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張媽起身收拾的工夫,聽到門口的腳步,耳邊又傳來一陣老俍的講話聲,就知道該是盛談回來了。
趁邬城還沒走回房,她直接說是老爺回來了。
邬城冷哼,語調格外尖細:“他現在知道回來了,悶頭做縮頭烏龜,讓我這副樣子去應付盛佟硯,可真是個有擔當的男人。”
盛談的步伐很沉,冷沉一張臉,臉色微微泛青并不十分好看。
“明天咱爸會來,通知你一聲。”
通知——好冰冷的兩個字。
“盛談,你對我說話就這麽呼來喝去的!”
邬城越來越覺得自己和盛談兩人之間的感情淡了不少,感情深厚的時候,還是想給他孕育孩子,現在她甚至對這個沒什麽想法了。
只是事已至此,沒辦法罷了。
“你這一回來就跟吃了槍藥似的,你和盛佟硯之間的事,能不能別扯上我?像是我做了什麽錯事,你甩臉子給誰看呢?”
聽見邬城略顯聒噪的聲調,盛談身體陷進身法裏,輕按額角暴起的青筋。
“你多心了,我忙了一天很累,就是告訴你一聲,不要無理取鬧。”
邬城會耍小性子,那也是因為盛談吃這一套。
現在又覺得是她是在無理取鬧了。
邬城冷笑道:“好,我說話也不中聽了,不合你的心意……”
說着,她姌袅身子扭着就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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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前,還不忘把手輕搭在沙發扶手,輕淺地摩挲兩下,只和盛談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并不想搭理他。
“既然我這麽不受歡迎,明天你自己招待你爸好了,反正我這幾天身體也不怎麽舒服,你現在跟我說話,頭更暈了。”
盛談拿她無法,身體不适就該歇着,但這話講了擺明是和他賭氣。
她是個沒眼色的,一到關鍵時刻,就有各種借口,不管不顧。
叫人沒法不氣。
盛談站定在窗口,掏出口袋裏的香煙,一根根抽着,漸漸地,團團煙霧升騰……
今天是周末,天氣晴朗。
秦茵絡伸了個懶腰,在自己房間洗漱一番,換上睡衣就走下了樓。
距離吃早餐還有兩小時,但客廳似乎已經有人在說話了。
盛談瞥見是秦茵絡,随後從沙發上起身,擺了手叫她過來。
秦茵絡看到了除了盛談之外的那道身影,有點眼熟。
她還不敢确定,一步步緩緩走了過去,才看清來人。
他的頭發似乎比之前都要白了,人又瘦了不少,臉頰的贅肉都有些挂不住。
雙手幹枯勁瘦,暗黃無比,右手持有一根棕色拐杖。
秦茵絡心裏還沒反應過來,嘴裏已經在叫出爺爺二字了。
老人在看到秦茵絡的一瞬間,臉上瞬間堆滿了笑。
“這麽久不見,又長高了,我還以為你會不認得爺爺了。怎麽樣?最近過的還好嗎?”
秦茵絡點點頭,在池水鎮的時候,家裏就常常會來客人。
這位老人就是一直做客的人,因為對她十分慈祥和藹,所以秦茵絡每次見到老人都會感到十分的親切。
每一次這個爺爺都會給她帶很多好吃的,陪她聊天。
最孤獨的時候,秦睫有時忙,秦茵絡就沒人可以說話,就是和這位爺爺一起說話聊天。
可以說,他陪自己度過了很多無聊的時光。
那時自己年紀還小,離開池水鎮後,她還以為永遠都見不到爺爺了。
怎麽也不會想到,他就是盛談的父親盛騰輝。
“你和佟硯相處得很好麽?你剛來,我還真怕你不适應。”
“哥哥、很、好。”
聽她這麽說,盛騰輝點了頭,才稍稍放心下來。
“婚約的事都是爺爺的主張。你和佟硯都是好孩子,性格也都不錯。我覺得倒很是相配。”
盛騰輝說完看了盛談一眼,他十分有眼色地走開。
盛騰輝叫秦茵絡一起陪自己坐下,坐在自己的身邊。
“臉蛋是比以前胖點了,正長身體的時候怎麽可以不補充營養啊?瘦得爺爺都有點心疼了。”
“看你過得很好,我很是開心。原先是想着等你再大一些,再把事情都定下來,但是你媽媽的意思是讓你先過來,可能她也有她的考慮,但我對你還是會擔心,你一個人在這裏,會覺得害怕嗎?”
秦茵絡搖了搖頭,說自己并不會感到害怕。
“我知道你的個性是十分要強的,遇到什麽困難都不會認輸……”
兩個人就這樣單獨聊了很久,盛騰輝随後感嘆道:“我記得你那時候是不怎麽愛上學的,現在還會有想逃學的想法麽?”
來到這裏,秦茵絡開始依舊不是很适應,甚至也有想逃離這裏的想法,但自從遇見了盛佟硯,自己的心裏就已經有了目标,就算是再難再累她也不會覺得有什麽了,更沒有想要逃學的想法。
盛騰輝沉沉地嗯了聲,笑道:“所以說換一個環境也是好的,這樣你就不怨爺爺了吧?”
對于老人,秦茵絡知曉的還是很少。
她只知道他和秦睫是朋友,其他的就不甚了解。
“那時我也沒有辦法和你說很多,沒能和你及時解釋,你會不會怪爺爺?”
說完,盛騰輝重重地咳了兩下,在她的印象裏,老人常常咳嗽,說是有咳疾,治過卻也遲遲不見好。
“沒事,看見茵絡這麽乖,又聽話,我的病會好得更快。”
盛騰輝拍了拍她的肩頭:“他們都對你好吧?”
“嗯。”
他想把右手的拐杖放下,這一離手卻心下不安,只好緊握,語調放緩:“有些事是該告訴你了,我不想讓你心裏頭存有很多疑問。這樣,爺爺給你講個故事吧。”
秦茵絡點了點頭,認真又專注地聆聽。
“很多年前,有個男人特別愛釣魚,有次呢,他就去海釣,那天風浪很大,他心想沒事,就那麽一直等,結果浪頭一陣接着一陣,把他的船一下就給掀翻了。”
“他才明白自己無法抗衡自然的力量,但已經晚了,浪頭把他打進海裏,這是深海,他下意識的念頭就是不可能再活着,瞬間連遺言都想好了。”
老人頓了下,清了清嗓子繼續。
“千鈞一發之際,有人向他伸出援手,她是運送海上貨物的,發現了有人掉海。原本她可以提前下班,卻仍舊坐船返了回來救了男人。”
秦茵絡聽完,若有所思。
這個故事應該就是盛騰輝的親身經歷。
因為秦睫以前的工作就會出差到海上去。
救人的是秦睫,那個男人就是盛騰輝了。
老人:“男人全身濕透了,非常冷,差一點就沒命了。那一刻,他才懂得生命有多麽珍貴,沒了生命,人生就如同是一場泡沫。”
最後他終于說出:“我就是故事裏那個愚蠢的男人,救我的人就是你的媽媽秦睫。後來我才知道你的事情,如果秦睫不是為了救我,而是早點回去,或許茵絡的嗓子不會變成那樣。”
“你媽媽那次之後,非常痛苦,對你十分自責愧疚,每天悶悶不樂,想要去彌補你。秦睫認為是她自己害了你,我聽說了那件事,十分心痛。”
“一切我都看在眼裏,她不求別的,只要你的幸福。而我也是間接害了你啊孩子,爺爺對不起你。”
老人在說話間眼眶已經含淚,眼睛變得通紅,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他咳嗽了幾聲,語調格外緩慢:“也就是那時,我雖然活下來,但身體卻留下了後遺症,患上了咳疾。一直也沒好。”
盛騰輝講完了這個故事,秦茵絡也已經徹底明白,就是因為秦睫救了他,所以才會發生後續這麽多的事情。
自己一直沒有怨恨自己的媽媽秦睫,她更不會怨盛騰輝。
這不是他們的錯,就算秦睫沒有救盛騰輝,而是提前回來了,也不會阻止那件事的發生。
她認命。
自己真正恨的人是自己的父親白騁鷹。
喝醉了酒,也不該做出那種事情。
甚至在有一瞬間,秦茵絡認為他是異常清醒的,他就是想讓自己和媽媽感到難過才會故意那麽做的。
只是想到白騁鷹,秦茵絡就恨,她對事情和解了,卻沒有對人和解。
如果不是因為他,自己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幅樣子。
生而不養,并把極大的痛苦賦予她。
秦茵絡的心裏像紮了無數根刺。
拔不掉的那些刺,對于她而言,是這輩子都難以抹去的痕跡。
自己不是沒有求饒過,在黑夜裏,在自己最無助的時候向他求饒,白騁鷹卻沒有絲毫動搖,甚至沒有給過她一個和善的眼神。
那種嫌棄和厭惡已經透進他的骨血裏。
秦茵絡想過各種結果,卻唯獨想不到最冷血的那種。
因為她想,那是自己的父親,他再怎麽樣,都不會對自己做惡毒的事。
她錯了,錯得很徹底。
他惡鬼般的眼睛狠狠瞪着自己,用煙頭燙她的喉嚨時,心頭卻可能是一陣陣歡愉。
她才認清白騁鷹對自己是極端厭倦,他恨自己的出生,恨她活在這個世界上。
那是屬于父親對于孩子的深深惡意。
愛恨交織的複雜感情,讓他幾乎喪失了理智。
秦茵絡感到後怕,如果不是自己在低聲求饒。
如果他那時的酒沒醒,或許他真的會掐死自己吧。
她的脖子很疼,似乎是有一根無形的線箍着它。
秦茵絡感到不能呼吸了,那種疼是無法忍受的。
盛騰輝:“孩子別哭,所有的事都過去了,你已經成長了。爺爺會保護你,不會讓那種事情再次發生,你要相信爺爺。”
秦茵絡還是哭了,哭的很痛。
一幕幕再次回放在自己的腦海,揮散不去。
是白騁鷹惡鬼般的聲音不斷回蕩。
秦茵絡想,秦睫的內心或許比自己還要痛苦,她在掙紮,想要盡快逃離。
只有這樣,所有人才能夠獲得解脫。
老人輕拍她的後背,不停地安撫。
“茵絡,你哭出來,哭出來也就不會那麽難受了,爺爺也不想讓你傷心,卻還是要把所有事解釋給你聽。”
“在那之後,爺爺似乎獲得重生,我從未輸過什麽,那次了解生命可貴,才想自己的人生不能一味地專注事業,還有更為重要的東西。”
盛騰輝說完,深深地嘆了口氣。
“你還有什麽要問的麽?”
秦茵絡輕搖了搖頭,自己沒有什麽可說的了。
“至于婚約,那是你情我願的事,你和佟硯要是有一方不願意,我也不會逼你們,但有件事我得和你說一下。”
“爺爺覺得歉疚,所以必須把你的嗓子治好。我這次回來,就是要監督你去醫院治好嗓子。”
秦茵絡并不是沒有治過嗓子,但每次都看不到治療效果。
她想,自己的嗓子已經徹底壞了,是不可能再治好的。
所以并不會抱有什麽期望。
或者說,有醫院能夠治好自己的嗓子,秦茵絡也已經沒有辦法想象嗓子痊愈的自己會是怎樣。
時間已經過了太久太久。
“比起其他,我更為在意的是你的病,如果可以的話,爺爺一定會竭盡一切幫你。”
秦茵絡聽後,心裏十分感動,因為沒有多少人可以對自己很好,他們都是一樣。
嘲諷、看自己的笑話,一次次打擊已經受到傷害的心靈,提取出他們的一點點快樂。
她哭得倦了,腦袋靠在沙發扶手處。
不想哭,卻沒法忍住,顆顆淚水似珍珠掉落。
秦茵絡分不清自己這是感動的淚還是傷心的淚。
心髒一陣陣絞着痛,她讨厭自己懦弱的性格,如果白騁鷹還在世,自己會親口問問他,為什麽那樣對自己,他到底把自己看作什麽。
她輕聲抽噎叫道:“爺、爺,爺、爺。”
“茵絡,爺爺在這裏,有什麽委屈你都跟我說。可憐的孩子,你放心,爺爺不會讓別人再欺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