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不對勁

周一升旗儀式,學校師生來得比開學典禮還齊,幾百雙眼睛齊刷刷看着臺下某處。

只見全校出名的臭臉王李緒手裏攥着草稿紙,一臉不爽地上了臺。

“尊敬的老師們同學們——”

臭臉王深吸一口氣,表情視死如歸。

“今天我懷着愧疚寫下這份檢讨書,以示我對遲到這種不良行為的懊悔,和再也不犯的決心。我,初二5班李緒,态度不端,自由散漫,是大家的壞榜樣。”

……

窦遙背過身,肩膀微微抽動。

“我草這誰給他寫的?太傻逼了哈哈哈哈……”

窦遙:“?”

“遲欽你幹什麽呢?這麽喜歡說話到臺上去說。”何敏敏的獅吼功吓得遲欽瞬間縮回5班隊尾。

傻嗎?

還好吧。

要是李緒再站直一點,念出來也許會更有說服力,能減輕老師們對他的壞印象。

視線對上某道要殺人的眼神,窦遙忍不住又低頭擡起嘴角。

念完檢讨李緒走下來,臉上依然寫着冷淡和不服,以及對垃圾檢讨書的不滿。

有那麽差?

我熬夜寫的。

今天氣溫有點低,李緒把校服拉鏈拉到最上面,兩只手揣兜裏,黑發下的耳廓若隐若現的,整個人顯得很淩厲很倔。

但窦遙還是很想揉他頭。

完蛋。

最近這種心情越來越壓抑不住了。就真的很奇怪,怎麽老覺得李緒特別可愛,特別想靠近?雖然他話少、手狠,還臭臉。

放學以後他們找了個奶茶店做作業。主要是窦遙跟席雯做,遲欽跟龐雷雷他們在旁邊打游戲。

“學霸你家裏也不管你嗎?”

聽到席雯的問話,窦遙嗯了聲。

倒不是單純的不管,只是最近他媽在超市上晚班,抽不出空來管他幾點回。

“那正好,以後有不會的數學題我能問你了。”

“怎麽不問李緒。”

“你以為我沒問過?也要他肯教啊,而且他平時忙着下棋根本沒時間。”

窦遙往角落看了眼。

李緒靠着牆在看棋譜,燈光下表情冷冷的,黑眼圈有點重。

“明天升段賽。”席雯說,“所以他今天看了一整天棋,昨晚好像也在網吧熬了個通宵。”

難怪氣壓那麽低。

八點多做完作業各回各家,窦遙走在李緒後面,看到他一路都在揉肩。

“今晚早點睡,明天好好比。”

在樓道分開時窦遙說了一句,結果只得到李緒很敷衍的回應。

回到家窦遙預習英語,家裏就他自己也沒別人。九點多突然聽見樓下爆發激烈争吵,還伴随着砸東西的聲音。

鄰居在走廊探頭探腦,但也沒人真管。

李緒的兩個妹妹躲在樓梯拐角哭,哭着哭着哭累了,後來聽到有人下樓,回頭一看眼淚鼻涕又開始往下淌。

“豆包哥哥……”

窦遙皺眉,拿紙給她們擦臉:“你們哥哥呢。”

“在、在家,爸爸打媽媽,哥哥就打爸爸。”

“為什麽打?”

“爸爸喝了酒……”

窦遙臉色微沉。

“別亂跑,一會兒我跟哥哥來接你們。”

說完他站起來,發現自己衣角被攥着。大一點的妹妹懸淚望着他:“豆包哥哥你快點回來……”

窦遙頓了下,嗓音低啞地嗯了聲。

客廳燈光慘白,李緒手裏拎着鐵凳。他呼吸粗重,發絲都帶着狠,整個人像頭還沒成年但已經亮出利齒的猛獸。

他媽朱學香從後面死死地抱着他,不讓他再動手。

“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跟我媽道歉。”他眼皮微微掀起來,兇悍又陰冷地盯着眼前的人。

“放你娘的屁讓我道歉?老子娶了你媽倒他娘的八輩子血黴!”吳作富酒氣熏天,指着他們倆鼻子罵,“是你媽個狗日的天生賤命,嫁給誰就克誰就算了,還帶着你這麽個拖油瓶,害老子白給別人養兒子!”

李緒猛地掙脫他媽的手,上前就是一凳子。雖然被吳作富驚險地躲開了,但家裏那臺電視機直接從矮櫃上砸下來,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朱學香尖叫起來,回過神來兩人已經瘋狂地扭打在一起,恨不得至對方于死地!

砰砰砰——

外面忽然有人拍門。

“李緒你在裏面嗎,”嗓音不高但鎮定無比,“是不是有人打你,我報警了。”

地上的吳作富停頓一秒,李緒趁機翻身壓住他,兩拳下去打得他眼冒金星鼻血四溢。

“快別打了,警察要來了!”朱學香趕快把兒子拉開,然後跑過去開門。

“阿姨。”窦遙面色冷凝地看向她身後,“李緒呢。”

“在,在在……”

朱學香趕緊把兒子拉到門口,結果半途被吳作富從後面一把拽住頭發,當場就拽了個踉跄!

“操你媽吃裏扒外的婊子,你兒子給你錢還是我給你錢?”

“你再動我媽一下試試!”

李緒反身就是一腳,把吳作富踹倒在地之後趕緊去扶他媽,沒想到吳作富撿起地上的電視機殘片徑直撲上去要紮他背!

窦遙想都沒想直接伸手去擋。

碎片紮破皮肉,從他虎口一路劃到手腕,疼得他皺緊了眉。但他就用這只受傷的手死死握住李緒的胳膊,不讓李緒再沖動。

“別打了,先跟我走。”

殷紅的血液順着兩人手腕往下滴,很短時間李緒鞋面就紅了。他劇烈地喘息着,吳作富的酒也吓醒了,被朱學香半拖攔拽地拉進卧室。

外面圍觀的鄰居一個個張大嘴,驚悚地看着他們兩個半大的孩子走出來,手上還在滴血。

到樓梯拐角窦遙松開李緒的手,然後發現李緒整個人都在發顫,不是害怕,是爆發之後還沒平複下來,随時準備跟誰拼命。

兩個妹妹跑過來,一人抱住一條腿,惶恐地看着他們。

“你帶她們先去我家。我爸媽十點才下班,暫時回不來。”

“你呢。”

李緒視線對着旁邊虛無的一處,聲音啞得不像樣。

“我去藥房包紮一下。”

走到樓梯口窦遙回頭,确定他上樓了才離開。

窦遙家大門沒鎖,進去以後李緒沒開燈,直接席地而坐。

他全身一點力氣都不剩了,只能背靠床板垂着臉。

兩個妹妹大氣都不敢出,學着他的樣子坐在旁邊,雙手緊拽他衣袖。

“餓麽。”

她們小心地搖頭。

“困麽。”

她們沒說話。

“困了就睡,”李緒屈起腿,“有我在,他不敢上來。”

于是兩個妹妹一人占一邊,趴在他大腿上心驚膽戰地打瞌睡,沒多久卻真的睡着了。

房間裏只剩下均勻綿軟的呼吸。

他把校服脫下來給小的蓋上,又拽下被子一角蓋住另一個,然後用自己的胳膊固定住她們,不讓她們歪到地上去。

大概十五分鐘窦遙就回來了,推門沒看到人,叫李緒名字也沒人應。

一路尋到卧室去,找到以後他緩慢卸下緊繃的神經。

“怎麽不出聲?”

李緒嗓音還是有點啞:“妹妹睡着了。”

“嗯。”

窦遙脫掉鞋光腳走到他身邊,幫他把兩個妹妹抱到床上蓋好被子,然後提着鞋走出卧室,順手關上門。

“去陽臺吧。”

他在前面帶路,結果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李緒從後面扶住他,意外摸到他後背全是汗。

“你跑回來的?”

窦遙沒多說。

陽臺窄得要命,兩人往那一站連轉身都很困難,月光也很黯淡。

但這個位置不錯,起碼父母回來他能看得到。

“明天幾點比賽?”

“九點,”李緒半倚在陽臺,目光垂着,“算了不去了。”

窦遙靜了一下說:“沒關系,我還有錢。可以再報一次名。”

其實并不是真不能去。

也不是真的被冒犯。

但李緒側過臉,火氣還是莫名其妙湧上來:“你有病?”

餘光看到那只纏着繃帶的右手,他又驀地愣住了,少頃緊緊抿住唇,眼皮微微繃住。

為什麽要幫我這種人?為什麽要為我這種人流血受傷?

他皺起眉,沒有感情地說:“別再管我的事了窦遙,沒必要。”

說完以後轉身坐到地上,把頭深深地埋下去,背壓低到窦遙既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聽不見他隐忍的、沉重的呼吸。

然後頭上就多了件校服。

“我去找點吃的。”

窦遙轉身離開。

李緒頓了一下,伸手死死抓着頭上的外套,鹌鹑一樣把自己縮在下面。

手心的觸感很濕,上面全是窦遙拼命跑出的汗。他緩慢地呼吸,咬緊牙關聲音卻還是從喉嚨裏溢出去。

窦遙沒走遠。

聽着陽臺破碎壓抑的嗚咽,他低頭看着自己的右手,靜靜地等待時間流逝。

半個多小時後窦遙父母回來了。

李緒不知道他是怎麽說服他們的,但最終沒人來趕他跟妹妹走。窦遙也沒讓他出去跟父母打招呼,只端了一盆水進房間讓他洗漱,并且全程沒開燈,免得把他兩個妹妹吵醒。

“穿我的衣服。”

窦遙給他找了一件自己夏天的T恤,李緒穿上偏寬松。他微微皺了皺眉,心想,究竟是什麽時候窦遙的個頭超過自己的?好像一回神就是這樣了。

把被子鋪地上,兩個人就地躺下,緊巴巴地挨在一起,肩膀擦着肩膀。

李緒聞到衣服上有股樟腦丸的味道,做了個擰眉心的動作。

“不想穿?”窦遙捕捉到了。

李緒偏頭不語。

窦遙低聲:“不想穿也沒辦法了,誰讓你只有我一個朋友。”

“滾。”李緒往床腿方向挪了點,臉朝着垂下來的床單,閉上眼,“不準離這麽近跟我說話。”

“那我——”

“閉嘴。”

看來心情恢複了一些。

良久,窦遙打破安靜:“手疼。”

李緒回頭撩起眼皮。

窦遙無言地看着他。

“不準疼。”

窦遙失笑。

“也不準笑。”

警告完斂起眼,下一秒肩膀就被扳過來,窦遙的臉近在咫尺。

李緒僵了一下。

窦遙手收緊,問:“你怎麽不反駁?我說你只有我一個朋友。”

“……”李緒撇開眼,“你以為我是你?走到哪都不合群。”

“那你怎麽還願意做我朋友。”

“看你可憐罷了。”

窦遙鼻腔微翕,幾秒後才動了動唇,很低地輕語:“是這樣?”

“嗯。”李緒閉眼。

懶得解釋。

随便他去想。

于是房間裏就沉默了一陣。是那種很溫吞很悶的沉默,好像出個聲就會暴露什麽,所以刻意假裝鎮定。

導致李緒都忘了有只手還在自己肩上。

回過神來肩膀都出汗了。

他皺眉,剛動一下窦遙就輕微吸氣。

“……”忘了這人右手有傷。

窦遙問:“困了?”

感覺到肩膀燥熱,李緒撇開眼嗯了聲。

“李緒。”窦遙的吐息離得很近很近,“我有件事忘了跟你說。”

“少廢話了。”

李緒剛想把人拽遠,就聽見特別放低的聲音,一字一字爬進他耳朵:“最近我不太對。”

“?”

窦遙忽然沉默了一下。

他在思考。竹馬,應該,什麽都能說吧。

那,我不對勁。

應該告訴你。

--------------------

我的心: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我想犯罪。

我的手:來讓我們寫完這章再緩緩邁入初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