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明天一起吃飯,好嗎

洪森的咆哮震耳欲聾。

“林誘!我要告你!你這是故意傷害!你這是違法的!你好大的膽子啊!”

林誘沒工夫跟他扯白,楊方瀾匆匆從辦公室出來:“這是在幹什麽!”

他也吼了起來。

洪森頓時不敢再說話了,楊方瀾又轉向林誘:“你一個年輕女孩子脾氣這麽大!”

周圍看熱鬧的一群。楊方瀾皺着眉頭:“你倆來我辦公室!”

他倆進去。

說清楚來龍去脈後,楊方瀾對着洪森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你多大歲數了?你他媽孩子都上幼兒園了,還跟人家剛畢業的女孩子較勁?我今天做主,你給她道個歉。”

洪森被揭發,青着臉,但他們職場老油條,最不缺的就是虛僞,假模假樣道歉反而把林誘架住,仿佛不原諒就是不懂事。

林誘出了辦公室,周志才得知原委,皺起眉頭:“你這事辦得太魯莽了。”

林誘看着地面,聽他訓話。

“哪怕道理上你是對的,但洪森跟了楊方瀾十幾年,他倆的交情比起你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誰更深?”

周志又嘆了口氣:“更何況,人與人交往,最忌諱的就是撕破臉,哪怕你站在正義的一方。現在你在其他人眼裏,完全就是個脾氣大還開不起玩笑的女人,誰還敢跟你共事?”

他說得很對。

林誘張了下唇,發現自己能想到的,比起這群職場老油條,完全不算什麽。

明明自己沒錯,但追究起來,自己卻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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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志揭開茶杯,嘆氣:“我看你這段時間狀态不太好?”

林誘點頭:“嗯。”

“早點調整過來。”

“好。”

林誘深呼吸,回到座位剛打開電腦,有人敲了敲她桌子。

“楊經理說,看你這段時間挺累的,如果案子做不完可以找人幫你。”

林誘停住敲擊的手指:“不用——”

“他已經找了。”對方意味深長。

林誘怔了一下,沒想到負面影響來得這麽快。

林誘處理的好幾件糾紛,兩名委托人,另一位都是洪森的朋友或者學生。現在,沒有人願意再跟她共事,要求将她替換。這就是洪森的人脈。

林誘手指停在鍵盤上,好一會兒,站了起來。

她聲音有些低:“了解了。”

難得的星期五。

小梨開門進來,見林誘穿件睡衣,貓在沙發裏看電視,半托着下巴,盯着屏幕的眼神冷漠平靜,完全沒有被狗血誇張的內容所吸引。

小梨驚訝:“工作狂你今天怎麽沒加班呢工作狂?”

林誘:“工作出問題了。”

小梨坐到她旁邊:“怎麽回事?”

林誘不太想說太多負能量的話,只熱衷于自己消化,笑了笑說:“職場黑暗,菜鳥長教訓了。”

“真沒事兒吧?”

“沒事。”林誘盯着電視屏幕,“天塌不下來。”

小梨取下手裏拎的東西,放到桌面。

林誘很少看現在的電視劇,漫無目的地換臺,停在了紀錄片頻道,看主持人字正腔圓地介紹某地的一種特色菜。

正好是藏區。

林誘停下按遙控器的手。

她一直算是中規中矩長大的女生,除了讀大學走得遠,平時幾乎不出市區,不像有些生來就安頓不了,會全世界亂跑。

電視上廣袤的山地,草原和荒漠,難以想象距離林誘此身此地,是有多遠的距離。

林誘喊了聲:“小梨。”

“嗯?”小梨回頭看她。

林誘問:“你聽說過日城嗎?”

小梨想了一秒:“沒聽過。”

林誘說:“西南少數民族自治區的小鎮,一條網紅進藏線的必經之地。”

小梨迷惑:“還是沒聽說過啊。”

林誘換臺,“我也是。”話是這麽說,林誘備忘錄卻保存着去的路線。

小梨側頭:“你要去旅游嗎?”

“……不是,”林誘否認了,“我随便問問。”

關掉電視,林誘回到自己房間,拿出手機。

習慣性打開了微信界面許燎的聊天框。今天發送的內容是——“工作真的挺辛苦呢。”

後面接着一個大大的紅色感嘆號。

邊界,邊界到底在哪裏呢?林誘開始想。

重逢許燎的那一刻她就開始尋找答案,放棄和繼續的邊界在哪裏?很多次林誘以為結束了,但後來又繼續開始。

高考後她以為是結束,沒想到不是。

她以為那天晚上是開始,但卻是結束。

沒有人教她遇到喜歡的人要怎樣走到一起,變得更勇敢,還是行走在世俗的衡量尺子旁。猜不到許燎在想什麽,拒絕自己靠近,還是他甚至沒意識到希望自己靠近。

林誘躺回床上,盯着屏幕上鮮紅的感嘆號。

如果不知道怎麽走,只能盡量避免選擇錯誤的路。

而在很久以前,林誘就決定,這輩子再也不要那樣了。

第二天早晨。

小梨一般周六十點以後起床,她剛爬起來那一會兒,聽到了門外的動靜。

林誘站在門口,左手拎行李箱,右手挎着包,長外套垂到腳踝,正準備出門。

小梨錯愕地瞪大眼:“你幹什麽?”

林誘:“出去旅游,請了幾天假。”

小梨:“你昨晚不是說不去嗎?”

林誘神色鎮定:“我改主意了。”

小梨哎了聲,跟在她背後:“你怎麽突然去旅游啊?去哪兒?和誰一起?做攻略了嗎?東西帶沒帶夠。”

林誘想了一會兒,示意手表:“來不及,我先走了。”

“哎?”

小梨滿臉莫名其妙,站在門口看她。

林誘感覺風風火火跟打仗似的,出門時自己都有些茫然,但超強的執行力很快支撐她到達機場,上飛機,甚至在一個完全陌生城市落地。

接着是火車。

火車上氛圍嘈雜,部分人都穿着民族服飾,皮膚黢黑,有種原始的味道。聽到他們難解的方言時林誘腦子昏沉,有一瞬間以為自己在做夢,夢到自己去了日城找許燎。

下車時,深夜十一點。

林誘一路都沒怎麽吃,精疲力盡地拖着行李箱,來到市區。

她打起精神,準備找酒店先休息明天再趕路,有個人抄着口音,膚色黑,但眼睛很亮:“去哪裏?”

林誘辨別他的口音:“日城。”

對方說了什麽,林誘能聽出,意思是他有車,問林誘去不去。當地有載旅客的一些黑車,司機自己賺錢。

林誘準備拒絕,面包車門打開後,裏面有幾個小孩兒,笑得很淳樸。

對方說:“這是我的孩子。”

林誘猶豫了會兒,閉了閉眼:“走吧。”

這一趟車又開了三個小時。

不知道睡了多久,司機提醒下車時,林誘去拉行李箱,腿居然麻木地晃了晃。道路兩旁有“雪山酒店”“草原客棧”,霓虹牌燈火通明,像是特意給旅行的路人提供一個歇腳的地方。

這裏日常晝夜溫差大,林誘站在路旁,穿了件羊絨大衣,現在手腳凍結得幾乎成冰。

林誘深呼吸,努力讓自己打起精神,問過一家客棧,再問另一家。她走進一家有圍牆的院子,三排藏族風格的木樓,園圃種滿大麗菊和向日葵。

中間木樓傳來年輕男女打牌說笑的動靜。

林誘邁進去,左跨一步,看清了堂屋坐着的五個青年人。

有三個在鬥地主,吵得很兇。

他們背後,鋪着毛氈的炕左邊坐了個年輕男人,修長的手指搭着暖爐,懶洋洋地斜看一本書。

右邊坐了個年輕女人,眉眼漂亮,正低頭無聊地玩手機。

光是這一眼,林誘就意識到今晚自己到來,這屋裏會有多熱鬧了。

但她沒聲張,只是平靜地曲起手指,在櫃臺上輕輕敲了敲:“還有空房嗎?”

鬥地主的楊霖站起來,匆匆往這邊走:“有空房,要幾間啊?”

跟在他背後,看書的年輕男人按住紙張,也擡起眼。

就這麽不偏不倚,昏暗的樓裏,許燎跟林誘對上了視線。

許燎:“……”

林誘目光平靜,不轉睛地看着他。

許燎臉上沒什麽情緒,但目光死死落在她身上,眸子漆黑。

楊霖從櫃臺後拿出一個本子:“請出示一下身份證,我登記。”

林誘結束和許燎的對視,取出身份證放到櫃臺。

“好的,現在只有雙人間了,在進門第一棟房子——”

楊霖邊說,邊看清了上面的名字和人像。

筆停了大概兩三秒鐘,他擡起頭,直勾勾注視林誘。燈光下,他仿佛看到鬼的表情一覽無遺,十分精彩。

林誘微笑:“好久不見了,楊霖。”

“操!”楊霖無意識地國罵,仿佛吓得不輕。

而堂屋裏,接着響起清亮的女聲:“林誘?”

林誘側頭,轉移了方向,面無表情看着徐苗和汪諾。

“還真是你。”汪諾語氣複雜,有點嘲諷。

她倆的表情也非常精彩,混合着詫異,尴尬,甚至迷惑。

林誘接過房卡,淡淡地說:“我太累了,想先休息,有什麽舊天亮了再續。就先去睡了。”

她好像對這裏發生的一切都不感興趣,頭也不回走到門口,才想起什麽。

林誘停下腳步,看向許燎的方向,好整以暇地看他的眼睛:“明天一起吃飯,好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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