只是掀了下眼皮∶“我說我是正常人了?”
行,他厲害。
她沒話說。
陳江野睨她一眼,拿起酒瓶開轉。
又一個幾秒之後,尖銳的那一端穩穩停在她那一邊。
陳江野也直接開問∶“大學準備談戀愛嗎?”
辛月沒想過這個問題,于是如實說∶“沒想過。”
“現在想。”他語氣蠻橫又霸道。
辛月沉了沉氣,想了半晌後說∶“不打算。”
陳江野眼神一暗。
他沒說話,只盯着她。
辛月感覺得到他眼裏壓了火,但不明白他為什麽這樣,又不敢去想,也不敢問。
空氣陷入沉默。
辛月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擡手準備去轉動酒瓶,可就在這時,對面傳來他的聲音∶
“為什麽?”
“沒時間。”
辛月只簡簡單單回了這三個字,然後轉動酒瓶,結束這個話題。
酒瓶指向陳江野。
辛月不打算再問這些暧昧的問題,她只想和他再多待一待。
“我現在才想起來。”
她說,“之前,你說你差點弄死了你弟弟,所以就來了這兒,但為什麽?真的像徐明旭說的那樣,你爸去找了大師算命?”
陳江野撇開眼,冷冰冰地“嗯”了聲。
“大師怎麽說的?”
陳江野提起酒瓶來喝了一口,冷淡回道∶“說我來這兒呆兩個月能轉性。”
“所以你爸讓你來,你就來了?”
“嗯。”
“你肯聽他話?”
辛月雖然沒聽陳江野講過他爸,但上次徐明旭他們來時,她聽他說起他爸時喊的都是全名,想來他們父子關系不怎麽好。
說到這兒,陳江野似乎提起了幾分興致,表情沒有剛剛那麽不快了。
他吊起眉尾,嘴裏冷哼一聲說∶“我當時還真他媽真想看看,這兒究竟有什麽東西能讓我轉性,而且他說只要我老老實實呆兩個月,他就再也不煩我。”
辛月眨了眨眼,覺得這的确挺符合他能做出來的事。
她以為他說到這兒就完了,垂眸看向酒瓶,等着他轉酒瓶,結果他繼續說∶
“不得不說,有時候這玩意兒還真他媽不能不信。”
這話他是盯着辛月說的,目光幾乎是釘在她身上。
辛月感覺到了他過于灼人的目光,沒敢擡眸,慌忙轉移話題道∶“還有一點我挺好奇的,為什麽要在王嬸家安那麽多監控?”
陳江野又盯了她一會兒,冷冷轉開眼∶“不安監控,他怎麽知道我有沒有跑到外面去睡。”
“那也不用安那麽多吧。”
“鬼知道他為什麽要安那麽多。”
說完,陳江野睇了辛月一眼,不爽地開口,“你他媽都問幾個問題了?”
辛月本來也沒打算繼續問了,把酒瓶朝他那邊彈了下。
陳江野表情煩躁地擡手轉動酒瓶。
這次他自己轉的酒瓶竟然是指向的他自己,辛月還以為他玩兒這個很厲害。
看到酒瓶的轉向,陳江野表情看起來更煩了。
辛月看着他眉間緊蹙出的川字,眉心也不自覺皺起。
他好像總是不開心。
辛月不知道他是在這裏才這樣,還是一直都不開心。
她心頭緊了緊,過了半晌才開口∶“你在上海的時候……”
她嗓子像是有些堵塞,悶悶的。
“過的好嗎?”
她蹙着眉,聲音一句比一句沙,“開心嗎?”
陳江野眼神倏地一沉。
他沉默了幾秒,然後擡眸看了她一眼,又不動聲色地瞥向別處。
“不好。”
也沒什麽值得開心的。
“為什麽?”
辛月不明白,他雖然家庭關系不太好,但他還有那麽多朋友,用錢能買到的開心也有很多。
“沒勁。”
辛月還是不懂,他才幾歲怎麽就覺得什麽都沒勁了,他肯定還有很多沒有做過的事,連戀愛都還沒談過。
可能,這是他的性格,而性格很容易受原生家庭影響,但她希望他能開心一點。
她想試圖勸一勸他,雖然也許沒什麽用,但還是想勸一勸,勸他多做一些讓自己開心的事,不要把自己封閉起來,可她又不知從何勸起,除了摩托,她也不知道他還喜歡什麽。
他一定也還是有喜歡的事吧,不然這個世界如何留住他這樣的人。
“怎麽才有勁?”她問他。
陳江野表情一滞,他側目盯着地面,燈光在他挺直的鼻梁下拓出陰影,一陣風吹進來,吊燈晃動,他臉上的光影也變幻着。明暗交織下,他一動未動,只眉心越蹙越緊。
就這樣沉默許久,他終于擡眸看了辛月一眼,但又很快移開,提起一瓶酒仰頭猛喝。
随着他喉結的快速滑動,半瓶酒很快下去。
他這舉動的意思很明顯,他不想回答。
辛月看着他喝酒的樣子,放在桌下的手攥漸漸緊。
喝完大半瓶,他重重把瓶底砸在桌面上,擡手去轉動酒瓶。
之前他轉動酒瓶時都是看着酒瓶,這次卻定定看着辛月,像是篤定,酒瓶一定會指向辛月。
結果也的确如此。
辛月看着他漆黑的眼,心底忽然有些不安。
她想移開與他對視的目光,可他眼底似乎有雙無形的手,緊緊地攥着她的視線,不允許她有一分一毫的閃躲。
他眸中暗湧翻滾,像一池濃郁的墨。
“辛月。”
他聲音沉沉,在不大的空間裏如有回音,一遍一遍傳進辛月心底。
辛月指尖攥得發白,心底愈發不安。
他還是定定地看着她,眼底有隐忍,似乎此前所以鋪墊只為了這一句∶
“你……想我留下來嗎?”
像是被一塊石頭飛旋着擊中,辛月一瞬瞳孔驟縮。
而他繼續說∶
“你說想,我就留。”
作者有話說:
下章大家一定要看呀,阿月很愛陳江野,陳江野也很愛阿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