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晚安
裴佑是很懂分寸和禮貌的人,他只是虛扶了一把,甚至沒有真正摟住周青柏的腰。
但饒是如此,這個距離也已經太近了,近到周青柏可以輕而易舉地聞到裴佑身上的香水味。
白茶、松木,還有一點很細微的檸檬香,聞起來香調極淡,就像裴佑這個人一樣,離遠了看寡淡無趣,只有離得近了才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
周青柏本來不偏好這種極淡的口味,但當這種味道落在裴佑身上時,卻有一種恰到好處的舒服感。
還挺好聞的,周青柏想,不知道是什麽牌子,聞起來有點熟悉,但又很難辨別。
周青柏深吸了口氣,順着裴佑的力道一腳踩在臺階上。
他眼前都是大片虛幻的色塊,但是這一腳踩得穩穩當當,腳踏實地,晃都沒晃一點。
周青柏側頭看向裴佑的方向,沖他挑着眉笑了笑,得意洋洋地說:“準吧。”
裴佑很擅長鼓勵教育,在周青柏自信爆棚的時候一般不吝啬自己的誇獎,聞言嗯了一聲。
“還有一級。”裴佑說:“距離差不多。”
裴佑聲音很輕,像是怕在深夜驚擾了什麽一樣,他維持在一個不近不遠的距離裏,眼神落在周青柏腳下的臺階上,時刻防止他一腳踩空掉下去。
周青柏從小到大還沒受到過這麽細致的關注——周建國信奉棍棒教育,堅定地認為“小樹不修不直溜”,周蒼山跟親爹一脈相傳,認為家裏的男人就應該流血流汗不流淚。別說兩級臺階,就是從樓梯上滾下去,只要沒什麽大礙,就該拍拍土站起來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周母倒是很疼周青柏,但她工作忙,跟周建國感情又太好,所以注意力被分成了很多份,很難細致地顧忌到周青柏的方方面面。
周青柏長這麽大,見過能為這點無傷大雅的小事這麽上心的,裴佑還是頭一個。
也不知道他是怎麽長大的,周青柏忽然想。
他忽然就沒來由地被這種鄭重和小心打動了,整顆心莫名其妙地軟化下去,打心眼裏湧上一點陌生的感覺。
周青柏不明白這種轉瞬即逝的陌生感覺是什麽,但他平生第一次對一個人産生了一點探究的興趣,從對方的香水牌子開始,到對方沒有跟他重合過的空白人生。
“你對誰都這樣嗎?”周青柏忽然問。
“什麽?”裴佑問。
“我說——”周青柏說:“你對所有人都這麽關注?”
“當然不是,我又不是超人,怎麽管得過來所有人。”裴佑不知道他怎麽突然會蹦出這麽個問題,但還是認認真真回答了:“人的注意力有限,所以要先管好身邊值得關注的人。”
“所以你會對所有值得關注的人這樣?”周青柏想了想,補充道:“就像對我這樣?”
那倒沒有,裴佑想,其他人也沒有你這麽——
裴佑腦子裏的思緒卡殼了一瞬,然後瞬間蹦出了一個讓他自己都有點意外的詞兒來。
——嬌氣,裴佑想。
裴佑本能地覺得用這個詞兒來形容周青柏不太好,但他是個理科生,一時間也想不出更适合的說法。
周青柏為人不嬌貴,但骨子裏的散漫多了,又不願意多委屈自己,人就顯得有點嬌氣。裴佑幾次摸不準他的脈門,錯的次數多了,已經習慣了往他身上傾注更多的注意力。
但這個答案顯然不能說,按裴佑跟周青柏相處的經驗來看,如果他把這句話說出來,那周青柏肯定有一萬句等着反駁他。
然後他會被周青柏缜密的邏輯打敗,并且再一次得到周老師額外布置的“課後作業”。
裴佑這種遲疑顯然給周青柏造成了某種錯覺,他自認為已經善解人意地明白了裴佑沉默裏的答案,于是忍不住在心裏嘆了口氣,已經開始替他愁起來了。
人太好說話就容易受欺負,周青柏越來越覺得裴佑這種人工作還行,要是真找了個人安安心心談戀愛,說不準就得被人吃得死死的,說東不敢往西,還得對人言聽計從。
不知為何,電光石火間,周青柏已經在心裏演過了千八百集裴佑“所托非人”的狗血電視劇,越想越覺得後怕,忍不住長長地嘆息一聲,側頭看了一眼裴佑。
我得給他找個好人家,周青柏認真地琢磨道:起碼得是個品行端莊家風優良爹媽往上倒三代都沒出過軌的那種。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到了車邊,裴佑放開了攬着周青柏的手,正一個個把他們倆的箱子塞進車裏,就聽身後的周青柏幽幽地嘆了口氣,感慨道:“哎,你說,要是沒了我你可怎麽辦。”
裴佑:“……?”
裴佑一頭霧水,不明白周青柏又在腦子裏胡思亂想了什麽東西。他轉過頭,發現周青柏倚在車門邊,滿臉都寫着一個“愁”,看他的眼神活像是在看什麽誤入歧途的小可憐。
裴佑:“……”
裴佑本能地覺得周青柏腦子裏的東西有點離譜,他想要解釋兩句,扭轉一下自己在周青柏心裏的形象,但又不知從何下口,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後還是放棄了。
“……你快上車吧。”裴佑無奈地說。
周青柏哦了一聲,轉過頭往車上爬,結果彎腰的姿勢不對,一轉頭差點撞在門框上,又被裴佑眼疾手快地薅住了。
裴佑對周青柏已經近乎沒脾氣了,他長長地嘆息一聲,看上去比周青柏還無奈,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周青柏的後背,扶着車門把他送了進去。
鹹陽機場外大雨傾盆,比飛機降落時的雨勢大了不少。
機場已經徹底停止運作,商務車乘着夜色在暴雨裏飛馳而過,上了去渭南市的高速。
周青柏熬夜習慣了,淩晨三點半精神倒也還好,只是裴佑不加班時作息都比較規律,熬了一晚上有點撐不住,上了車就開始有些昏昏欲睡。
外面大雨瓢潑,深夜的馬路上空無一人,連車都很少見。商務車的車窗被雨沖刷成一塊模糊的幕,一次次規律地滑過模糊成的昏暗燈光。
周青柏的眼睛漸漸從那種夜盲的狀态裏恢複過來,世界那種混亂的色塊在他眼裏重新勾勒出清晰的線條輪廓,一點點變得分明起來。
車外雨聲陣陣,駕駛座旁邊的擋板升着,周青柏看不清外面的雨,就只能看向身邊的人
裴佑的椅背微斜,已經側着頭睡着了,電腦包擱在他腳邊,随着車輛壓過減速帶的動作一起一伏。
他的睡相很好,眉目舒展,看起來溫和又安靜。
窗外的燈光時不時從他身上劃過,帶起一片淺黃色的光暈。
周青柏盯着裴佑看了一會兒,鬼使神差地摸出手機解了鎖,對着裴佑的睡相拍了張照片。
偷拍顯然不太道德,周青柏拍完了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剛才怎麽就突然中了邪。他心裏的道德準線讓他渾身都不自在,于是周青柏晃了晃腦袋,想着懸崖勒馬,趕緊把那照片删了算了。
但周青柏剛一點開相冊,看到照片的那一瞬間,卻又猶豫了。
他偷拍時是一時起意,自己也緊張,鏡頭構圖說不上好,對焦也有點虛。但好巧不巧,他按下快門的時候剛巧一片燈光滑過,裴佑小半個身子沐浴在光下,大半個身子隐在暗處,斜斜劃過的那一線燈光剛好照亮他的一只眼睛,在照片裏留下窄窄的一條高光。
周青柏不太懂攝影藝術,但他還是覺得,這張抓拍天時地利人和,好看得就像一張電影海報。
于是他的手指懸在删除鍵上半天,最後還是沒能按下去。
算了,周青柏想,明天跟他說一聲,那就不算偷拍了。
他在心裏模拟了一下對話,自認為裴佑不會在意這點小事,于是理直氣壯地把那張照片保存起來,留在了相冊裏。
從鹹陽國際機場到渭南市本來只需要一個小時,但今天雨勢太大,所以什麽都延誤,最後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已經将近五點了。
因為暴雨,渭南市五點來鐘的天色依然黑沉沉的,只有天邊泛起了一點輕微的灰。
在路上奔波了一晚上,饒是周青柏這樣熬夜習慣的夜貓子也有些扛不住,下車後,站在酒店門口打了個哈欠。
倒是裴佑在車上補了覺,現在精神還算好,他偏頭看了看困得打晃的周青柏,問道:“用我幫你拿行李嗎?”
“那太好了。”周青柏也沒跟他客氣,他坐了一晚上車,現在腰腿麻成一片,忍不住扶着酒店門前的門柱跺了跺腳。
裴佑把兩個随身箱從車上帶下來交給門童,路過周青柏的時候拉了一把他的胳膊,說道:“別在門口吹風,進去補覺。”
青山不小氣,出差定的是渭南市比較不錯的酒店,周青柏更不願意委屈自己,于是升了個房間規格,還順手把裴佑一起捎帶上了。
“1816。”周青柏把房卡遞給裴佑,忍不住又打了個哈欠,含糊地說:“就在我隔壁。”
“知道了。”裴佑把他往電梯方向推了推,說道:“你先上去睡吧,我等着簽字。”
周青柏嗯了一聲,懶懶地擺了擺手,先一步進了電梯間。
裴佑目送他消失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還沒等收回目光,就覺得手裏的電話輕輕一震,無縫進來了一條新的微信消息。
裴佑低下頭劃開鎖屏,發現置頂的對話窗口上多了一個小小的紅點。
“晚安。”周青柏說。
作者有話說:
感謝淺星眠、寒冬二一投喂的魚糧,非常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