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似乎是怕她在聽到什麽不中聽的話,席臨川未多耽擱,穿過正廳,直奔那竹簾隔開的小間,帶着她偷得片刻安靜。

案上早已先行備好了果脯點心,更有美酒搭着。待得二人落了座,即有婢子上前詢問是否要用晚膳,餐單奉上,席臨川甫一接過便轉手遞給了紅衣:“想吃什麽?”

“随便。”紅衣肩頭輕一聳,“我還不餓,将軍點就是了。”

他聽言眉頭輕一挑,索性未點,将餐單交還回去,揮手讓那婢子退下,拎了酒壺倒酒給她,笑說:“你猜這酒是怎麽來的?”

“……”這話還真把紅衣問住了。竹韻館中酒菜茶點這一類的事務向來不是她管,聽得他這樣問,心裏一點數都沒有。

“從赫契搶的。”他嗤笑了一聲,轉而給自己也倒了一杯,“他們啊……寶刀偶有幾把、牛羊肉不錯,剩下的,也就這酒還合我意了。”

身後竹簾一晃,是有人挑簾進來,紅衣看清來人便要起身,卻被席臨川先一步在肩頭一按。

“舅舅、舅母。”席臨川欠身一笑就算見了禮,看得鄭啓直挑眉頭:“自己沒規矩,還帶得別人也沒規矩。”

聽口氣卻不是怪罪的意思。紅衣猶豫着看向席臨川,見他沒心沒肺地不作理會,兀自端起酒來喝,想了一想,便執起酒壺,給鄭啓和敏言長公主斟酒。

敏言長公主微微而笑,持起酒盞來抿了一口,眉頭倏皺,冷着臉半天沒說出話來。

紅衣被她的面色一吓,不知她怎麽了,踟蹰着也飲了口酒……

頓時也成了一樣的反應!

這得……多少度啊!

紅衣感覺那點酒氣在渾身上下竄個不停,就那麽一口而已,已弄得渾身發熱、頭腦發懵。

她和敏言長公主一齊發僵地幹坐了一會兒之後,兩個男人終于覺出了不對勁來。

鄭啓疑惑地看看妻子:“阿玫?”

席臨川仍持着酒盞的手也停住,另一手在紅衣眼前晃了晃:“紅衣?”

下一瞬,坐在她對面的敏言長公主忽地擱下酒碗,阖上雙眼向側旁一倒,暈厥似的卧在了鄭啓腿上。

“……”鄭啓一慌,轉而注意到她眉眼彎彎,緊張轉而成了窘迫,輕聲一咳,肅然道,“長公主注意儀态。”

紅衣在酒氣沖腦中,猝不及防地被這對“老夫妻”秀了一臉的恩愛!

斜眼一□席臨川,頓時把那想秀回去的心忍住了。恰好歌舞開了場,她強定了神,欣賞自己的“作品”。

這一次的舞在她看來不如上次意義深刻,但好在這慶賀的主題讓人看得舒心,大概反響也不會差。

全神貫注地看完,待得尾聲時象征和平的藍色與綠色出現時,心中還是難免一陣酸楚。

就這麽結束了呢……

她的第二個大型作品、也是最後一個。

原計劃每個季度一場,一年四場。她想若一直這樣運行下去,其中總能有一部分作品會得以一直流傳下去。

卻沒想到夭折的這麽快。總共只有兩場而已,一場以戰為題、一場以戰勝為題。

擡眼看一看旁人的反應,席臨川噙笑飲着酒,鄭啓和敏言長公主“秀恩愛”的舉動還在繼續,敏言長公主倚在丈夫肩頭,笑容恬淡。

走出竹韻館的時候,紅衣比來時還要沉默。

天已全黑,該是回府歇息的時候了,席臨川卻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去前面的東市走走?”

她沒有拒絕,點一點頭,随他走着,聽得他悠悠感慨:“好羨慕。”

“什麽?”她配合地追問一句,他笑着續道:“好羨慕舅舅舅母。”

紅衣淺有一怔,不再接話。席臨川也沉默一會兒,取了一封信出來給她,斟酌着道:“你先看一眼……你若願意,我再着人交給謹淑翁主去。”

她不知這是什麽,略有不解,仍是依言拆了開來。

一句句讀下去,讀着讀着就輕叫出聲,擡起頭,錯愕地望着他。

——他想央謹淑翁主讓她回竹韻館繼續做事?!

“原想直接送去,但又覺得還是先問問你的意思為好。”席臨川睇着她略一颔首,問說,“意下如何?”

“我……”她一時反應不過來,生生啞住,他想了一想,又繼續道:“你若願意,放心去就是了。只一條——晚上須在竹韻館等我,我接你回府。”

紅衣訝異極了,全然沒有料到。

這可是古代,哪有主動提出讓自家妻妾去舞坊“工作”的?!

他可是身在侯位!

席臨川輕然一笑,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別這個樣子,我只是不想幹羨慕舅舅舅母。”

紅衣思了一瞬,比明白這其中的邏輯關系,也未推他的手,任由他擋得她眼前一片黑暗,悶悶問道:“這和大将軍和長公主有什麽關系……”

“太有關系了。”他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一頓,問她,“你知道舅舅舅母的感情為何這麽好麽?”

“他們是夫妻啊……”她想當然地答道,即刻被他嗆了一句:“那我還是你的夫君呢。”

“……”紅衣安靜了。

“舅舅娶舅母的時候,手中軍權已經很大了。許多朝臣反對他娶舅母,讓陛下警惕外戚坐大。”

“哦……”她一應,席臨川低笑一聲,收回了擋在她眼睛上的手:“但舅母執意要嫁,陛下又向來跟這位皇姐親厚,到後來群臣沒辦法,就轉而要求收回舅舅的兵權。”

“然後呢?”她主動追問出來。

直到現在,鄭啓都還是大司馬大将軍,又上了很多次戰場。

“舅母寧可自己不做長公主,也要讓舅舅繼續做将軍。”他笑喟着一停,續言,“有大約三年時間,她真的就不做長公主了,後來陛下恢複她的封位,都是趁着太後去世,借了遺诏的名義。”

所以旁人大多是驸馬随着妻子住公主府,她卻是住在大将軍府,那長公主府反倒成了偶爾才去一趟的“別院”。

“請辭長公主位這種事……于外人而言确實匪夷所思。”他啧了啧嘴,“但若放在兩個人之間,對喜歡的人……也許就該是這樣?”

——這突如其來的曲線表白讓紅衣一滞。

“不用在乎旁人怎麽看,我知道你想做什麽,會盡力讓你繼續做你想做的事。”

她偷眼輕瞧着他,多少有點不解于他的思路——他似乎一直是這樣,一邊并不理解她的想法,一邊又不反對她的想法。

略作忖度,紅衣輕一喟,啞音笑說:“将軍大可不必這樣費力哄我開心……”

反正她已沒了離開的機會。

“誰哄你開心了?”席臨川挑眉駁得不客氣,紅衣悶聲不言,很想直言告訴他,若待得他有了新歡便橫豎都要将這些收回去,還不如從此時就不給她。

但怎麽想這話都太尖銳了,她睇着他抿一抿唇,沒說。

他與她對視着,從她眼中,多少得以感覺出一些她的情緒來。

席臨川一哂:“我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我承認我做不到完全明白你。”

一語點到她的疑惑之處,她茫然地望向他,他又道:“但我也沒那麽……涼薄。我可以嘗試着多明白一點,等到你覺得可以的時候,我再正式娶你進府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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