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五個願望

餘葵已經不記得,她上一次慌得渾身冷汗是什麽時候了。

她從小纖瘦荏弱,此時卻爆發出驚人的力氣,扶着面色發绀的程建國下到酒店大廳,叫來值班的前臺幫忙,把人擡上車。

司機見這陣仗差點不敢載,想讓餘葵打別的車,她趕緊許諾多給幾百塊報酬,師傅神色為難,最終沒收,只叫她上車。

油門一踩,餘葵終于有空。

顫着手給時景撥了一通電話。

向陽在的北醫三院,路程比301醫院遠許多,她只能在就近的急診挂號,快下車時,爸爸已經手心厥冷,他虛弱地捂着胸口,呼吸都艱難。

餘葵只能把車窗開到最大,讓風都吹進來,空氣流通,喊師傅的聲音都快帶上哭腔了。程建國勉強笑了一下,只擡手拍拍她,滿頭汗道,“沒事兒,你別着急,別催人家師傅。”

夜晚的急診大廳燈火通明。

車才開到門口,出示完健康碼,餘葵一轉身,被門口那年輕女醫生招手喚住,“你好,您是餘葵吧?”

餘葵錯愕點了下頭。

“我是黎老師的學生,她有一臺緊急開胸手術還在收尾,讓我過來看看,給你幫幫忙。”

她說着,招呼護士把平板床推近,扶程建國躺上去,幾位急診醫生擁上來,把人推入綠色通道,進入胸痛的緊急救治流程。

“大致情況電話裏,時景已經跟我說過了,你爸爸之前的體檢報告帶了沒……”說是幫幫忙,這位醫生幾乎有條不紊替餘葵處理了所有的情況,還順帶領她就近做了個核酸。

餘葵大腦是懵的,心也惶惶然,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黎老師大概是時景的媽媽。

交完費,隔着簾子,忙進忙出的醫生給程建國打了針,建立靜脈通道,上了監護心電……餘葵在旁看着,什麽也做不了,只能不停在搜索引擎裏尋找病情分析和病例,既焦急,又心痛自責。

程建國的心髒孱弱成這樣,自己早該注意到的,要不是向陽提醒、要不是程建國來了北京、他今晚又一定要帶她回酒店,救治的時間恐怕還要延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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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葵一下一下,無意識摳着手指。

時不時又站起來,到病床旁邊張望,忙碌的醫生進去後,毫不留情拉上簾子,将她的視線阻隔在外,盯着淨色的簾子,腦子裏忽然忍不住想起許多過去事情。

那年逃學,她乘火車到成都去找程建國,回昆明登機前,他給她買了可樂和雞翅漢堡;

被學校請家長,他下車摔得一身灰也顧不上拍,像座山一樣将她護在身後不顧斯文怒斥對方家長;

高考結束,美滋滋打電話将她的成績告知每一位遠房親戚,送她到北京上大學。

……

畫面一幀幀閃過,她恍然意識到,随着人生重心的偏移,她在程建國的生命裏,似乎逐漸變成了一只漸遠的風筝。

她給爸爸的關懷實在太少。

護士從眼前經過,走廊狹窄,餘葵退後一步讓道。

或許是之前使了大勁兒的緣故,她腳跟沒踩實,小腿脫力般一軟,往後踉跄兩步,就要摔倒的前一秒,終于被肌肉均勻有力的胳膊接住,攬入懷中。

時景身上永遠有着清冽冷淡的香氣,區別于急診強烈的藥物和消毒水味,叫人鎮定。

扶她到走廊邊僅剩的座位安頓下來,瞧她腳上還套着拖鞋,音腔溢出一聲嘆,“怎麽都不穿鞋就來了?”

餘葵沒答,只抱緊他的腰,把腦袋埋進他大衣裏。

時景也沒再說話。

立在原地,一下一下輕輕撫摸她的腦袋。

急診的日光燈徹夜不眠,走廊家屬們臉上的神情或慘敗或灰白,躲在時景的懷裏,似乎終于可以暫時把此起彼伏的制氧機冒泡聲和呼吸機的滴答聲隔絕在外。

“會沒事的,小葵。”

他說,“你還有我。”

時景完全能理解餘葵的恐慌。

他們幾乎有過一模一樣的經歷,區別在于,25歲的餘葵,險險把程建國從生死邊緣拉回人間,而17歲的時景,父親再也不會回來。

又不知過了多久,醫生總算掀簾子出來,把兩人叫到診室。

底下醫生打印完檢查結果和單據。

心內的肖主任接手,拿過來一看,面屏下的眼睛便笑盈盈道,“小景,好多年不見,人真是越來越帥了,我一轉頭,遠遠就看見你,和黎主任長得真像!”

時景禮貌應兩句,又問起程建國的病情。

主任的神情還算輕松,拿着剛出來的檢查報告解釋給兩人聽。程建國屬于急性心梗,雖然暫時緩過來了,但未來一周會是血管破裂高發期,他說了兩個方案,先溶栓看效果,或者直接安排手術。

主治醫生和餘葵溝通期間。

他環臂在旁,八卦問起時景,“未來岳父啊?你媽幾分鐘前剛出手術室就給我打電話,讓我過來看一眼,我尋思,你媽這人從來不托人幫忙,過來一看你這緊張勁兒,沒跑了。”

時景颔首。

遠遠瞧餘葵一眼,再次誠摯跟他道謝。

男人擡手夠到他肩膀,使勁拍兩下,“從小看着你長大,這點事還跟叔叔說什麽謝,以後有空常來家裏玩兒就成。你讓女朋友盡快拿主意吧,确定了,我好盡早安排加臺。”

程建國的疼痛總算緩過來了,雖然渾身都是監控儀器,但平躺在床上,好歹能正常跟她說話。

餘葵總算感覺自己能喘息了,跟他商量了做心髒支架的事。

程建國點頭:“我聽說就是個小手術,能盡早做了當然好,不過這邊醫院能排到嗎?我聽說大醫院都可緊張了,要不去向陽他們那邊北醫三院做……”

他就信任向陽。

餘葵趕緊把溫水吸管遞到他嘴邊:“爸爸,怕是不行。”

“為什麽?”

餘葵壓低聲:“你才剛緩過來,哪能随便挪來挪去,再說,時景他媽媽正好在這家醫院工作,都給你安排好了,剛才來給你看片的就是心內主任。”

啥?

程建國傻眼,眼皮眨了眨,“人家幫這麽大忙,第一次見面就躺着,會不會太不禮貌,我用不用跟她正式打個招呼?”

“您都病成這樣了,就躺着吧。”

餘葵嘆口氣把人按回去,“我都會解決的,你不用操心了。”

領她進門的女大夫提出把值班宿舍借給餘葵休息,可惜她睡不着,婉拒了對方好意,就跟時景一起等在醫院長廊。

淩晨四點。

餘葵已經困了,但還是不敢阖眼,套着他的大衣擋風,腦袋沉沉枕在時景腿上,有一搭沒一搭和他說着話。

“時景,你媽媽的手術應該結束了吧?”

“結束很久了,她大概已經回家了。”

“她知道你在急診嗎?”

“知道。”

她都幫了忙,面對許久未見的兒子,為什麽連見也不見一面,直接回去了呢?

餘葵不解,掀起眼皮看去。

淩晨晦暗的光線從窗戶的罅隙透進來,時景的頭輕倚在牆壁上,英俊的眉目半籠在陰影中,平靜的面孔下,像是藏着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寂寥。

四點半,終于有護士過來喊她。

檢查顯示血管內的血栓大概通開了百分之三十,藥物有效,程建國的狀态好了許多,還有一些手術文件要餘葵簽字,只是她這會兒說話嗓子發啞,像是有點兒感冒。

時景管護士借了根溫度計,把熱水瓶給她,叫餘葵裹着毯子坐到一邊,自己去替她辦住院和其他手續。

人一走,氣氛便活絡起來。

護士站值夜的小護士難得有空休息會兒,有人瞧餘葵冷得瑟縮,拿了自己的毯子遞給她,順嘴問道,“小姐姐,你男朋友,是咱們醫院黎主任的兒子吧?”

餘葵這一夜好幾次聽人提起這個稱呼,不太确定地點了點頭,“你們也認識時景啊?”

“當然……不認識!”

值夜後,幾位護士小姐姐的容光略有憔悴,不過大抵是淩晨精神反撲,她們目光灼灼對視一眼,繼續道,“我們是聽梁醫生說的,就是帶你去做核酸那位。”

“不過他和黎主任長得真的好像啊,母子倆都是那種清冷美人挂!”

“人又帥,又體貼,陪着你在走廊坐一整夜,一點架子都沒有,姐妹,您真的太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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