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是他

回去的這兩天, 辛月并沒有一直呆在家裏刷題背書。大腦也需要休息的。

以前,在家總有很多活要幹,時間顯得格外珍貴, 所以每一分每一秒可以用來學習的時間她都不想浪費。而現在, 辛隆什麽活也不讓她幹,時間十分充裕。

這兩個多月裏,每一次回來, 她都會出去轉轉。沿着小溪邊聽河水潺潺, 走在田坎間看風吹樹葉,再去山林裏聽聽蟲聲鳥鳴……

辛隆是不讓她去山裏的,可她不聽。

她喜歡去山裏。

只有走在山間的小路上,她才會感覺——

他還在,就在她身後,回頭就能看到的地方。

而她不會回頭。

有時候,她也會去那棵老槐樹上坐坐。

她把寫着她願望的紅綢和陳江野的系在了同一根枝條上。

只用看着兩條紅綢在風裏飄揚搖晃,纏繞在一起後松開, 松開又纏繞在一起, 紅綢上的兩個名字不時碰撞, 她就能在那兒待上一下午。

她很喜歡這樣一個人安安靜靜的,任回憶無限回蕩, 思念肆意瘋長。

曾經,她以為想念一個人會是痛苦的, 但原來不是。

當那個人的世界你往後再也夠不到, 你們成了永不相交的平行軌道, 那每一次回憶就都會是慰藉。

至少他出現過, 至少還記得。

可這樣自在的時候總是過得飛快, 她又不得回到那個嘈雜喧鬧的世界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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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兩個老式摩托像拖拉機似的聲音後, 再在充滿各種異味的客車裏坐兩個小時,她背着沉重的書包下了車。

和往常一樣,她準備打個出租,出租可以把她送到宿舍門口,避免夏夢妍她們把她堵在校外。

可今天她一下車就看到了那幾個熟悉的身影,旁邊還站着幾個吊兒郎當的男生。

辛月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她沒有慌張也沒有害怕,只平靜地跟剛剛一起下車的一個大嬸說了句∶

“阿姨,麻煩幫我報下警。”

大嬸這時也注意到了朝她走過來的那群人,點點頭趕緊一邊朝對面馬路跑,一邊用手掩着手機報警。

“辛月。”

夏夢妍拿出含在嘴裏的棒棒糖,諷刺地笑道,“不愧是好學生啊,在學校找老師,在外面找警察。”

她走過來,在距離辛月只有半步之遙的地方停下,痞裏痞氣地偏着頭沖她挑眉∶

“你最好祈禱,每一次都有人幫你報警。”

辛月沒有說話,只冷冷盯着她。

“啞巴了?”

夏夢妍把沒吃完的棒棒糖朝她扔過來。

辛月偏了下頭躲開。

“敢躲?”

夏夢妍嘴裏呵了一聲,朝兩個男生使了個眼色,“給我架住她。”

辛月沒有反抗,她背着很重的書包,手裏也提着東西,掙紮容易讓書包和袋子裏的東西撒出來。

她可以挨兩下打,但書包裏重要的筆記絕不能讓她們看到,不然很可能會被撕。

這兒就在人來人往的馬路邊,她猜他們除了扇她兩下耳光踹幾腳,也不會有膽量幹更過分的事。

的确,那兩個男生過來除了抓住她胳膊,并沒有對她其他部位動手動腳。

“怎麽今天不使你那招擒拿手了?”

夏夢妍湊過來擡手拍掉她帽子,“你不是賊他媽厲害嗎?”

辛月偏頭看着飛出去的帽子,眉頭蹙起。

“還不說話?”

夏夢妍一把捏住她臉用力掰回來,“你裝你媽的高冷呢。”

辛月依舊只是冷冷地盯着她,表情沒有絲毫畏懼也沒有一點退縮。

然而她越是這樣,夏夢妍就越是氣急敗壞。

“你別以為你他媽報了警我就不能把你怎麽樣了吧?”

夏夢妍用力捏着辛月的臉,嘴角牽開,笑得極為惡劣地對她說∶“警察局離這兒少說也要好幾分鐘才趕得過來,幾分鐘能做的事兒就多了。”

“譚鑫,把地上的棒棒糖給我撿起來。”

聞聲,辛月瞳孔一縮,表情終于不再平靜。

夏夢妍是真的遠比她想象中還要卑劣惡毒。

她盯着夏夢妍的雙眼裏燃起怒意。

夏夢妍似乎很滿意她這個表情,嘴角弧度擴大∶“喲,不裝啦?”

這時,被叫做譚鑫的女生已經把地上沾了泥的棒棒糖撿了起來。而這個譚鑫正是上次被辛月把胳膊整個反擰過來的那個女生。

夏夢妍用餘光瞟了她一眼,朝她攤開手。

譚鑫瞪着辛月把棒棒糖的紙棒那一端放到夏夢妍手上。

夏夢妍接過棒棒糖,拿到辛月面前晃了晃,笑得更加愉悅而惡劣∶

“你說,我就請你吃個棒棒糖,待會兒警察叔叔來了應該不會抓我去警察局吧。”

說完,她就慢慢拿着棒棒糖朝辛月的嘴靠近,表情仿佛在玩弄一只信手就能捏死的螞蟻。

“來,張嘴。”

她像哄小孩兒般開口。

辛月死死咬住牙關,腳下蓄力準備踹開她,她要真敢這麽幹,她就敢把她往死裏踹。

然而,就在那根沾滿了泥的棒棒糖距離她嘴唇僅幾厘米時,一只手突然拽住了夏夢妍的胳膊。

夏夢妍臉上的笑驟然一收,甩頭看向旁邊拽住她的那個人。

“胡睿洋你他媽幹嘛?”

胡睿洋沒搭理她,只看着辛月。

“辛月。”

他喊她名字,“你要是答應做我女朋友,你今天什麽事都不會有,以後也是。”

“胡睿洋我操.你媽,老子就不該叫你來!”

夏夢妍松開捏着辛月臉的那只手,轉身就砸了胡睿洋一拳,整個人氣得臉都紫了。

胡睿洋的目光依舊還是只停留在辛月身上。

辛月看着他那自以為深情款款的樣子,只覺得惡心。

這個人她是認識的,高一剛來就追過她,後來實在追不動就跟其他女生在一起了。

如果他今天沒有出現在這裏,她至少還看得起他。

他要是真喜歡她,真想救她,從夏夢妍過來那一刻開始,他就應該站到她這邊來,而不是在這個關頭假惺惺的來這麽一出。

他這樣,和初中時那個用暴力逼迫她談戀愛的人渣有什麽區別?

都他媽是混蛋。

當初她沒有妥協,現在更不會。

“你做夢。”

她冷冷開口。

“哈哈哈哈哈!”

夏夢妍立馬狂笑起來,“胡睿洋你他媽聽到沒有,你在人家眼裏就是個屁。”

胡睿洋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夏夢妍還在旁邊煽風點火的繼續嘲笑他∶“人家是要考清華的,未來說不定就是哪個大佬的闊太,你以為瞧得上你這種癟三?。”

“夏夢妍你他媽閉嘴!”

“那你他媽把手給老子松開!”

夏夢妍一把甩開他。

胡睿洋往後退了兩步,眼睛擡起來看向辛月,大概是惱羞成怒,他額頭上青筋綻起,一張臉陰沉得可怕。

夏夢妍看他這樣,沒急着過來把棒棒糖塞辛月嘴裏,開始抱着胸看起了戲。

胡睿洋胸膛起伏着,眼底是肉眼可見的怒意,他似乎有在壓抑,畢竟已經夠丢人了,但根本壓不住,眼底的怒火在極短的時間裏越燒越旺。

他攥緊拳頭,攜着滿身怒火朝辛月走過來,擡手用力捏住辛月下巴,力道大得像是想要将辛月骨頭都捏碎。

“辛月,你別給臉不要臉!”

他咬着牙,聲音狠而厲。

辛月忽的愣住。

不是因為他此刻表情有多可怕,而是辛月突然發現,他這時候的聲音和語氣和記憶裏那個那個人好像好像。

他也老是像這樣捏他捏她下巴。

說話一樣難聽。

但……

他比眼前這個人要好上一萬倍。

半晌,辛月的雙眼重新聚焦,清晰可見的厭惡從她眼底溢出。

這當然愈發惹惱了跟前這個已經暴怒的男人。

“辛月,你他媽找死。”

胡睿洋面目猙獰,後槽牙似乎都快咬碎了。

“等會別哭!”

他狠狠丢下這句,甩開辛月的臉,後退到夏夢妍身邊。

“今天你要能讓她哭出來,老子以後以後叫你姐。”

“你說的。”

夏夢妍嘴角勾起,把手裏的棒棒糖在鞋底一抹,過來就要往辛月嘴裏塞。

這次辛月沒有等到最後一刻,在看夏夢妍距離她不足半米的時候就猛然擡腿踹向了她。

辛月用的力道之大,直接把夏夢妍踹得四仰八叉地倒地。

躺在地上的夏夢妍痛得五官全擰到一起,話都說不出來。

“妍姐!”

有女生過去把夏夢妍扶起來。

“艹!”

譚鑫罵了一聲,沖過來給了辛月一腳。

辛月結結實實挨了這一腳,感覺五髒六腑都往下陷了一寸,疼得要命。

旁邊兩個男生怕被誤傷,趕緊松開了她。

辛月弓着背後退了兩步。

譚鑫知道她有兩下子,沒再繼續跟過來,而是沖那兩個男的吼道∶“愣着幹嘛?按住她啊!”

兩個男的看起來有些猶豫,但過了會兒還是朝辛月走過來。

辛月拿着手裏的包砸向他們,堅硬的紙袋一角劃破了其中一個男生的臉。

疼痛感讓那男生下意識抹了下自己的臉,在發現流血了後頓時毛了,掄起拳頭就朝辛月砸來。

辛月本來就疼得站不穩了,根本沒辦法躲,生生挨了這一拳。

譚鑫趁機過來又補了辛月一腳,但辛月也借着身高差用力拽住了她頭發。

“啊——!”

譚鑫疼得大聲尖叫。

場面一時混亂起來。

其他幾個,除了夏夢妍和胡睿洋,這會兒全過來了,耳光和拳頭一個接一個朝辛月身上砸。

譚鑫尖叫着讓辛月松手,辛月就是不松,甚至更加用力。

譚鑫的叫得越慘,其他人下手也就越重而這時的辛月仿佛喪失了疼痛感,打死都不松手。

既然以一敵不了多,那她就死盯一個。

辛月從很早就明白,面對霸淩,害怕與退縮只會讓他們愈發猖狂,能還手就一定要還,只有這樣,他們也才會害怕。

像譚鑫,辛月不信她下次還敢沖前面。

只要他們也開始害怕,霸淩才不會無休無止。

當然,能避免肢體沖突是最好,在這個沖動的年紀,很多人腦子一熱什麽都幹得出來,尤其是這些混混和太妹。

面對這種社會敗類,能回避就回避,回避不了再說反抗,把時間花在這種人身上,是最蠢的。

最終這場霸淩并沒有持續多久,警察很快就來了。

學生打架,只要沒出人命,警察壓根不會多管,叫家長來領走就完了。

辛月沒給辛隆打電話,是何晴來領的她。

她臉上挂了彩,身上也全是淤青,何晴先帶她去醫院拍了片子,确認沒傷到內髒和骨頭才帶她回學校。

因為這事,打她的那幾個人受了處分,還有一個男生被退了學,但可笑的是,始作俑者夏夢妍和胡睿洋卻摘得幹幹淨淨。

聽說,夏夢妍在教育局那邊有關系,所以她才敢這麽嚣張,其他人也多多少少都在蒲縣有點勢力,而被退學的那個男生雖然有跟他們一起玩兒,卻沒什麽背景。

這個男生是真的蠢而不自知,回回被當槍使,他還以為自己跟他們在一起玩兒有多酷多威風。

他被開除了,夏夢妍和胡睿洋這群人卻依舊在學校裏橫行霸道。

不過,就在他們被通報處分的第二天,胡睿洋那幾個男的就被打了,而且被打得很慘,據說胡睿洋的肋骨都被打斷了。

但學校裏沒人知道到底是誰打的他們。

只有在傳是個長得很高的男生。

聽同桌說起這事兒的時候,辛月走了神。

她想到了一個人。

長得高,一打多,沒人認識。

這些通通都指向了她珍藏在心裏的那個名字——

陳江野。

可怎麽會是他,現在的他,在距離她将近兩千公裏外的上海。

辛月只當是自己多想。

丹湖中學兩周才會放一次雙休,非雙休日只放半天。這半天,住校生基本都不會回家,只有雙休才回家。

兩周過去,辛月臉上的淤青已經散了。

她沒讓何晴把這事兒告訴辛隆,不想讓他擔心。

所以,又要返校的時候,辛隆還是只把辛月送到鎮上的站臺就回去了。

天越來越冷,到了該穿棉衣的時候,山上又比山下更冷,辛月把自己裹得厚厚的,因為坐摩托風大,還戴了一條大紅色的圍巾。

辛月生得白,晃人眼睛的白,本就惹眼,戴上大紅圍巾就更加惹人注目,哪怕她将帽檐壓得低低的,只露出了半張臉。

她就揣着手靜靜站在站臺旁等車,什麽也沒做,可幾乎所有路過的行人,目光都會在她身上停留很久。

辛月早已經習慣了這樣從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

可不知道為什麽,在隐約感覺到一道目光的時候,她鬼使神差地擡起了頭,目光被直覺牽引向左前方。

那裏是一條破舊的長街,路上稀稀松松幾個人。

隔着幾十米的距離,辛月的目光穿過綽綽約約的人影,落在長街盡頭。

模糊不清的視線裏,有個人站在那兒,看不清臉,身形因為散光也分辨不出胖瘦,只看得見他衣服鞋子都是黑的,帽子也是黑色,渾身上下的深黑色似乎将他目光也染得一片漆黑。

辛月倏地愣住,心跳重重跳了一下。

這次不是錯覺,她知道。

可隔得太遠,她并不能确定是他。

而就算只是相似,她也沒辦法從情緒裏抽離,目光死死鎖在那個人身上。

在這七十多天的長夜裏,她無數次幻想過他會回到這裏,她會與他再相遇。

她也想過,再見到他,她該用什麽心境,什麽表情去面對他。

而真正到這一刻,她發現自己在腦海裏演練了千百遍的那些場景,現在一幕也想不起來,大腦一片空白,世界也都化為虛影,只有那一抹模糊的身影是真實存在。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隔着冬日凜冽的空氣與他對望。

時間似乎在流動,又似乎靜止。

她不知道他們對視了多久,只知道長街盡頭的那個人先移開了目光。

他轉了身,然後走向盡頭的拐角。

驀地,辛月感覺到心髒狂跳,是慌張。

她大腦此時依舊是空白的,身體卻做出本能反應——

追上去,沒有片刻猶豫。

她在冰冷刺骨的風裏拼命奔跑,用盡全身力氣。

五十多米的距離,她背着沉重的書包,只用了不到七秒的時間,可視線還是沒有了那個人的身影。

這裏的拐角通向兩條路,一條綿延至山上,路上沒人,另一條路通向一座破敗荒廢的老房子。

辛月立馬跑向那座半隐在荊棘從後的老房子,可她圍着老房子轉了一圈,并沒看到任何人。

心髒傳來鈍痛感,嗓子也被冷空氣刺得生疼,她停下捂着胸口大口喘氣,目光仍在前方搜尋。

忽然,獲取空氣的口鼻被一只大手從背後用力捂住。

出于本能,她的身體立馬做出了反應,可還沒來得及動作,她在他指間聞到了一股熟悉的……

淡淡煙草味。

那是她夢裏百轉千回萦繞不散的氣味。

頃刻,本能都喪失。

她整個僵住,心跳似乎也一瞬停止,唯瞳孔顫動。

時間不知如何流逝,是幾秒,又或很長。

耳邊響起一聲短促的冷笑。

“老子教你的東西,你就全忘幹淨了?”

仿佛從緊咬的齒間一字一字硬生生擠出來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熟悉的低沉聲線,語氣也依舊。

視線一瞬被淚水模糊。

真的是他。

她的陳大少爺,她的陳大畫家。

她的。

陳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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