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流言(二)
房內一時安靜下來,恰巧聽到門外有争鬧聲。
一人大着嗓門道,“棠兒姑娘,棠兒姑娘呢?”
“姑娘陪着客呢,讓慧慧陪陪老爺吧。”
興許是這一品棠的老板娘一個眼色,便聽一個柔嫩的女聲道,“胡老爺,慧慧在這兒呢。”
“我,我不要,本老爺就要棠兒姑娘,棠兒姑娘,棠兒姑娘要是不出來,我就砸了這場子......”
衆人面面相觑。
這一品棠素來與其它煙花之地不同,來人大多自诩身份不同于別人,都有些端着架子,斷不會如此這般不要形象的,偏生今日這胡老爺又是位熟客,又不能輕易拂了他的面子,可那棠兒又的确是陪着旁人,總不能讓人半路出來吧?
一番吵鬧,已有許多包廂門被打開,各家公子老爺摟着姑娘,竟是看起了熱鬧。
棠華身邊還有個丫鬟,聽了聲也去了門邊,并不打開,只虛掩着。
那胡老爺人如其聲,肥頭大耳,穿金戴銀,頗有暴發戶的氣質。他形象本就不怎麽樣,嘴裏還在不斷叫着棠兒姑娘的名字,更是粗俗得很。
那一品棠的媽媽只好道,“好好好,奴家只好現在就去找那客人打個商量,胡老爺您先歇歇......慧慧你快扶着胡老爺進房。”
“是,胡老爺,您請......”
“你立刻,立刻就去!”
那慧慧扶着此人,駕輕就熟地向房內引。
外頭喧嘩聲漸減,衆人心緒卻被勾起。
連辰好奇道,“棠兒姑娘很漂亮嗎?”
棠華笑道,“煙花女子大多妖嬈妩媚,雖然動人,卻容易讓男人厭倦。棠兒是朵出水芙蓉,自然讓人眼前一亮。”
連辰似懂非懂。
他不知女子素來善妒,尤其是在俊美男子面前,若是問起別的女子容貌來,多少有三分醋意。只是些微察覺到棠華語氣不屑。
半晌,那頭傳來聲響。
一青年男子快步過來,似是發脾氣地,“倒叫他出來,我倒是想瞧瞧,這何家的老爺這般狂妄粗魯......”
此人大步走來,後頭還跟了一紅一綠兩道身影。那紅衣老板娘道,“哎喲喲,公子喂,您別惱,您別惱......”
此人也不停,嘴裏道,“你這媽媽也是,棠兒既已被我包下,怎能還應了旁人?”
衆人都看着熱鬧,只聽那綠衣女子小步跑上前,拉住青年男子衣角,輕輕撒嬌道,“華公子,華公子莫惱。”
這一聲,當真是莺鳴燕啭,縱是百煉鋼,只怕也化作繞指柔了。
連辰身上一陣麻,瞧清了姑娘的樣子。
這棠兒姑娘面龐清秀,不算絕佳的美人,只是那溫順模樣,加之一身湖水綠的薄衫,真真不愧出水芙蓉四字。
那華公子也算是個俊朗青年,至少眉目端正,不似那胡老爺般的不堪入目。連辰下意識覺得,不知家境如何,二人倒有幾分般配。
棠華道,“這華公子,乃是當朝丞相大人的二公子,生性風流,只是對棠兒倒是癡心。”
她生長在煙花柳巷,從小便懂人性涼薄,男人投在身上的金錢珠寶,都不過是為了一個欲字,哪有半分真心?
此話脫口而出,倒有幾分凄涼了。
連辰道,“诶?”
采兒笑嘆,“公子你都問出來了。”
連辰道,“既如此,為何不替她贖了身?”
棠華笑道,“丞相對衆位公子要求苛嚴,怎會讓一個煙花女子入了自家的門?安置在外頭,不反倒委屈了棠兒?自從二人許意,華公子一向都是包了棠兒,不讓別人近身的,今日卻蹿出一個胡老爺來了。”
“這胡老爺又是何人,竟然不怕丞相公子嗎?”
采兒低聲道,“這胡老爺,是南晉第一富商,富可敵國,每年捐出糧食兵器,連王上都要讓着三分的。”
一個丞相公子,又能算個什麽。
連辰不由道,“竟然是惡霸在拆姻緣了。”
尚未有人說話,只聽那門咿呀一聲,已從裏頭開了。
胡老爺站在門邊,見了棠兒,兩眼直冒光,兩手張開,做出餓狼吃食的架勢,竟是要撲過來了。
他有些神志不清,仿佛醉酒模樣,一番舉動都在衆人眼裏,棠兒慌着往華二公子身後躲,胡老爺便直接撲了個空,一個踉跄,人跌在了地上。
那老板娘擔當不起,忙上前扶起他來,道,“哎喲胡老爺,地上涼,您快些起來。”
胡老爺癡癡地喊,“棠兒,棠兒。”
那媽子便是一招手,“棠兒,胡老爺叫你呢,你快過來扶一扶他。”
棠兒雖不願意,終究是在往那邊挪動。
怎奈華二公子一伸手,便将人擋住了,“棠兒,你不要過去,這老色鬼,便是故意作出這等癡态。”
他一向不滿胡家老爺,因他三番兩次想讓棠兒作陪,言語更是不耐了。虧得他父親教他為人為臣為大事者,要學會隐忍,此時,他竟然直呼起了“老色鬼”這等詞來了。
胡老爺雖不清醒,卻也分辨出這是在罵他,直起肥胖的上身,結結巴巴道,“你,你......你說誰......你說什麽......”
華二公子不理他。
他繼續道,“你,你說誰,快說,不說,我便要讓......讓王上給你削職,給你斬頭......”
他分明言語不清,衆人都聽得好笑,卻不知這話何處觸了華二公子的傷疤,面露怒色道,“說你是老色鬼!年紀一大把還學人逛窯子的老色鬼,”他嫌惡地瞥了他一眼,道,“不過是幾個臭錢,真以為自己身份尊貴了?”
他這話,将一身遠看而來的涵養都丢了個勁,連辰不由嘆氣,卻見采兒手緊緊拉着他的衣袖,竟然是激動得很。
連辰詫異。
那胡老爺仿佛還在消化華二公子方才說的話,愣愣地看着他,重複道,“有幾個臭錢,身份尊貴?”
華二公子被他勾起了話頭,也不顧周圍是何環境,便道,“當然,如今南晉多了你這幫粗人,自以為有幾個錢或是聯姻攀了王室便可以爬上枝頭,得貴族尊貴之血,簡直,簡直就是笑話......”
他似乎難得發洩一番,說完此話,覺得爽快至極,竟然大笑起來。
棠兒眉頭微蹙,像是被他的笑聲吓到了。
連辰手上一痛,原來是被采兒給掐住了。她還不自知,指尖已掐了進去。
連辰痛得眉毛一拔,細想一番,卻是忍住了。
那人說話,仔細一想,是很有針對性的。
表面是在說這胡老爺,實際,根據采兒的态度,只怕這華二公子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在不滿趙玄!
趙玄是北隅人,做了南晉驸馬,自然是有人心裏不服的。
采兒手下力度不減,連辰吸了口氣,卻是忍住了。
看這一番,他已沒有興趣再瞧下去,出了門,便要下樓而去。
拐角一走,卻是被人撞了一撞,原來兩個小厮,正扶着胡老爺下樓。
那小厮忙忙道歉,連辰微笑擺手,“不礙事。”
偷眼一看,胡老爺仍是不清醒。
他的聲音極動聽,那小厮鬥膽擡眼一看,只見面前男子清俊出塵,嘴角一抹不經意的笑容,讓人如沐春風,不由喃喃道,“......美人,美人,美人。”
這年頭,只怕許多人見過連辰後都會在腦海中浮現,只是,如此明目張膽地說出來,便有些輕佻了。連辰大概還是第一次聽到,白皙面龐上不由有幾分尴尬神色。
采兒不願人多接觸他,拉着人快些走了。
夜。
月兒似乎敵不住那玉人兒的注視,緩緩鑽進了雲層之中。
“辰兒。”
連辰回頭道,“你來做什麽?”
那人一向淡薄的臉上泛起一絲苦笑,“你真要與我絕交,見都不願見我一面麽?”
連辰道,“如果可以,我倒真是希望可以看不到你。”
趙玄臉上掠過憂慮神色,不過一瞬,道,“我知道,是我的錯。”
連辰看不得他這副樣子,想讓人快走,卻又忍不住問道,“趙玄,你當真是為了榮華富貴,便要做這南晉驸馬?”
“不管旁人如何冷眼相對,如何在背後指點?”
趙玄道,“你覺得呢?”
連辰沒料他如此,垂眼道,“我不知道。”
趙玄笑得有些苦澀,“我知道,我知道,你早已否定了我。”
連辰又問了一遍,道,“那你自己呢?”
這一次,趙玄沉默了。良久,良久,他才道,“或許是吧。”
這話,是在說,兩人,道不同,從前是,現在是,今後亦是。後半句,不說也罷。
次日連辰在床上,迷糊中,腦子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人竟從床上挺了起來。
“司空恒!”
作者有話要說:
考民法,手差點寫段了。
睡覺。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