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少年
雨季秋水連綿,桂花香漫散枝頭,晨露打落了朔黃的葉,飄浮在積水的泥坑中。
周歆予靠在窗邊,霧窗被冷空氣的雜亂包圍住,蒙上層濃白。
她擡手輕抹,課鈴響起。
“一會兒還是那家冒菜?”
“走!”
“……”
一聲鈴響,周圍細碎的讨論瞬間漫散。
周歆予擡手看了眼表,淺綠色的腕表帶,圓框分鐘直示右下角。
下午三點半,沒課了。
她哈了口氣,慢條斯理地起了身。
樓梯口圍滿了人,上邊下邊,一時擠亂不堪,但偏偏,還有人喜歡這種擁擠感,一腦袋的往裏紮去。
周歆予抿直唇,在樓梯口等了會兒…
沒幾秒,樓上下來一堆身穿灰綠制服的男生,國防部的。
個個身高惹眼。
一瞬,齊齊望去。
為首的人氣質出衆,身高在大片人群中更為亮眼,随眼打量去,不下一八七,軍服将少年的身姿襯得挺拔,帽檐遮住了他的大半容顏,但還是引來了周邊的大片打量和輕聲讨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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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視眈眈的目光沒有不是向着他的。
路過時,帶來一股淺淡的煙草味,周歆予微蹙了下眉。
國防兵,上周禁煙管理學校查的不是很透..
也對,職校管得寬,一天沒幾小時待在校內。
她收回神,人已松散些,踏步向樓下走去。
……
秋雨綿綿,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昨晚的濕漉未幹再次層上一次新,今年秋天的雨量比以往來得多點兒。
“姜哥,門口抽兩根去?”
周歆予站停在教學樓的門沿下,兩個身穿灰綠制服的少年站在不遠處,其中一人是引人注目的象征。
此刻他摘下帽子,風過眉梢,帶起額前碎發,清隽的容顏落入眼簾,是一副野痞的長相,眉眼深邃,一雙桃花眼薄涼,內雙,兩側頭皮隐約可見,眉上斷了一小截,驚豔得讓人過目難忘。
“不抽。”
少年喉結微動,淡淡出的一句聲音懶啞,莫名勾人心扉,好像天生帶着股慵懶氣。
周歆予呼吸微頓,她拉回神,垂下的眼波微動。
雨點落在地撒成花,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的。
周歆予拉上衛衣帽沿朝雨裏走去,泥水污濁,染濕了白色鞋尖,淺色褲腿沾染上了點滴灰點,幹涸在上面。
雲城是一片繁華都市,在這漫天的陸離光怪中很難想象會有一片兒老得不成樣的樓房。
擡眼望去,窗戶欄杆上的油污黑漆,純白泥牆有小小塗鴉,掉落在水面的白灰被清水打散,繞過逼仄小巷四周一片斑斓,時不時從樓裏飄出絲絲菜香,鳥兒落在雜亂天線上吱吱叫喚。
這裏四方不隔音,沒有家事不外傳的說法,一家人的鬧事稍大點兒便能傳遍整幢樓房。
還未踏上二樓,鬧聲就從五樓傳了下來….
周歆予抿直唇,垂下的長睫簌簌抖動着。
她可能在想,人為什麽要這麽闊燥,是因為呱呱墜地時的哭鬧聲嗎?
代表熱鬧,注定熱鬧,只不過在她的生活裏不是每一件熱鬧的事都是開心的。
“李彬!你混蛋!”
“又要走是嗎?每次問起那個賤女人你都是這幅模樣!”
—哐當!
門被推開,走出來一個男人,氣勢洶洶。
周歆予擡眼看去,男人在看見她時微微一愣,随後擦肩而過。
她向後踉伧了小步,肩上傳來陣陣痛感…
那是母親的男朋友,李彬。
周歆予收回神,剛轉頭,迎面飛奔過來一個瓷碗,砸在地面,碎片四濺。
耳畔刺聲燥耳,碎片劃過臉頰,頓時溢出點點鮮血,周歆予感覺自己的耳鳴了片刻。
“你走!走了就別回來了!”
周杏坐在地上鬼哭狼嚎着,聲音宛如火藥般的威力,炸耳。
中年婦女撒潑的特技。
…..
周歆予無奈地輕吸了一口氣,這種日子不知道已重複多少遍。
推門,砸門。
每一天都生活在熱鬧的水深火熱之中。
周杏看了眼杵在門口的周歆予,心中一陣厭煩。
“站那幹嘛?進來!”她怒吼出一句。
周歆予踏進門框,客廳一片雜亂,煙灰缸滾落在地上,流出髒水,悶臭。
周杏剜了眼周歆予,摸出包裏的手機撥了一通電話,不用想也知道,是前一分鐘潇灑離去的‘爺爺’。
周歆予去廚房拿出把掃帚來,她熟練地打理着這一切。
“李彬你什麽意思?要分手是不是?”
與此同時,周杏撥通了‘爺爺’的電話,一個能讓整個小家輕易就雞飛狗跳的陌生男人。
“你說,你到底要她還是要我!”
….
電話接近尾聲,周杏的怒氣在聊天中也平靜了下來。
“你現在在那?”她質問着,手撐地面站了起來,臉上淚痕已幹涸。
“媽。”眼看周杏穿鞋準備出門,周歆予擡起腦袋來,地上的雜亂已被她掃在了一堆,“今晚吃什麽?”
是的,她饑腸辘辘,中午課排得緊,少了一餐,此刻只關心自己的溫飽問題。
按照別家來說,這就是一家子的沒心沒肺,養出個小的沒心肺來。
“自己解決。”
周杏沒停下手中的動作,她從包裏掏出些零錢扔給周歆予,冷冷丢出一句便朝外走去了。
地上的零錢散散,硬幣在水泥地面上轉了幾下才停下,發出輕響。
周歆予彎腰撿起鈔票,五元,十元。
錢落在掃起的垃圾堆裏,她擡眼吹了吹上邊的灰折好放進衣兜裏。
走出小巷有一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周歆予在家收好一切已是下午五點,外邊的雨不知何時停下,只剩絲絲花香。
這一截沒多少人來往,長路幽靜,周邊銀杏葉落了滿地,黃燦一片,黏在清水甜氣中。
周歆予擺弄着手中的硬幣,已被她捏得燙熱。
推開玻璃門,門口的風鈴輕揚,劃破了寧靜…
店員擡頭看來,視線沒停留半秒又自顧自地玩起了手機。
周歆予輕抛着手中的硬幣,她在貨架輕眺了一眼,最後在第二排拿了桶泡面。
“對,明天吧,明天沒事兒。”
寂寥的便利店被一陣男聲打破,又進來一人。
周歆予摸了摸臉上的小傷口,鮮血已風幹在了上面,隐隐泛着痛意,她踮腳勾了瓶礦泉水下來,暫時忘記了手中的硬幣,一不小心就沿着手邊空隙向下滾走了。
她愣了下,捧着手中的水去找硬幣,不偏不倚落在了一雙大腳下。
“就上次那家就成。”姜泯說着順手撿起腳下的硬幣,“明個兒下午沒課。”
周歆予舔了舔唇,她的視線随那雙大手一起擡起眼,見那人沒有要歸還的意思周歆予沒憋住提醒了一句。
“那個,不好意思,這硬幣是我的。”
聞言,姜泯擡眼看去…
氣氛一時有點兒尴尬。
周歆予瞥清容顏時呼吸一頓,她可能在想,新洲的人氣王怎麽會出現在這旮旯胡同裏。
姜泯眉心抽了下,他将硬幣放去女孩伸出的手心裏,側身略過她朝一旁去。
“就那麽些人吧,人太多老子頂不住。”
周歆予抿直唇線,腦袋斷了路,謝謝卡在了嗓子裏。
“浪?”
“能有你浪?”
少年慵懶的嗓音帶着絲絲笑意,繞在這清冷的便利店裏反倒不顯闊燥,更像一幅美景。
周歆予悄悄朝後看了眼,少年走到冰櫃前,兩指挑開拎了瓶礦泉水出來。
她收回眼,多打量一秒也不行。
….
周歆予将東西放去櫃臺上:“有創口貼嗎?”
店員看了她一眼,視線落在女孩細小的傷口上一秒又低頭翻找,她嚼着口香糖,丢給周歆予一盒創口貼。
周歆予抽出幾片,結了賬朝外走去。
剛踏出一步,雨水淅淅瀝瀝的又下了起來。
鬼天兒!
周歆予在心底暗罵一聲,她站在屋檐下四處打量了一番,便利店門口有一排坐椅。
她坐過去,從包裏摸出手機來,打開相機時有一抹身影也入了鏡,周歆予愣了下,鬼使神差地按下了相機按鍵。
做完一切後她不自在地挺了挺背,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兒故作平靜地咳了下。
風鈴被帶起,一瞬,玻璃門關上,又恢複一片寧靜。
靜中,周歆予聽見一聲低罵,她抿直唇擡眸瞥了眼聲的方向,半秒,又去擺弄自己的臉頰,用手機看到個大概位置,周歆予撕開創口貼壓了上去。
姜泯站在屋檐下,因為點點細雨操.蛋。
他靠在牆邊摸出煙盒,叼了根香煙出來含在唇瓣….
周歆予又悄悄看了眼,少年大拇指輕刮,方塊火機燃起絲絲猩火。
姜泯擡手燃了香煙頭,似是感受到打量,視線在下一秒也甩了過來。
周歆予眉心一跳,心虛收回眼。
風吹過,濃郁煙草味飄入鼻腔,所過之處仿佛燃起了燎火,周歆予擡了下眼睑,鼻腔被悶味兒侵略…..
她站起身來,拉上才幹透的衛衣帽子朝雨裏走去。
周歆予可受不了這味兒。
回家時摔了一跤,雨天路滑,膝蓋再添了一條傷口。
家裏又是一片空無一人,周歆予将自己泡在池子中,傷口被水撫過,一片酸痛,但能緩解她心中的壓抑煩悶。
寂靜,空蕩,再無人,耳邊只剩嘩啦水流聲。
星期四的下午沒安排課程,學校一周一次的大掃除便把周歆予找上了。
“就他。”衛生委員指着教室後處的一方,“你和他一組吧。”
周歆予随視線摸去,一男生坐在桌子上,整間教室裏的粗語都是來自他嘴裏的,他身旁路過一個個子比較矮小的男生,在下一秒,被抓住頭發在臉上揮了一掌。
品行屬實惡劣。
周歆予眼底劃過一抹厭惡,她抿直唇應了聲。
“劉方!”衛生委員朝男生大吼一聲,指了指身旁的周歆予,“你等會和她一組啊!”
“……”
大掃除分工行動,教室一組人,公區一組人,周歆予和劉方是負責公區那一塊兒的。
剛要開工,掃帚不夠了。
“操!”一旁的劉方低罵一聲,以示自己的不滿。
周歆予看了他一眼,沒吭聲,跟塊兒木頭似的。
“去雜物室找幾根吧。”劉方說着朝外走去,滿嘴粗語不用上仿佛不好抱怨般,“媽的隔壁計算機全特麽借完了,又不還。”
周歆予緊跟上,兩人完全不是同一世界的,在周歆予這,劉方的每一句都喂給了狗聽。
她已練就鐵功,百孔不入。
雜物室在室內籃球館裏,新洲不說其它,就環境建築而言,那是大得不成樣,單籃球場就有兩座,一個室內一個室外。
推門而入,裏邊傳來歡叫,在密閉的空間中繞着回音,籃球咚咚拍地發出悶響,夾帶着少年們鞋底的摩擦聲響和屬于球場上的罵詞。
劉方帶着周歆予進了一扇小門,裏面黑漆一片,他又操了一聲。
雜物室真就是雜物室,到處堆的體育器材,裏邊一股黴味,狹小房間裏揚不起一絲光亮,連扇窗戶都沒有,閉眼的幽靜程度仿佛被關在了一所棺材裏。
劉方亂翻着,貨架的器材被他弄得雜響,帶了氣,野氣,蠻力。
周歆予站在一旁,她虛着眼打量,說是雜物,其實這些器材都是學校要用的。
她輕手輕腳地摸搜,生怕碰壞了什麽。
……
“東西砸爛了要賠。”
半分鐘的寂靜裏,突然冒出一道聲音,陌生的,比那狠狠的罵詞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聞言,周歆予停下手中動作,在這暗黑裏東張西望。
一陣,才瞥清。
幽閉環境密不透風,在陰暗處有一束人影,還真不是那麽顯眼。
角落處放着個矮軟椅,少年似是在小憩。
幾秒,他擡手壓了壓帽檐,特懶散甩出一句:“找東西門口去借,別在這兒亂翻。”
“不是。”劉方皺了下眉,聽到這命令的語氣瞬間起了火,“你他媽誰啊?關你屁事。”
那束影沒動,半晌,一陣窸窣聲後才有了個動靜。
在暗中,一束冷光倏地落入眼中….
周歆予皺眉閉了閉眼,十分不适應。
不過還好,那束光線并不是針對她,而是直射劉方的方向。
劉方擡手低罵了一聲:“操!”
“滾出去。”
那道聲音很輕,淡到讓人誤會他在路邊買了一根大蔥。
周歆予抿着唇,現在才瞥清那人的容顏…
是姜泯,學校大名人,傳聞将新洲的美人都上完了。
總結幾個字:浪,瘋,狂,帥。
學校有兩幢大樓是他家捐的。
少年的皮膚在這黑裏皙白得更加病态,一雙細長的桃花眼被壓在帽檐下,拓下大片陰影。
“你他媽誰啊操!”劉方大罵了一聲,暴脾氣将人的手機扇去了地上。
随着一聲刺響,屏幕着地,白色燈光直面黑漆漆的天花板。
“六千。”姜泯無奈地擡了下眉,似乎還在夢中,慢條斯理吐出兩字。
神經病。
周歆予腦中浮出一個詞兒。
“你他媽有病嗎?!”劉方說着推了下高他半個腦袋的少年,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周歆予悄悄朝後退了一步,以她多年的經驗來看…
這兩人得打起來。
不出意外,姜泯一拳揮了過去,特利落。
随着一聲悶響,劉方随力倒去了一旁。
“不用賠了。”
姜泯冷聲丢出一句,他俯身撿起地上的手機朝外走去,路過周歆予時,他淡淡瞥了眼。
女孩兒表情淡然,身上有一股淺淺的花香味兒。
—砰!
下一秒,大門被砸響。
周歆予呼吸一頓,幾秒後,她在角落處瞥見了掃帚,前進幾步拿了過來…
“打掃完了就可以走了是吧。”
她心大問出句,并沒有得到回答。
周歆予睨了眼地上的劉方,他再次低罵了一聲操。
紙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