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但是阿淼……”紅衣眼眶一紅,擱在案上的手因緊張而按得骨節發白。席臨川靜了靜神,稍颔了首,輕緩道:“也明天再說。你先回去休息。”

他們在此處多留是沒用的。

月黑風高,什麽也做不了。連方才那總旗都帶人撤走了,只囑咐坊中武侯看住曾淼。

紅衣自也明白,于是雖則心中實在不安、心知就算回到家中也難以入眠,仍只好點了頭,拽一拽綠袖,示意同回。

席臨川未作詢問,只安安靜靜地随着她們一起出了這一方院子,又一同接着走下去,顯是要送她們回去。

風起得大了些。

在夜色中聽上去格外凜冽,仿若利刃不斷地刮過牆面,一聲聲刺耳錐心,聽着很不舒服。

本就平靜不下來的心緒在這風聲中被擾得更亂,紅衣心中惴惴地瞎琢磨個不停,很想問問席臨川他有什麽主意沒有、此事最後會如何,卻又不敢妄然發問——她擡了幾次頭,每次都看到他低頭沉吟的樣子,生怕打斷他的思量,只好強忍着先不做多問。

風聲稍小了一些,席臨川忽地一停腳。

紅衣綠袖也一并停住,看向他,綠袖疑道:“公子?”

“你說聿鄲想看你那場舞?”他看向紅衣,“花多少錢都願意?”

不知他想到了什麽,紅衣只連忙點了頭:“是。他覺得……興許那舞能說服赫契貴族停戰,所以執意要我去。”

他眸色一亮,稍有了點笑意,幹笑一聲,道:“我去見謹淑翁主。”

聿鄲只覺渾身僵硬得難受,嗓子幹得生疼,不适地稍一挪動,小腹一陣撕裂般得疼痛激得他神思清明。

他忍着沒吭聲,伸手欲撐身坐起來,甫一動,驚醒了守在一旁的人。

“公子?”那随從面上一喜,聿鄲緩了緩神:“水……”

便立刻有水奉了過來,聿鄲稍起身,一口氣飲盡一盞,身上無力地重新躺了回去,緩了一緩,問道:“那孩子呢?”

“孩子?”随從一愣,沒明白他在說什麽。

“就是傷我的那孩子。”聿鄲虛弱道,“可還活着?”

“何止是還活着!”那随從當即便顯出怒色,大有怨憤地道,“您看看這大夏多氣人?公子無緣無故被傷成這樣,兇手連官府都沒去,只在敦義坊裏被武侯押着!硬說是什麽……什麽謹淑翁主和公子談了筆生意,與這孩子有關,所以暫且動他不得,必須等公子醒來——這不是胡說麽?小的日日跟着公子,都不知有哪樁生意和個孤兒有關,簡直是有心偏袒都懶得編個好聽點的理由來唬咱們!”

聿鄲靜聽着他抱怨,待得他話音落了,才啞聲一笑:“還好他沒事。”

“……還好?!”那随從一愕,睇一睇他,“公子您什麽意思?”

“我确是和謹淑翁主有樁生意,嗯……你不知道罷了。”聿鄲深吸口氣,思忖片刻,道,“着人去一趟,請紅衣姑娘和骠騎将軍來。”

“是。”他一應,剛要退下照辦,聿鄲又道:“還有,把上下都交待到,誰也不許去做什麽‘尋仇’的事,更不許拿不相幹的人出氣。”

那小厮淺怔,有些不甘心地暗自一嘆,再度應道:“是。”

幾個來“請”她的赫契人明顯态度不善。紅衣心裏七上八下地走了一路,倒非怕他們會做什麽,而是忐忑于聿鄲一會兒會說什麽。

走進宜膳居聿鄲所住的那間客房的時候,只覺數道目光同時向她頭來,帶着十足的恨意,好像恨不能立時三刻把她活剮了一樣。

“……”紅衣垂下眼簾,故作鎮定地一福,“聿鄲公子。”

“坐。”

聿鄲道了一個字,便有人冷着臉睇了她一眼,而後在榻邊置了坐席。

紅衣懸着心走過去,端端正正地落了座,忖度着客氣詢問:“公子的傷……”

“不輕。”他吐了兩個字,紅衣一噎。

“我看到傷我的人了,是那晚催你回家的那孩子。”他一雙笑眼看着她,因傷勢太重,這雙眼睛裏不如往日神采奕奕,但那溫暖的珀色,仍十分好看。

他目光定定地問她:“是你的意思嗎?”

“不是。”她喃喃地如實道,“我沒有必要殺公子。”

聿鄲旋是一笑,神色輕松:“我也這樣覺得。”

房裏無聲了一陣子。

這安靜讓她有些心慌,回過頭看一看候在四周的十餘個赫契人,他們均都是默不作聲地垂首站着,就像一個個擺設。

“現在問題擱在眼前了……”聿鄲噙着笑,一邊舒緩出氣息一邊道,“我可以要那孩子的命——如果我有心追究,汗王會幫我,你們的皇帝大概不得不退讓。”

畢竟,是曾淼先出手傷人。

“公子……”紅衣的聲音有點打顫,心跳重到自己能清晰地聽見。

“但我也可以不追究。”他靜靜說着,唇角略微上翹,“做個交換吧。”

她垂眸抿唇,靜等他的條件。

“你随我去赫契,讓赫契貴族們看到那場舞,我放過他。”

他說得清晰,溫溫和和的話中仍能尋出些許并不太正的發音,紅衣牙關緊咬,知他這是逼着她做決定,又因自己理虧不好發火。

“将軍……将軍!”外面一陣阻攔的喊聲,房門猛然打開間,十數名赫契人拔劍聲齊齊一響。

聿鄲帶笑的目光投過去,在席臨川面上一劃,笑意愈盛:“骠騎将軍,來得正好。”

“我需要貴族們看到那場舞,你們想保那個孩子的命。”聿鄲語中帶笑,肩頭略聳,“這交換不公平麽?該付的錢我照付,于誰都不虧。”

現下的感覺,于紅衣而言,懊悔與憤怒同時充斥。

一面自知是曾淼傷人在先,一面又不禁着惱于這主被動轉得太快——去與不去,主動權本在他們手裏,如今因為曾淼刺下去的那四刀,一夜之間轉到了聿鄲手裏。

“我們不能做這樣的決定。”席臨川克制着怒意,凝睇着他道。

“那就需要你們去說服謹淑翁主了。”聿鄲眉頭輕佻,透出幾分蔑意,“去讓謹淑翁主點頭應允、讓紅衣帶着竹韻館上下随我去祁川;或者,半個月之內汗王的親筆信會直送宣室殿,你們的皇帝會知道這件事——他是位明君,不會在這種事上執意袒護兇手而再度激化兩方矛盾的。”

紅衣心中狠滞,她自然聽得懂聿鄲這話裏十足的嘲笑意味,同時也很清楚他說的是真的——這不是赫契惹事在先、故而曾淼出手反擊。

無論讓誰來評判,都是曾淼的錯。

“我的手下打探到,将軍您花了重金打點禁軍都尉府上下。”聿鄲凜然而笑,冷意寒涔涔地自唇角沁出,“您為的,不就是多拖上一刻,讓皇帝晚些知道,看事情是否能有轉圜餘地?——但是赫契王廷,将軍是打點不到的,他們也不會接受将軍的打點。”

席臨川一語不發,冷睇着聿鄲,靜聽着他輕然道出的一言一語。沉然一笑,他道:“你不是為和平而來的。”

“什麽?”聿鄲眉頭稍挑。

“你在挑起争端。”他狠然又道,強緩口氣,續說,“你知道我們不能這樣做,我不行,謹淑翁主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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