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成仙14
寅時初刻,四下漆黑。
遠離王府內院的一處院牆邊,一個老者朝着鑲秋苑的方向畫圈燒紙,燒到一半,情難自禁地抹着眼淚低聲哭起來:“我兒啊,你真是鬼迷心竅,當初不跟那姜邑作對,又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連個全屍都沒有,他們怕你身上餘留有髒東西再起屍,把你燒得一幹二淨啊……”
“你恨那姜邑,可那賤東西如今已經是世子身邊的香饽饽,吃的穿的,無不是一等一的!可比在雲軒院過得還好,你舍了命,倒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你說你也是,當初非要趕走他作甚?好好待在二公子身邊服侍,又有爹在府裏給你撐着,他日二公子就算娶妻也不會棄你于不顧,多半是會在外置辦宅院田地給你,你做不成男人成不了家,可下輩子也衣食無憂啊……”
“你怎就偏偏想不通呢?”
“爹恨啊,恨不能将那姜邑生生咬死來祭你!可爹現今卻只能看着他攀附世子,越過越好……”
“兒啊,你若在天有靈,就讓他也死在鑲秋苑吧!”
……
突然,一陣腳步聲夾着寒風憑空出現,踩着薄雪,嘎吱嘎吱,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正燒紙的老者怔住,聽那腳步聲已經停在身後,卻不開口說話,慌忙遮住懷裏的紙錢,等了一會兒,聽後面依舊沒有聲響動靜,他便以為自己聽錯了,捏着紙錢緩緩回頭。
下一刻,老者嘴巴顫抖起來:“孩子,是你嗎?”
周圍一片死寂。
樹上的積雪在一陣風後撲簌落下,很快打滅了火堆。
腳步聲嘎吱嘎吱地重新響起來,由近至遠,逐漸消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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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劉管事橫死的消息時,姜邑正在吃飯。
飯菜都是特意為世子準備的,色香味俱全,可惜一滴都沒進世子的口,全讓他這個仆役代為享用了。
初雪後院落一片素白,比先前的破敗之象好看不少,姜邑吃到後面,直接端着最後半碗飯站在長廊前吃,在飯香中欣賞雪景,熏陶情懷。
院外的侍衛倉惶說着劉管事之死,應該是吓得不輕,嗓門都比平時大了數倍:“早上掃雪的仆役在外院牆邊看到的,死得和他兒子劉富一模一樣!也沒了頭皮,旁邊還有燒的紙灰……而今天正好是那劉富的生辰……”
“王爺害怕這次屍體會和劉富那次一樣,先讓人把屍體捆住放置,請世子快去查看!”
……
趙允隋從院門那邊回來時,姜邑已經把最後幾口飯吃了個幹淨,跑回屋扯了一身素樸的長襖穿上。
對方微頓:“怎麽不穿昨日那件?”
姜邑洗了手,又擦擦嘴巴:“萬一劉管事真起屍,衣服就要弄髒了。”
趙允隋:“……”不過想了想他上次捏碎劉富天靈蓋的畫面,也不再多言。
暫時充作停屍間的屋子裏,站了不少人。
劉管事侄兒阿榮趴在一旁哀哀哭着,趙允平和趙允殊神色各異地站在遠處。
高敬王一臉傷心:“劉管事在王府待了大半輩子,還未享天倫之樂,竟與獨子前後被害,這邪祟真是喪盡天良!”
陳忠道:“世子,這是早上發現劉管事屍身的仆役,您有什麽話,盡管問他。”
趙允隋見那仆役全身發抖,蹙眉道:“将早上所見說來便是。”
“回、回世子,小人只是像往常那樣去院邊打掃,老遠就看到牆邊有人躺着,過去才發現是劉管事……劉、劉管事的身體當時已經凍僵,小人看到的時候什麽樣,現在就是什麽樣。”
“附近可有腳印?”
那人抖得不行:“沒有。”
陳忠點頭道:“我們去的時候,确實只有這人早上新留的腳印,他睡的下房也有別人,可以證明昨晚全程沒出過門,所說屬實。”
趙允隋再次撩開屍體上的白布,王爺幾人立馬扭過頭去,顯然不敢再看。
看了半晌,姜邑低聲道:“死狀确實和劉富如出一轍,但也有不一樣的地方。”
趙允隋等他繼續說下去。
姜邑:“劉富死前一臉驚懼,劉管事的遺容卻很祥和。”
趙允隋颔首,卻并未多言,轉身準備離開。
高敬王看他一言不發這就要走,忙道:“隋兒,這、這件事不管啦?”
趙允隋冷道:“我回來為的是那只邪祟,府內的諸多争端,與我無關。”
屋內衆人一愣,高敬王一開始沒明白,直接傻了眼。
趙允殊忙上前扶住開始頭疼的高敬王,問:“大哥這是什麽意思?”
“我說趙允殊,平日讀不好書也就罷了,現在這點話你都聽不明白嗎?”趙允平收回盯着姜邑的目光,微微笑道,“兄長是說這劉管事死于人為,兇手就在咱們王府!”
趙允殊臉色一白:“這、這怎麽可能!”
陳忠想了想,也搖頭道:“世子,王府每夜都有侍衛巡邏看守,就算劉管事躲在僻靜處為兒子燒紙,可但凡動靜大些也會被人發現,您也看到了,除了頭皮被殘忍拿走,他身上沒有其他外傷,若是人力所為,被如此殘忍行徑殺死,他怎會一點兒聲音不出?屬下已經盤問過,昨晚那一片的侍衛都沒有聽到動靜。”
高敬王也道:“是啊隋兒,劉管事平日也沒與人結仇,一個半截子入土的人,誰會花費心思如此殘忍将他殺害呢?”
“那可不見得,”趙允平慢悠悠走到趙允隋身後,望着一旁的姜邑道,“劉富先前是我院子裏的,與我曾經的書童姜邑不合,前段時間勾結竈房婆子陷害他,連我都險些被騙過去,後來那劉富偷雞不成蝕把米,把自己的命搭了進去,這其中自然也有劉管事的縱容協助。”他眯眼盯着姜邑,忽然換了個稱呼,“阿邑,當時受了那麽大的冤苦,你難道就不恨劉管事?”
趙允隋目光剛剜過去,姜邑便道:“二公子是說我有可能殺害劉管事?”
趙允平皮笑肉不笑:“兄長既說是人為,那有動機的自然都要懷疑,難道兄長身邊的人就要與衆不同?”
那邊趙允殊見氣氛不對,忙怯怯道:“二哥,一家人,話不能這麽說……”
“确實與衆不同,”趙允隋打斷他的話,徑直望向趙允平,語氣傲然,“便是如此,你有什麽話要說?”
“……”
衆人啞然,連高敬王都聽得瞠目結舌。
屋內短促的沉默了下,趙允平忍下屈辱,一臉納罕地看着他:“……我自是無話可說,兄長确實是了不得的。”
“隋兒,那不過是一個奴仆!”高敬王臉色難看道。
這會兒其他仆從們使勁兒低頭,半點不敢言語,偶爾有幾個膽大的悄悄擡頭,去看那邊引起争端的姜邑。
事主非但沒一點惶恐,還雙手揣袖地專心打量起屍體來了。
屋內氣氛壓抑,趙允隋絲毫不理會高敬王的勸說,等姜邑在那邊看得了無興趣,才擡步與人一同離開。
接下來的幾日,王府內人心惶惶。
殺害劉管事的兇手自然沒有找出來,盡管趙允隋那麽說,可大多人都不認為王府內有人能作出此案,包括一直對嫡子深信不疑的高敬王。
因此,短短幾天,府內就開始流傳一個說法——邪祟早就從鑲秋苑跑了出來,就藏在王府之中,至于附到了誰的身上,便不得而知了。
一開始大家還半信半疑,漸漸的,個別幾人因為恐懼過剩産生了幻覺和臆想,将沒影的幻覺一傳十十傳百,最後就成了不少人親眼看到邪祟的證據。
王府內人人自危,一些仆役甚至冒着被打死的風險偷跑出府。
這種恐慌下,流言也就多了。
這天,姜邑趁着趙允隋打坐期間,再次練習出竅,元神離開鑲秋苑不久,就聽幾個掃雪的仆役休息時坐在一起小聲說話:
“家裏總是讓我攢錢以後贖身回老家娶媳婦,現在都不知道還沒有命活過今年喽……”
“真是的,世子沒守住鑲秋苑,讓邪祟跑了出來也就罷了,還死不承認,整日就待在那鑲秋苑不顧我們死活,下一個還不知道是誰呢!”
“說起來,誰知道世子那是真本事還是假本事?回來到現在也沒見除過什麽妖啊鬼的,至于那鑲秋苑的邪祟,咱們誰也沒見着,估計是自知丢了臉面,才不認劉管事的死和邪祟有關。”
“去看還不如請個大師來做做法有用……”
“小聲點兒,當心別人聽見……”
姜邑又悠悠蕩蕩地去了竈房和外院花園那邊,除了仆役們,連王府清客聊的大多也都是此類話題,除了個別幾個堅信世子修為高深,大多沒了先前的敬佩仰慕,語氣裏全是失望遺憾,有的甚至開始互相介紹厲害的修士過來除祟了……
回到鑲秋苑的肉身裏後,姜邑慢慢爬起來,出去看院子裏在亭中打坐的趙允隋。
他踩着雪走過去,一靠近,對方立馬睜開雙眼。
姜邑迎着他的視線:“我有問題請教世子,為何邪祟單單會出現在鑲秋苑?”
趙允隋看了他一會兒,道:“邪祟出世,需要在人氣少的地方蟄伏一段時間,整個王府,只有鑲秋苑始終沒住過人。”
姜邑又問:“既然如此,荒無人煙的山野不是更适合邪祟出世?”
趙允隋蹙眉:“這要問引他出來的人……有人想它出現在王府。”
姜邑這麽瞥他幾眼,忽然心情不錯:“是啊,只是那模仿邪祟作案的人沒想到世子會全然不管劉管事之死,一日不離地守着鑲秋苑,讓那人完全沒有将邪祟放出來的時機,現在怕是氣得很。”
趙允隋:“……”
姜邑突然說:“世子有查出指向小公子的證據嗎?”
趙允隋擡頭:“你怎知……”
“三年前,小公子生母離世,也是那年,沂周出現了一樁起屍事件,而鑲秋苑起先死的三人,又正正好都是他院子裏的。”
一聽到“三年前”,趙允隋像是陷入了回憶,低喃道:“我也是那年感應異象,通過幻境回了沂周一次。女鬼斬殺後,煞氣消失,我當年以為此事已經了結。”
再擡眸,對面卷發少年卻對三年前幻境之事沒有任何情緒,走了幾步,嘆氣道:“那人既然做到這種地步,說明一旦世子離開鑲秋苑查案,他就有信心放出邪祟,”又摸着下巴好像在思考,“快要過年了,若有人在外面殺個不停,很麻煩,也很不吉利。”
趙允隋望着他不動,映在眼瞳裏的少年表情不似平時那般木然,也沒了作僞的笑意,露出眼底毫不掩飾的冷靜,還有一絲帶看不真切的盤算。
收回目光,趙允隋莫名的不安,神色竟如初飛的幼鳥般無措一瞬,霜雪似的眼睫迅速垂下:
“你只管待在這裏,年前,我做個了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