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雪天

冬日深夜的校園是寂靜又吵鬧的, 風很吵,冷風呼嘯着從窗外刮過,吹得門窗哐哐響。

男生宿舍的燈已經熄了, 只剩一個房間燈還亮着, 這個時候只有值班室的燈不會自動熄。

陳江野完全沒有要去關燈的意思,他睜眼躺在床上,像看着上鋪的空床, 又像是什麽都沒看, 雙目黯淡無光。

已經很晚了,他還沒從下午的情緒裏出來,像陷進了一片無盡的沼澤,越陷越深……

沼澤地的濕泥似乎是漫到了他胸口,将他五髒六腑都擠壓着,疼,也悶,難受無比。

他自認從來不是一個容易感傷的人, 這樣的情緒是自從知道辛月在學校裏受欺淩那天才開始, 第一次就差點要了他半條命, 像心被生生撕開,難受得讓他發了瘋, 失了控,險些把那幾個人打死, 因此被拘留了十幾天, 不然他還能早一些回來。

在拘留所的那十幾天, 他一直溺在這樣的情緒裏, 快要窒息, 直到出來後, 他在那家奶茶店裏,等到載着她的那輛車駛出來,透過車窗看到她的半張側影,才稍微得到一點緩解。

再之後,就是在網吧守着她的那天夜裏。

只是熬一晚的夜不至于讓他看起來像生了一場大病一樣憔悴,那一整夜他都心痛如絞。

如果她再受一次委屈或苦難,或許他比她更難受。

“嗡嗡——”

身旁的手機震動兩聲。

陳江野黑沉沉的雙眸緩緩有了焦點,他把手機拿過來,屏幕通知欄上是一條微信消息,辛月發過來的。

他眸光一顫,解鎖點進去。

對話框裏沒有白色氣泡的消息,只有中間一欄小字寫着∶

“M”拍了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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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江野眼底浮出幾分茫然,手伸到她頭像上準備也拍一拍她,結果因為手長時間露在被子外面已經凍僵了,屏幕感溫困難,把他點的兩下識別成了一下,直接點進了頭像欄。

這讓他驚訝地看到她朋友圈那一欄竟然有內容。

于是,他點進去。

一首現代詩頃刻映入眼底——

夜很靜

月亮緩緩升起

途經一片燃燒的曠野

……

月亮說

她想去到那裏

在你懷裏

也在遼闊裏

他一個字一個字的看下來,眼底發熱,到最後幾乎是灼燒感。

他的月亮為他寫了一首詩。

用月亮的口吻。

眼前文字裏的月亮似乎也如真的月亮一般發着光,輕柔的光透過眼睛,照進心底。

有什麽仿佛忽的散開了。

像夜裏月亮升起,驅散一切漆黑夜色與陰翳。

不大的房間響起一聲輕笑。

此刻他心裏,除了這一首詩什麽也沒留下。

遺憾、內疚、入骨的心痛……

都通通消失不見。

她是他的病症,也是解藥。

寒冷的冬夜裏。

陳江野始終暴.露在冷空氣裏的雙手逐漸回暖。

他學着辛月曾經的口吻,在她發的這首詩下評論∶

辛大學霸,原來還是辛大詩人。

看到這條評論的時候,辛月心裏“咚”的一聲,這個口吻的話她只在兩個月前說過一次,他竟然就記下了。

她緩緩眨了眨眼,回到聊天頁面,點開對話欄裏唯一一個人的頭像,也是聯系人裏的唯一一個人,敲了幾個字給他發過去∶

【你還不睡?】

很快,那邊回了,也是這四個字∶

【你還不睡?】

M:【馬上就睡了。】

L∶【我也馬上睡】

他倆都不是會膩膩歪歪給對方說什麽早晚安的人,對話到這兒應該就結束了,但辛月拿着手機想了會兒,又給他發了一條∶

【祝你好夢。】

收到這四個字,陳江野唇畔蕩出一抹笑意,然後關上手機,帶着唇畔上揚的弧度閉上眼睛。

大概是得到她的祝願,他真的做了一個很好的夢。

夢裏他帶她去了遠方旅行,看山,看海,看沙漠與雨林,風景很美,他們在日暮的晚風裏接吻。

畫面真實得不像是夢,而是另一個時空,在未來的他們。

于是這一晚,他唇畔始終帶笑。

第二天是周五。

這周是要放雙休的。

第一節課下課的時候,辛月聽到前面有人在哭嚎怎麽還要上那麽多節課才放學,好煎熬什麽的。

她像是想到一些東西,手裏寫字的動作停下。

過了會兒,她轉過頭去問陳江野∶“你這周是住酒店還是跟以前一樣住王嬸家?”

陳江野放下筆∶“王嬸家。”

“那到鎮上誰來接你?”

“我不需要人接。”

辛月一臉問號∶“下了客車你怎麽去王嬸家?”

陳江野笑了下∶“誰說我要做客車?”

辛月愕然∶“你騎摩托回去啊?你瘋了吧,這天都冷成這樣了,說不定山上還下雪了。”

“除了客車就只能是摩托?”

陳江野半挑眉,“我自己開車不行?”

辛月這會兒才想起來他會開車。

“那輛車你還沒還回去?”

“嗯。”

“哦……”

辛月這下更加确定他給南凱的錢不是一般大的數目了,連車都能直接給他。

她心裏對這事兒還是蠻介懷,沒法心安理得接受他給自己花那麽多錢,不自覺微微鼓起了腮幫子,然後走着神慢慢轉過去。

轉到一半,陳江野踢了腳她凳子。

辛月回神,又轉頭看向他∶“幹嘛?”

“你跟我一起回去。”

辛月沒拒絕∶“那我中午回去給我爸打個電話。”

“不用,我待會兒給他打。”

辛月一愣。

她知道他有她爸電話,不然他離開前的那天晚上,怎麽會辛隆接了個電話前腳剛走他後腳就來了,沒那麽湊巧,而且還一夜不歸,故意把時間就給他們。

但她沒想到他會直接說出來。

所以,她說了句∶“你還有我爸電話?”

陳江野嗤一聲,微仰頭睨着她∶“你裝什麽傻?”

辛月∶“……”

他竟然知道她知道。

“你怎麽知道我知道?”她直接問他。

“你要這都猜不到,那你腦子真不像能考清華的。”

“……”

這個人總是能把誇人的話都說得像罵人。

辛月咬牙∶“我謝謝你。”

陳江野又嗤一聲。

上課鈴在這時候響了。

等這節課下課,其他人去跑操,只剩辛月、陳江野和兩個說是不舒服請了假的女生在教室。

下面跑操的音樂響起時,陳江野朝教室外走去,去到第三棟辦公樓的樓梯間,掏出手機撥通辛隆的號碼。

“喂,小野?”

那頭聲音明顯有些驚訝,“你怎麽給我打電話了?”

陳江野沉聲開口∶“叔,我回來了。”

那頭有一秒的時間沒說話,但陳江野知道不是信號有問題。

這一秒過後,那頭重新響起聲音∶“怎麽就回來了?”

“叔,辛月沒告訴您吧,她在學校受着什麽樣的欺負。”

“你說什麽?!”

電話裏的聲音陡然拔高。

陳江野深吸一口氣,把最近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

“辛月不告訴您這些也是不想你擔心,您別怪她,也別表現出來知道了這些,因為以後這種事情不會再發生了。”

他對着電話如立誓般沉聲開口∶

“我會保護好她。”

臨放學的周五總是過得很慢,但也總還是會到最後一節課下課的時候。

一下課,早就收拾好好東西的立馬沖出了教室。

陳江野和辛月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出去,車就停在學校,被人看到太過張揚。

這一次,辛月還是想坐後座,但也還是沒坐成,陳江野給她丢了句∶

“你他媽把我當司機?”

這人的嘴是真厲害。

呃……不止是嘴,這人什麽都厲害,開車也是,山路都穩得一匹,而且速度還不慢。

車裏開着暖氣,不冷,烘得人昏昏欲睡,但辛月不想睡,陳江野就在她旁邊,她要是睡着不小心流了口水,他肯定取笑他,所以一直扭頭看着窗外的風景。

山路行到一半,辛月看到前面的路和樹都變成了白色,像是下過雪。

而等車開進那一片白色裏,辛月才發現,不是下過雪,是正在下雪。

一片一片雪花正從天空落下。

“陳江野。”

辛月睜大着眼,聲音是掩不住的欣喜,“下雪了。”

這裏雖說是南方,但只要是海拔高的地方都容易下雪,每年差不多十一月底的時候,這裏就會下雪,但辛月卻很少能看到下雪天。

黃崖村在這座山的後面的另一座海拔要低許多的山,她也只有坐車去蒲縣時才會路過這裏。

陳江野看出了她大概是很少遇見下雪天,如果是經常看到雪的,不會是這個反應,她瞳孔都仿佛微微放大了些,像是有花海在她眼底綻放開來。

于是,他問∶“要去看嗎?”

“可以嗎?”

辛月有些驚喜地望向他。

山路都窄,一般為防止對面有車來讓不開,很多人開山路都是不會輕易停車逗留的。

“前面不是有塊空地?”

他把車開過去。

剛停下車,辛月就迫不及待地解開安全帶下了車。

這裏應該就是用來防止對面來車讓不開所以開辟出來的一片空地。

辛月來到空地中央,仰頭看着漫天紛飛的雪,伸手去接,那飛雪像是落進了她眼裏,讓她的眼睛像浸水一般泛着瑩潤的光,比夜裏的星星都美麗。

陳江野站在車前,目光始終靜靜落在她身上,沒看天,也沒看雪。

她站在那裏——

就是你為何不看風景的原因。

雪地裏的她,像一首清冷絕豔的宋詞。

很美,很美。

天上的雪似乎也為她的美而淪陷,空中飄來的雪越來越多,一片一片落在她發間,不多時便落了滿頭的白。

陳江野看着她被大雪染白的發,不知想到什麽,眸色微沉。

接着,他偏頭看向車窗裏。

映出的倒影裏,他的頭發也沾滿了雪。

眼底有笑意洩出,他回頭,又看向雪地裏的少女。

這是難得遇上的雪天。

那就一起淋一場雪。

一起到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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