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二個願望

餘葵不知該怎麽形容這一刻的感覺。

靈魂像是從軀殼裏抽脫,晃蕩在網吧嗡嗡的雜音裏,屏幕照亮她呆怔的臉。

她聽不清隔壁團戰激烈的叫罵,聽不見三號機位反複呼叫網管送泡面…但卻能清晰感覺,心髒被人溫柔地撫摸了一下,像羽毛拂過般,這些日子的焦慮不安、疲累緊張,都在這瞬間煙消雲散。

他每天都想她上線。

像時景這樣高高在上的少年,也會對一個人說,想她上線。

“發什麽呆,不吃嗎?”

四餅從隔壁給她遞來3+2餅幹,餘葵恍惚回神,抽了塊咬在嘴裏,努力重新組織語言,在鍵盤輸入回複。

“對不起景神,我應該先跟你打聲招呼的,這段時間學習有點兒忙,今天考完試才被爸爸趕出來玩,你這段日子都在忙什麽呢?”

“每天上學,沒什麽好忙的。”

像對她的解釋不滿,少年語調帶着一種稱不上高興的疲懶。

相處這麽久,餘葵立刻覺察出了他的情緒轉變。

她可清楚極了這句“沒什麽可忙的”背後,究竟忙了多少事。上月底時景随省隊去大連市參加第30屆物理競賽決賽。

月初喜訊傳來,奪得金牌,榮獲全國一等獎的條幅現在都還挂在附中大門口。

她兩耳不聞窗外事,卻禁不住班裏的女生一直八卦。時景現在的情況,明年排名再往前點兒就能進國家集訓隊,屆時清華北大保送随便挑,但凡他對清北沒執念,現在就可以不用來上課,有一大堆Top學校搶着要。

直到現在,餘葵還會偶爾懷疑——

像時景這樣耀眼完美到只能在漫畫裏遇見的少年,真的是她的網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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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越久,她越能體會到真實的他冷漠外表下的七情六欲,他會給她分享自己的生活、也會因她的突然消失發小脾氣,這份待遇,幾乎要讓她生出一種,自己是特殊的錯覺。

想了想,餘葵繼續打字。

“你別生氣哦,真的,我這段時間誰也沒聯系,每天都在學習。我媽和我爸打賭,假如高三之前我能進年級前三百,她就讓我跟着我爸生活,不再争撫養權。你也知道,以我的基礎,這幾乎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我怕分心,幹脆就把網斷了。”

時景:“所以我和別人一樣,也是你學習的幹擾項?”

“當然不一樣!”

敲擊鍵盤的回彈大得讓餘葵的指尖都快抽搐了——

“沒有的事!我當然想找你說話,可是每次學習結束都三更半夜了,只能克制一下表達欲……”

時景松一口氣。

只要不是因為他那天晚上的逾矩就好,沒再等餘葵往下說,他出聲糾正。

“不用克制,下次你想找我說什麽,那就說,不要克制,我不覺得打擾,什麽時候都一樣。”

時景對“小葵”縱容得出奇。

意識到這一點,餘葵幾乎咬緊了唇,極力忍耐才克制住這份天大的誘惑。

時景之所為對她這位網友特殊,大抵是被漫畫“小葵”與他截然不同的人生吸引。也或者,是因為他們交換了太多彼此在現實裏永遠對人難言的秘密,比大多數現實朋友,更多了一份宿命般的牽絆。

假如她們在現實裏相識,假如他知道自己的暗戀…一切或許都将蕩然無存。

餘葵從小就明白,得不到的東西有時就像一個心理錨點,它分明在人不可能夠得着的地方,然而在想象得到它的過程裏,人不斷給自己編織美夢。待被現實打回原型,成倍的落差只會給心靈帶來更巨大的遺憾與愁苦。

就像她小時候跟大人逛百貨商店中心展覽區,隔着玻璃櫥窗注視射燈下的天價玩具。看起來似乎觸手可及,卻是普通女孩終其一生都無法擁有的非賣奢侈品。

她不想在一種不平等的位置裏苦苦幻想、在患得患失中掙紮,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在眼下,突破了當前的困境,也許還有機會離他更近些。

再遠的…想也沒用。

餘葵幾經猶豫,終于艱難地打出一行字——

“景神,我發誓今年必須好好努力學習,所以今天,是我考進前三百名前最後一次上線游戲。”

“我們…把書包換回來好嗎?周日我把書包放附中校門口的報刊亭那兒,你直接去拿…”至于日記,你還想看的話,就留給你做禮物。

後半段還沒打完,沉浸在悲痛中的餘葵一擡頭,突然發現時景從頻道裏消失了。

掉線了?

什麽時候的事?

這些話他看到第幾句?

啊啊啊,餘葵崩潰地伸手揉臉,她好不容易才痛下決心斬斷牽挂,結果他竟然沒看見!

屏幕另一端,少年煩亂地揉亂黑發,靠牆倚坐地面,抓着機箱電源插頭心有餘悸。

就差一點。

沒良心的小王八蛋,現實裏善良無害,隔着網絡心腸就硬起來了,她竟然打算就此斬斷兩人的聯系。

日記本通過報刊亭還回去,現實裏的她是不打算和他相認了?

但逃避終歸不是時景的風格,他正打算隐身上線Q.Q,想想怎麽叫她改變主意,剛拿起手機,信息欄便瘋狂地湧進歸屬地北京的未接來電。

“時景!小葵哪兒人吶?長得漂亮不?你倆什麽時候好上的——”

“開免提免提…”

“哥幾個都好奇着呢,趕緊從實招來!”

……

七嘴八舌擾得時景更煩了。

說話少見地帶上了情緒:“別添亂,沒好上。”

“少來,你什麽時候主動跟女孩玩過?哥們兒多少年了,還不了解你嗎,你平時在游戲裏根本不屑出今天這種風頭……”

聽着對方一條條細數他的反常,時景意外地沉默了很久。

從地毯上再坐回書桌前,他覺得胸口有什麽東西在飽漲地跳躍湧動,膨脹開,但一想到上線,餘葵或許又要和他說那些把包換回來的話,情緒又在一瞬間興致索然。

“我沒必要騙你。”

時景冷靜下來,沉聲開口,“小葵她不想再跟我聯系了。”

“卧槽!”

電話那頭炸開了鍋。

“這妹妹太TM牛了……”

“你可是時景啊,怎麽會有人不喜歡時景呢?”

“長成這樣,只要人站在那兒,讓女生撲過來就好,您究竟幹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竟然讓她寧願放棄跟你這種天菜談戀愛的機會,也要拒絕聯系?!”

時景吐槽:“她不喜歡高調的。”

“……”

電話那端沉默了很久,突然噗嗤一聲接一聲爆發笑意。

“對不起,我們沒想笑的。”

“這大概就是所謂原罪吧,你想改也改不了。”

“太佩服這妹妹了,清醒、獨立、不跟随潮流,非常有深度……景神你節哀哈,我現在就去加她聯系方式。”

“他還沒上線?”

四餅倚在桌子邊緣嚼餅幹,替她分析:“會不會是片區停電?你倆書包還換不換啊?”

“不知道。”

餘葵趴在電腦前,抱着鼠标虛弱答道:“反正那些話我也沒勇氣給他發第二次,要是沒看見,那就算了。”

四餅拍拍手,愛憐地摸她腦袋,“在這兒幹等着還挺費錢的,要不咱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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