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翌日, 荔知一如既往在天不亮趕到萱芷院報道。

和以往有所不同的是,今日她進門時,佩兒看她的目光很是意味深長。

荔知正打算拿起工具灑掃,佩兒卻說:“先別忙, 小姐召你問話。”

荔知不明所以, 只得放下工具走進裏屋。

魯萱剛起不久,仍坐在床上, 兩名丫鬟分別給她穿衣洗面。

溫熱的手巾擦拭過面龐後, 魯萱人也大致清醒了。她看向恭謹等候的荔知。

“昨日, 你去了扶風院”

“是,奴婢昨日去了扶風院還書。”荔知低着頭道, “佩兒姐姐走不開,便讓奴婢代她跑一趟。”

魯萱坐到了銅鏡前的繡墩上, 又有兩名丫鬟魚貫而入, 分別梳妝梳頭。

“你見了大哥”魯萱看着銅鏡裏的自己問道。

荔知不知她想問什麽, 如實答道:“奴婢還書的時候,正值少爺歸來。見過一面。”

“大哥讓我把你借給他一天, ”魯萱說,“我答應了。”

荔知一愣:“小姐這是何意”

“大哥今日要去溪蓬草甸行獵,他說還差一個燒茶的婢女,你原是京都的小姐, 應當通曉茶之一道吧”

“奴婢并未專門研學, 只是略知一二的程度。”

“應該是夠了,反正大哥也不是懂茶之人。”魯萱點了點頭, “你來了鳴月塔這麽久, 還沒出去過吧趁這次機會, 可以看看府外的風光。”

“是, 奴婢知道了。”

“你現在就去罷,大哥他們已經在準備出發了。”

荔知行禮應喏,趨步倒退,然後轉身出了房間。

雖說這事不在她意料之內,但能夠出府去遠一點的地方看看,荔知心裏還是願意的。

她穿過長廊庭院,來到扶風院。一個小厮将她帶入堂屋。

魯從阮穿着一件寶藍色的得勝袍,頭戴八寶帽,神采奕奕。

“見過少爺。”荔知低下頭,行禮請安。

“萱兒沒告訴你我們去做什麽”魯從阮吃驚地看着她。

“說了,小姐告訴奴婢,少爺要去溪蓬草甸行獵,缺個煮茶的婢女。”

“那你還穿成這樣”魯從阮皺眉道,“你要知道,此次行獵除了我還有其他公子小姐。你這樣是丢我們都護府的顏面。”

荔知低頭看向自己的粗布衣裳,雖然不怎麽好看,但正适合要做活的奴婢。

“奴婢沒有其他衣裳。”荔知說。

魯從阮搖了搖頭。

“熏風——”

“少爺,怎麽了”一名穿着淡粉色襦裙的美貌婢女從裏屋轉了出來。

要不是她的稱呼,光看衣着打扮,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是府上的另一名小姐。

“給她找一套好看些的衣裳換上。”魯從阮說。

“可……”熏風充滿敵意的目光落在荔知身上,“女裝要到萱芷院去借……”

荔知聞到一絲沖突的味道。

“少爺,”她主動開口道,“奴婢本就是粗使丫鬟,穿着這身衣裳才好幹活。若是奴婢不便出席的場合,不如換個煮茶的婢女吧,也免得誤了少爺的事。”

“這能誤什麽事”魯從阮說完,不耐煩地對熏風說,“別那麽費勁了,拿一套你的給她換上。回頭我再給你買一身新的。”

魯從阮都這麽說了,熏風看了眼荔知,只得不情不願地走出門。

沒過一會,熏風拿回一套淡青色的襦裙來。從花紋和顏色來看,荔知有理由相信這是她衣櫃裏最低調的一套。

荔知接過淡青色襦裙,在空屋裏換好衣裳重新出來後,魯從阮看着她眼睛一亮:

“這就對了——”

魯從阮左看右看,似乎覺得還差了點什麽。

他轉眼看到熏風,取下她頭上的蝴蝶銀簪,不等荔知拒絕就戴在了她頭上。

熏風臉色變得十分難看,而魯從阮滿意地笑了起來:

“好了,出發吧。”

荔知跟在魯從阮身後出了門,熏風在魯從阮看不見的地方狠狠剜了她一眼。

荔知心中無奈。

一行人出了都護府大門,三輛馬車已經等在門口。

候在馬車旁的下人還有嘉穗,她看見跟在魯從阮身邊的荔知,吃了一驚,睜大眼睛欲言又止。

荔知看着三輛馬車也有些疑惑,扶風院攏共這麽些人,用得着三輛馬車嗎

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

鳴月塔大都護魯涵和謝蘭胥的身影在衆人簇擁下出現了。

謝蘭胥坐在一張木質輪椅上,由桃子在身後慢慢推着。魯涵一邊行走,一邊和他交談着什麽,神情恭敬。

荔知正想着等謝蘭胥看見自己,指不定會怎麽想,她的眼神就已經和謝蘭胥交彙。

果不其然,看見身穿襦裙,頭戴銀簪的她,謝蘭胥神情微妙。

很快,他就移開了視線,仿佛和她并不熟識。

魯從阮向謝蘭胥行了一禮,接着魯涵說道:

“好了,人都齊了——走罷。”

衆人分成三撥陸續上車,荔知剛想去和嘉穗一起站着,魯從阮把她叫住了。

“荔知——”魯從阮一腳已經踩上了馬車,一腳還在馬凳上,挑眉看着荔知,“你是煮茶的婢女,上車。”

在場的下人都門清兒荔知到底是哪個院子裏的婢女,突然被魯家大少爺叫來上一個車,自然不免多想。

荔知頂着周圍各異的視線,低頭上了魯從阮的馬車。

馬車內倒是寬敞,魯從阮坐在正對門簾的地方,熏風坐在他左手邊,荔知就選了個右手邊的角落坐下。

駕車的馬夫一聲駕聲,馬車向着前方緩緩動了。

馬車內,魯從阮開口了。

“來鳴月塔這麽久,你有去過外邊嗎”

“曾去過幾次鎮上。”

“太可惜了,”魯從阮說,“雖然人們都說鳴月塔是活地獄,但我反而覺得,鳴月塔好似天上人間。這裏的草地和雪山都是一絕。”

荔知擺出洗耳恭聽的表情。

“以前我剛來時,也很不習慣。可現在我卻不想回京都那個大牢籠了,還是這裏自由快活。”魯從阮說。

“少爺的豁達,常人難以企及。”荔知說。

“等你待久了就知道,這裏是個好地方。”他說。

魯從阮伸手去桌上抓瓜子,熏風馬上說:“奴婢來吧。”

美貌的婢女小心翼翼地剝着瓜子,将白生生的瓜子仁喂給魯從阮,後者習以為常地張開嘴。

荔知垂下眼,眼觀鼻鼻觀心地假裝木頭人。

論年紀,魯從阮比謝蘭胥大上兩歲,心性卻遠沒有謝蘭胥成熟。荔知看着他,就像在看一個被寵壞的孩子。

馬車将城鎮遠遠甩在身後,走了足有一個時辰,荔知才從窗中看到了一望無際的草甸。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真正的鳴月塔。

“到了,下車吧。”魯從阮站了起來,率先下車。

荔知最後一個走出馬車,目之所及都是湧動的碧綠。

蔚藍的天穹漂浮着縷縷白雲,風吹雲動,翠□□流。在朝陽的沐浴下,穿流在草甸的溪流之中倒映着雪白淡粉淺紫色的野花,随着雲破日出,溪流之上也閃動着粼粼的金光。

生在京都的荔知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景象。

她看着眼前自由灑脫的一派美景,一時陷入無言的動容。

三輛馬車上的人陸續下車,紛紛感嘆地欣賞着眼前的草甸之景。

“駕!駕!”

幾聲吆喝後,遠處的山林腳下出現了十幾個騎馬的身影。他們也看見了都護府的人,毫不猶豫拍馬而來。

魯從阮看着他們,興致高昂:

“萬俟家的人已經來了,牽我的馬來!”

一名小厮牽來他的馬,魯從阮利落地翻身騎了上去。

“駕!”

馬蹄一揚,魯從阮身下的棕色良馬箭一般射了出去。

不遠處的魯涵對一旁的謝蘭胥道:“犬子頑劣,讓殿下見笑了。”

“虎門無犬子,魯公子好騎馬打獵,将來定然也是沙場上的一把好手。”謝蘭胥笑道。

魯涵雖然嘴上推讓,但臉上已經遮不住笑容。

沒過一會,那十幾匹馬連帶着後去的魯從阮重新出現,向着都護府的人奔馳而來,在他們身後,還有兩輛高而闊的馬車跟來。

當魯從阮在魯涵面前下馬時,荔知也看清了其他人的模樣。

騎馬的那十幾個皆是貴族子弟,有男有女,年紀都在一二十歲。他們的五官和漢人有明顯不同,高眉深目,膚色古銅。

最亮眼的是其中一名穿紅色騎裝的少女,一雙大而媚的眸子疊着狹長的雙眼皮,像一只豔麗嬌俏的火鳳凰。

她一騎當先,在謝蘭胥面前下了馬,一臉毫不掩飾的好意圍着他轉來轉去,這個時候,她就從火鳳凰變成了紅色小鳥。

那兩輛裝飾着奇特花紋的馬車裏有人接連走下,所有人都是一樣的異族長相。為首之人是個和魯涵差不多年紀的男子,他爽朗大笑着走到魯涵面前,先是向謝蘭胥行禮,又接着和魯涵寒暄起來。

“那是本地的豪族,萬俟家的家主。”不知何時,嘉穗站到了荔知身旁。

“萬俟”荔知對這個姓氏很是耳熟,“難道是當年留在鳴月塔的那支萬俟”

“我也是這麽聽說的,”嘉穗神秘兮兮地在荔知耳邊說,“這裏的萬俟和翼州的萬俟百年前曾是一家。”

荔知若有所思。

這事兒還得從翼州還叫翼國的時候說起。

翼國最後一任皇帝發動了一次失敗的戰争,後果就是被當時的大崔皇帝給改國為州。

雖說翼州是前朝擴大的版圖,但當今皇帝稱帝時,拒絕了翼王獨立的請求,将翼州劃為鳴月塔都護府轄下的羁縻州。

這翼王,就是曾經的翼國皇室,國姓萬俟。

生活在鳴月塔的萬俟氏,就是當年翼國戰敗,宣誓效忠後留在鳴月塔充當人質的那批皇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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