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四個願望

兩人不知在外說了些什麽。

很快,餘葵目瞪口呆看那被稱作院長的中年男人,領着時景進廳來。

“給小景拿副碗筷。”

院長招呼着譚父,一邊讓出自己的座位,卻被時景禮貌打斷,“叔叔們不用客氣,我就是看見同班同學了,進來找她說兩句話,你們随意吧,不用管我。”

“好好好。”

院長連點頭,“唉小景,你同班同學是——”

“吶,就在您邊兒上呢。”

時景下巴一挑,跟餘葵打招呼,“小葵,你這頓飯吃得可夠久的,這周的物理模拟卷寫完了嗎?”

四下的目光移來。

她甚至能清晰地聽見不遠處,剛才那桌小孩們爆發驚呼,不知誰咋呼喊一句,“快看,小葵姐的男朋友好帥好帥!”

臉被灼燙,餘葵有點心虛。

視線偷瞥她媽看不出表情的臉,“我剛就說回去寫卷子,我媽讓我切了蛋糕再走。”

譚父笑着打圓場,“時間也不早了,我看就現在就切吧,小孩兒們都不愛跟大人湊熱鬧。”

服務員推着點燃蠟燭的三層蛋糕進門,廳內暗下來。

大家唱起生日快樂歌。

人群外圍,餘葵趴在複式臺階的欄杆上,時景不知什麽時候來到身側,手肘撐在欄杆上,摸黑把冰淇淋紙杯遞過來,“草莓味兒的,快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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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指尖刮過她的指腹。

冰淇淋還沒嘗到,餘葵的心已經被甜化了,皮膚表面殘留的觸感暧昧作祟,鼻息全被男生散發的荷爾蒙味道充斥。

她忍不住偏頭,在黑暗中模糊描摹他俊美的輪廓。

真好啊。

這個少年離她這麽近,肩并肩,近到她一伸手就能觸摸。

吹滅蠟燭的歡呼聲響起,燈驀地亮起來,餘葵猝不及防撞上時景偏過來的眼睛,瞳孔漆黑炙熱,世界黯然失色。

她呼吸一窒。

別慌!

不能躲閃,那樣刻意,會顯得她心虛。

餘葵在心裏默數。

1、2、3……

她終究潰敗倉促地垂下眼簾,裝作若無其事低頭,吃了一口冰淇淋。

明明只有短暫的三秒凝視,但那三秒,兩個人的靈魂仿佛經歷從彼此觸碰到交融的全過程。

她臉頰泛粉,冒着熱氣,頭一次體驗到人生竟有這麽簡單卻又那麽快樂的狀态。心髒過電後,像是被溫暖的羊水包裹,柔浪輕拂過臉頰,渾身毛孔都松弛地張開了,她也化作了雲巅的一灘水。

時景……

他會有同樣的感受嗎?

蛋糕快分到跟前,色令智昏的餘葵總算稍微清醒,記起在她媽眼皮子底下,要跟時景拉開一些距離。

時景不解,“你躲那麽遠幹嘛?”

餘葵小聲解釋,“我媽不讓早戀,萬一她懷疑我倆有點啥,以後禁止我們往來可怎麽辦。”

時景伸長胳膊,接過她手裏的冰淇淋空杯,和自己的疊在一起,從容塞進他身後路過的餐車垃圾桶,背過身倚在欄杆上看她,“我敢打賭,你媽媽這次不會再攔着你跟我玩兒了。”

“為什麽?”

餘葵問出口,才心驚肉跳睜大眼,看着他,“這次……你還知道上次?”

時景微歪了下頭,聳肩。

他沒有否認。

“什麽時候?”

餘葵腦子一片混亂發懵,頃刻間,無數念頭和片段飛速掠過,她首先想到,她從未在網上透露過和這事有關的只言片語,而知道這事的人,除了她父母只有譚雅勻和向陽,所以時景究竟是從哪裏……

不等她思索出答案,時景坦然回答,“你被籃球砸到那天,我去醫務室看你,在門外聽到了。”

他臉上并不十分驚訝。

這讓餘葵心裏震蕩,她不敢揣測時景究竟知道了她秘密的多少部分,只能一步步小心試探,“所以這才是我考進一班之前,路上遇見了,你也不再跟我打招呼的原因嗎?”

時景眉頭一挑,“這就是你倒打一耙了小葵,你不也躲着我走,從來沒跟我打過招呼。”

餘葵張口訝然,本還想再問什麽,但她潛意識拒絕再往那個方向探尋,只下意識問道,“你怎麽能篤定我媽媽的想法?”

少年下巴朝宴廳中間努了努,“你瞧,他們在說話。”

餘葵看過去,之前那位院長攬着他繼父的肩膀輕拍,不知在說什麽。在時景來之前,他的态度可沒那麽随和。

“那位叔叔跟我父親見過兩次,我看他今晚坐主賓首席,所以才答應進來的,有他背書,你媽媽即便不贊成咱倆深交,應該也不至于再勒令你同我斷絕往來,何況你已經憑成績考進一班。我猜,等會兒我提個話頭,大人應該會同意你跟我出去玩兒。”

餘葵不知道該驚訝還是感慨。

無論是一年多來,時景明知真相卻隐忍不發的城府,還是他僅憑一個座位便能将人心揣摩透徹的天賦…都涉及到了她這個年紀從未踏足的領域。

果然,甚至都不用時景提,蛋糕吃得差不多,譚叔叔叫來譚雅勻和餘葵,從兜裏掏出一張卡遞給她倆。

“小葵啊,好不容易周末,我看也別回去寫什麽卷子了,高三這麽累,正好你們仨兒小孩同班,就借今天這個機會出去放松放松,不管看電影啊、逛商場啊,今天所有的消費叔叔買單。”

餘月如也點頭補充,“去安全的地方玩,跟時景好好相處,有事給家裏打電話。”

譚雅勻表情詫異。

餘葵也驚到了。

譚家的家教很嚴,譚父和餘月如的教育理念簡直一拍即合,今天這種話,能從他倆的嘴巴裏說出,簡直叫人不敢置信。

于是出餐廳時,兩人背後多了個拖油瓶。

雖然有點膈應,但餘葵更開心自己終于解放了,壓低聲問時景:“你是會讀唇語嗎?怎麽能把人猜那麽準呢。”

少年漫不經心答:“成年人很沒意思的,人和人之間的關系,靠利益交換聯結,但凡有能取巧的捷徑,他們願意付出尊嚴精力代價,人脈掮客因此成為了一個暴利的職業。你覺得他們的世界神秘,其實一個人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在他的言談舉止間,一切都有跡可循。”

他腳步微滞,眼神示意餘葵,她身後的繼姐怎麽辦。

餘葵想了想,折身往回走幾步。

開門見山跟譚雅勻商量,“反正我們關系不好,用不着聽大人的綁在一起活動,我媽不在,你也用不着裝姐妹情深,愛去哪兒玩就去哪兒,我們就在這兒分開走。”

譚雅勻掀起眼皮。

越過餘葵,朝她身後看了一眼,這個距離,時景聽不見她倆對話。

乖巧一整晚,她終于摘下面具,“憑什麽?”

餘葵:“你讨厭我,我也讨厭你,我不想跟你一塊兒玩,就是這麽簡單,你要當牛皮糖嗎?”

“你以為天底下的人都跟你一樣。”

譚雅勻舉起卡,“每一筆消費記錄都會發到我爸手機上,不管你願不願意,這是我爸給我的任務,他讓我出來買單,不是為了玩。”

她眼神凜冽反問,“難不成你覺得時景是你的私有物?還是要我回家告訴我爸:你倆在談戀愛,不希望第三者插足?”

餘葵确認,她真能幹出這事兒。

她铩羽而歸,火氣蹭地起來了,憤憤攥着拳頭回到時景身邊,小聲嘟囔,“她真讨厭,她好讨厭,煩死了。”

“消消火。”

時景擰開礦泉水瓶蓋給她喂水喝,餘葵下意識吞咽,喝了兩口才驚恐地扶住瓶子,意識到這水是時景遞到她嘴邊的。

擰上瓶蓋,餘葵微垂的頭發恰到好處掩住緋紅的耳朵。

“咱們現在去哪兒?”

放在平時,倆人周末見面,一般帶着書包去圖書館或書店自習,但眼下譚雅勻也在,再去這種安靜的地方,只會更不自在。

時景想了想,“我來時候,前面那條街人挺多的,我們走到那兒把她甩掉。”

餘葵氣忽然捋順了。

時景真的好腹黑啊,像她就只會直來直去。到那條街的路程走快點兒少說需要十來分鐘,譚雅勻還穿着坡跟小皮鞋,半道說不準就在哪兒把腳磨破了。

走着走着,譚雅勻的步子果然遲疑慢下來。

斑馬線綠燈亮起。

餘葵暗喜,正要一鼓作氣把人甩掉,忽地聽見身後有人喊了兩聲雅勻。

回頭一看。

只見譚雅勻神情躲閃,借着夜色掩護往馬路行道樹後挪了幾步。

視線後移。

餘葵在菜市場門口,看見了那個出聲的阿姨。

女人身上穿圍裙,拉着小平板車,車上堆積着大包小包塑料袋。面容寫滿驚喜,生怕譚雅勻沒聽見,又接連喊了她的背影幾聲,最後幹脆扔下平板車,一瘸一拐地追上來。

環視四周,餘葵總算想起來,她好像确實聽人說過,譚雅勻親媽賣涼菜的檔口就在這個菜市場,這會兒估計剛收攤,她的腳不知怎麽了,腳腕附近用繃帶纏了一大包。

一見時景和餘葵都在偏頭看她,譚雅勻慌了。

仿佛怕沾染什麽垃圾,她對身後的聲音置若罔聞,加快步伐橫穿斑馬線。

走得越快,後面的女人追得越急,終于一個踉跄絆倒在盲道的地磚上,頭還朝地磕了一下。

綠燈開始倒計時。

餘葵深吸一口氣。

她最不忍心看這種畫面,猶豫後,折返,攙扶女人起身。

一個人扶不動,好在有時景搭手,少年力氣大,輕松把人扶起來,坐在路邊花壇上。

望着譚雅勻頭也不回遠去的背影,阿姨似乎終于意識到什麽,嘆口氣,什麽也沒說,粗糙的手在餘葵手背輕拍了兩下。

“謝謝你們啊,小同學。”

過程在意料之外,但結局也算順利和譚雅勻分道揚镳了。

即便回憶起她離開前最後的眼神,餘葵有點兒心神不寧,但這可是難得沒有試卷和作業,能單純和時景相處的校外時間诶!

兩人到游戲廳,投幣把所有的項目嘗試了一遍,賽車、抓娃娃、打地鼠……出來又逛公園,直到八點鐘,才一起坐公交回家。

中途,時景怕她穿短裙冷,還把自己的外套脫給她穿。

時景個子高,那外套餘葵一披上,直接遮到大腿,像一件密不透風的鬥篷,将整個人輕松溫暖地包裹起來,充滿安全感。

身上不冷了,餘葵又推開公交車窗。

這個點,車上零星坐着幾個人,疲憊晚歸的上班族,還有頭發花白的老人,車廂內很安靜,風灌進來,吹亂她的短發。

“時景,我問你個事兒?”

少年靠在椅背上,長腿敞在過道,用鼻音慵懶松弛地應了一聲,“你說。”

她終于鼓足勇氣,輕聲偏頭。

“告訴我,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她仔細回憶了那天在醫務室說過的每一句話,無論是“考進前三百”、還是“撫養權”的事兒,全都跟網絡上小葵給出的時間、借口重合,但時景對此只字未問。

所有的跡象,都指向同一個結果——

時景早就知道她是“小葵花生油”的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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