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西裝外套被當成繩索,纏住鐵窗欄杆絞動,硬是用物理方式把它卸了下來。

沒有了外套,在秋季的白山縣,人已經能感到絲絲涼意。葛升卿走在街上,朝一個熟悉的地方走去。

他的判斷,或許一時之間會被人嘲笑,但卻無比準确——如果他不跑,在十分鐘後,就會有一系列針對他的調查任務下達下去,讓他徹底沒有轉圜餘地。

白又漆是站在白家的角度在考慮問題——既然倉庫的事有白家參與,現在暴露了,白家肯定是主動把它壓下去的。

葛升卿是從另一個角度考慮的——因為這事有白家的參與,它現在暴露了,白家一定會找個人背鍋。

事實證明,他的判斷是對的。

他知道自己已經難以逃脫了,但就算這樣,葛升卿還有一件必須要去做的事。

夜裏,縣辦公室的人都已經離開了。它目前的地址,是從前的白山校舍。

一個人在從前的操場,東北角,用鏟子在挖掘什麽。塑膠跑道被挖得一片狼藉,但還遠遠沒有觸及那個真相。

——白家白朝宗時期的文件,存放在銀行保險箱裏,這個保險箱的密碼,就連白又漆也不知道,白朝天将它紋在自己的身上。

如果沒有猜錯,那對姐弟最後綁架的那個人就是白朝天。這個不走運的家夥,最後的歸宿就是和姐弟一起被埋在操場底下。

他需要這個人身上的密碼,哪怕代價是身上多一樁案子。

一鏟接一鏟下去,葛升卿的手已經發麻了。當初,他們是借助工地的挖掘機來掩埋這些人的,如果要靠人手挖開,至少需要四到六小時。

就這樣,他一點點挖開土層。操場下面的泥土早已凝固,硬得和石頭一樣。

淩晨一點了,已經過去了五個小時。

終于,在他快要意識模糊的時刻,鏟子觸及了某個質感特別的東西。已經呈現棕色的皮膚大範圍腐爛,整個人的結構都開始了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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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碼,密碼在哪裏?

他急切地用鏟子翻動它,尋找着自己想要的數字;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辦公樓方向傳來——

喬真:葛老師……你在做什麽?

傅永季的車,停在雌玉龍的別墅區外。光天化日,他不怕白家動手。

等了一會兒,一個人背着大包小包出來,這人一臉倉惶,左看右看。

永季放下車窗,對他招招手:這兒呢,大哥。

白都梁這才如夢初醒,抱着包坐進車:現在啥情況?

永季:小漆我托給可靠的朋友了,她會送他去機場的。我看你也沒法再待下去,我也送你去機場。

白都梁:那升卿呢?

永季的頭痛了起來:他現在遇到點麻煩。你別添亂,你讓你那個兄弟童關把嘴巴閉緊,千萬別說認識我們。

白都梁:你覺得可能嗎?

永季:……是不太可能。

白都梁:我上午還聽童關說,有人要抓他?

永季是個嘴巴很牢的人,只是露出那種面具一樣的笑意,敷衍過關。

白都梁立刻想下車:我我我要去幫他!

突然,他看見永季從駕駛座回頭對自己笑了笑;下一刻,自己被這人一拳打翻,昏了過去。

傅永季松了口氣,他很早就想這麽做了。

開到大道機場時已經淩晨了,機場外幾乎沒有人,他把白都梁丢在門外,又把車開往了回白山縣的路。

不知為何,他仿佛看見了車外有一道微不足道的白影晃過。仿佛是白蛇的影子,它通體雪白,唯有額頭一點紅。

或許是慘白的車燈,或許是無數白蛇游動的影子。伴着這道白影,他驅車在空曠的深夜高速上,一往無前。

喬真的辦公室裏,葛升卿坐在椅子上,微低下頭。

喬真坐在辦公桌後,神色複雜地看着他。

喬真:你……做了什麽?

葛升卿沒有說話。

喬真:那個倉庫的事,真的是你做的?

葛升卿點頭。

喬真:那操場上的人……

葛升卿:那個不是。

喬真欲言又止,不知道該相信他還是不相信他。他早前得到葛升卿逃亡的消息,其實心裏還有一線希望——如果他只是受驚了呢?一個普通人,遇到這種事其實是會害怕的……

盡管他很早就意識到,葛升卿不是普通人。

喬真:小葛老師,你如果信得過我,就由我來打電話,帶你去自首。

喬真:你相信我,我一定會跟他們說明你是一個什麽樣的人的。你為孩子們做的一切……

葛升卿笑了,一邊笑一邊搖頭,緩緩退開一步。

葛升卿:喬縣長,你不知道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葛升卿:我以前……小的時候,做過很多的錯事,你想象不到……我不敢告訴你,你根本想象不到……

葛升卿:我就是為了錢……我為了錢,曾經做了很多……反正錯得很離譜,也很不要臉的事……我不敢要你的原諒,但是,我想請你相信我,我真的、真的,沒有想害那些孩子……

然而,喬真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靜,他的手放在電話上,點了點頭,說,我知道。

喬真:這些事,我全都知道。

這次,輪到葛升卿呆住了。他怔怔地看着喬真,不敢相信。

喬真:有人……雖然我們也都知道是誰,把你的照片、你過去的事情發給我看。

葛升卿:你知道……但你為什麽不……

喬真:因為我知道,每個人年輕的時候都會做很荒唐的事。你別看我現在這樣,我年輕時候,做的事要比你還荒謬。

喬真:我們就說,不能僅僅因為一個人年輕時候做下的事,去否定現在的他。你做過很多錯事,你也做過很多好的事。

他将辦公室的電話拿起,示意葛升卿坐下。但葛升卿突然大聲打斷了他:縣長,你知道我挖出來的那個人是誰嗎?

葛升卿:他是白朝天,白家的人,他身上的密碼,可以領取白家存在銀行裏的重要文件。

葛升卿:如果我們拿到那些文件,我們就可以反過來要挾白家,你就不用調走了,學生們甚至還能轉去市級的學校讀書……

然而,喬真根本沒有因為這句話而興奮。他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寬厚溫和的微笑,仿佛能夠包容這世上所有不成熟的想法。

喬真:小葛,你雖然是個老師,但其實你從頭到尾,都沒有試着去尊重所謂的秩序。

葛升卿:縣長,尊重秩序就可以拯救一切了嗎?周小秋的媽媽因為重污染工業得了癌症,誰給她秩序?塗小盼被丢在女廁所,誰給她秩序?還有我的妹妹,誰給她秩序?!

葛升卿:這個白山縣有誰尊重秩序嗎?它就是一塊白家嘴裏的肉,他們想怎麽割怎麽割,刀子是一刀刀割在我們身上的,誰給我們秩序?!

葛升卿:縣長,我要帶着孩子離開這裏。待在這裏,是沒有出路的。

喬真還是用那種眼神看着他,看了許久。最終,他輕輕嘆了口氣,苦笑搖頭。

喬真:小葛,秩序這種東西,你可以不遵守,但你必須尊重。

說完,他拿起電話報了警。當他再擡起頭的時候,葛升卿已經不在了。

縣辦公室的院門外,永季的車已經等在了那裏。他上了車,那輛車很快飛馳而去,向着大道市的方向。

次日,喬真的辦公室裏多了許多人。

拍照、記錄……人們走進這間樸素的辦公室,小心繞過地上的人。

童關在人群中幫忙維持秩序,他聽見有人說,這個人是被電話線勒死的。

目前已知最後見到喬真的人,是葛升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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