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誰讓她口中的“嬸嬸”是皇後呢,他的姨母。
起先喝出的一句“別鬧!”還有點氣勢,而後被謹淑翁主帶着威脅一橫,席臨川深吸一口氣,只好放軟了态度,磨着牙道:“算在下求翁主,行麽?”
“不行。”謹淑翁主美目一翻,“我竹韻館才不随便要人呢,非薦人進來,非得把名目說清楚了不可。”
席臨川被她說得額上青筋直跳,又因一來有求于人、二來她是個女子而連罵她都不能,強緩一口氣,他支着額頭低下眼皮悶了會兒,聲音極低:“我想讓她回席府去。”
謹淑翁主眉眼一彎,就當沒聽懂:“那你得找戶部。”
席臨川額上青筋又跳一下,狠然咬牙:“我想讓她既在良籍又能回席府去!”
謹淑翁主“撲哧”一聲猛笑出來:“說得這麽委婉,我又不是不懂!”
席臨川冷眼瞪了她半天,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客客氣氣地道謝告辭,而沒有摔門離開。
長陽各坊在一夜之間都貼出了告示,大致是說平康坊竹韻館要招個管事的舞姬,待遇優厚,條件有二:一、舞藝過人;二、身在良籍。
告示一出,引得各坊居民指指點點。
舞藝過人沒什麽,但要身在良籍……這店的老板真是不食煙火了點。
身在良籍的舞姬有幾個啊?從良之後多半都趕緊嫁人,誰還等着回平康坊啊?
綠袖已站在自家門口苦着一張臉躊躇了半刻工夫,伸手要推門,還沒觸到又趕緊縮回來,帶着剛哭完喪似的神色扭過頭看看,動着口型:“我裝不像!”
“快去。”席臨川倚在道旁書下朝她擺擺手,又堅定地一握拳,“你一定可以!”
——綠袖一點都不想聽這鼓勵,扁了扁嘴,又扯開口型:“我真的裝不像!”
席臨川眉頭輕佻,屏息思了一瞬,提步向綠袖走去,附耳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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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袖目光一亮,雖仍有點不情願,但很快就下了決心,一跺腳,深呼吸。
房門“光”地一聲被撞開,吓了紅衣一跳,還以為是入室搶劫。
看看眼前欣喜若狂的綠袖,詫異得更厲害了:“怎麽了啊?”
一張紙被綠袖拍在眼前的桌上,紅衣好奇地看過去,同時聽得綠袖在旁邊道:“竹韻館招舞姬!而且是掌事的舞姬!”
“……我們脫籍了。”紅衣看向她,認真的提醒道。
“人家要的就是良籍!”綠袖極力維持着面上的驚喜之意,“你忘了麽?公子說那是謹淑翁主開着玩的,都是清妓!”
她當然記得。
不過,低頭再看看眼前這頁紙,心裏莫名地覺得怪怪的——此前從沒聽說過這地方,怎麽前幾日剛一聽說,這裏就恰好招人了?
“太巧了吧……”她把這感覺說了出來。
綠袖豪氣地在案上一拍:“無巧不成書啊!”
還是覺得怪怪的。
“風水輪流轉!”綠袖繼續道,一字字說得跟真的似的,“你看,先前咱去了淮鄉樓,淮鄉樓就出事了,這是走了黴運;現在該咱們走回好運了!”
紅衣看向她,撇撇嘴,滿臉就寫着一個意思:怎麽就覺得不可信呢……
“先去看看就是了!”綠袖有點繃不住了,索性拽着她就往外走,“我看了黃歷,今天諸事皆宜!”
紅衣被綠袖拽着,大步踉跄地直奔青樓齊聚的平康坊去。
一路上都覺得綠袖是個拿蔔卦當幌子的人販子,自己跟要被賣到山溝裏當媳婦一樣。
——也說不清這感覺是哪裏來的。
眼下是白天,竹韻館尚未開始營業,館中安安靜靜的,一婢子聽她們說了來意,就上樓請了“掌櫃的”下來。
眼見對方衣着華麗氣質不凡,二人當然知道這“掌櫃的”是誰,齊齊一福:“翁主。”
對方也沒什麽訝異,看向她們的眼中有些好奇,睇了半晌,一笑:“兩位姑娘坐。”
她說着,自己便落了座,紅衣綠袖也依言在側旁的位子上坐了,謹淑翁主的問話開門見山:“都在良籍?”
二人點點頭。
她便又問:“叫什麽名字?”
“紅衣。”
“綠袖。”
“哦。”謹淑翁主淺笑颔首,靜了靜,又道,“一個月二兩銀子,脂粉錢另算,如何?”
怎麽……直接說待遇嗎?不先考察一下她們倆夠不夠水準嗎?
紅衣面上分明地一詫,藏在門外靜看的席臨川差點一頭撞在牆上。
謹淑翁主看着紅衣的神色,反應了一瞬,回過味兒來。作勢一嘆,自己給自己圓場:“唉……別的我就不問了,想找個良籍的舞姬不容易,你們既來了,就先試試看。問話什麽的,問上一百件事也不如看你們做一天事來的實在。”
哦,所謂百聞不如一見。
紅衣順着她的意思理解下去,面上的詫異便褪了,欠身笑道:“多謝翁主。”
新工作便這樣開始了。次日再到竹韻館,由婢子領着看遍各處、又見了衆人,才知道竹韻館的規模如此之大。
這哪是個舞坊,簡直活脫脫一個藝術團!
近百舞姬在坊中置着,歌姬另算,彈古筝撫琵琶的樂姬也另算,總人數加起來,估計自己演個大型歌劇都還有富餘。
紅衣被這古代王二代體驗生活的方式驚呆了。
到了晚上,卻又是另一番體驗了:客人……不多嘛……
偶有三五個樣貌斯文的公子哥進來,叫上一壺酒、點上兩個菜,不過喚來幾個舞姬跳兩支舞,僅此而已。
怎麽看都覺得賺來的錢連買脂粉都不夠,絕對徹頭徹尾的“入不敷出”!
紅衣再度被這古代王二代體驗生活的方式驚呆了。
肩頭被人輕一拍。
紅衣回過頭一瞧,而後起了身:“翁主。”
“坐。”謹淑翁主一笑,“發愣半天,怎麽了?”
“……”紅衣啞了啞,遂委婉地道,“我在想,這地方不錯,怎的客人不多呢?”
“自然不多啊。”謹淑翁主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男人逛青樓,是圖個痛快。竹韻館只有歌舞,人多就怪勒……”
所以你是做好準備還心安理得地燒錢啊……
紅衣心裏正腹诽着,謹淑翁主擡眼瞧了瞧她:“倒是你,既然想當舞姬,幹什麽要脫籍?既然得以脫籍,幹嘛還來當舞姬?”
“脫籍是為自由。”紅衣言簡意赅地道了一句,而後一笑,後一句說得有點傲氣,“想跳舞也是我的自由。”
謹淑翁主稍稍一怔,似有不解。
二人互相打量着,這位謹淑翁主看上去也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臉上猶有幾分殘存的天真,眉目間卻又透着些哀愁。
如此安寂一會兒,紅衣不知是不是自己方才那句話說得太過生硬而增了尴尬,悻悻一笑,打着圓場:“我知道我比不得翁主的家世,興許不該想這些事……但人生在世不過幾十年,我就想為自己争一把。”
“挺好的。”謹淑翁主聳了聳肩,細一想,有點好奇,“那你最終想如何呢?喜歡跳舞,但跳舞可不算得個歸宿——你想要怎樣的歸宿呢?嫁近王府?侯門?還是如何?”
于此,紅衣心裏有十分清晰的答案。忖度片刻卻是忍了,那答案大約在謹淑翁主看來會很滑稽,索性不提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