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當時年紀小

最後一次見到爹,是在陰黑的地牢裏,爹虛弱地躺在牢室內,快要死了。秦貞什麽也不懂,只知道哭,“哇哇”哭聲在監牢中回響。娘與爹在說話,秦貞聽不懂那些內容,只看到娘也哭了,于是她哭得更厲害。

後來,那些把她和娘抓到這裏來的壞人将她們趕了出去。幾天後,壞人說爹死了,娘抱着秦貞哭了場。再後來,娘也死了,她把自己吊死在屋內,秦貞進屋時正好看見。望着懸在空中的娘,她呆呆的,很久都沒反應。壞人以一張草席卷走了娘,秦貞知道,再也見不到娘了。沒有了爹,也沒有了娘,以後只剩她一人。

那些壞人給了她許多活兒幹。她放過羊,做過婢女,無論到哪裏都是下等的奴隸。秦貞似乎已經習慣,多麽受欺負,都忍耐着。但她有時卻想不通,自己做錯了什麽,為什麽天生矮人一等?年歲漸漸長大,她也漸懂了,把這份“想不通”藏進心底。

若幹年後,蒙古合汗忽必烈入主中原,改元立號,遷都稱帝,建新都,修宮室,廣選少女。秦貞入選其中。不過以她的奴婢身份做不得宮女,頂多做個宮婢而已。

皇宮東北角設有浣衣局,專為宮裏人洗衣。局使是個又兇又惡的半老女人,誰要是洗漫了,洗得不淨,她手裏的鞭子“啪啪”抽得誰皮開肉綻,秦貞初來時沒少挨她抽,手腳麻利了,才好過些。洗衣場沒個遮陰的地方,三伏天,太陽毒辣,必須頂着烈日洗衣;三九天,盆裏的水結出冰花,依然得将手往水裏伸;如果意志不堅強,早挺不下去。浣衣局裏每月都有挺不下去的人,自殘的、發瘋的,總會有人擡出去,又總有人進來。

“昨夜宮裏鬧哄哄的,什麽事啊?”浣衣女問身邊的同伴。

秦貞在她們身帝,一邊洗衣,一邊聽。

另一個女孩說:“豈止鬧,根本就是翻天了!你們還不知道?昨天有人刺殺合汗,現在滿宮裏搜同黨!”

“刺殺?成功沒有?”

“怎會成功?合汗什麽人?那也是上陣無數,刀尖上滾過來的,還有那麽多侍衛。你以為提了把刀就能當刺客?”

“是什麽人要殺合汗?”

“我哪知道?合汗的仇人多着呢!聽說這次的刺客是怯薜裏的,所以震動特別大,宮裏所有人都被懷疑了。只不過我們浣衣局是個卑賤地方,沒那麽重視,還沒有人來查。”

“怯薜?那不是合汗信任倚重的護衛軍嗎?誰能想到身邊人會殺自己,這次可真要翻天!”

她們正聊着,局使老太婆幹咳一聲,全止了聲音,專心洗衣。“都停一停!”老太婆發話。洗衣的女奴都停下望住她。

今天老太婆的面孔跟往常一樣板着的,身後帶了個少女。少女紮兩條小辮,着袍子,不是漢人裝束。老太婆指着她說:“她叫珊丹,是犯錯的小宮女,貶到我們浣衣局為奴。以後與你們一同做事,可不要欺負她。誰的房間還有空床?”

立刻有女孩禀告,“秦貞的屋子還空着張床!”

秦貞瞪住她——那個人叫陶子瑛,平時就欺負她,是個随時陷她于危難的小人!

“秦貞,以後珊丹與你同住。”老太婆下令。

“是!”秦貞不得不答應。再看那個叫珊丹的異族女孩,很陰沉的人,微低着頭,有種距人千裏之外,很不好惹的感覺。

遵局使的命令,帶新室友到房裏去。推開門,秦貞介紹說:“就是這裏了。外邊的床是我的,你睡裏邊的床。”

異族女孩環顧四周,屋裏氣氛有些陰郁,牆上有受潮的水印。

秦貞只嘆,“這間屋子環境是差了點,因為最靠近水池,有些潮。将就住吧!等以後成為‘老人’,就可以要求換房。”

異族少女把包袱扔床上,坐下發呆。秦貞熱情靠過去,“我叫秦貞,叫我貞兒也行!今年十六!我知道你叫珊丹,你是蒙古人嗎?多大了?我該叫你姐姐,還是叫你妹妹呢?”

她倒是笑嘻嘻,可對方的表情一直沒變,始終陰沉着。只有自己笑,沒多久笑容便僵了。或許是她不通漢話;或許是她剛被貶為奴,心情不好。秦貞覺得還是暫不要理她為妙,否則只是将熱臉貼上冷屁股。陶子瑛那家夥早看出不是個好相處的人,才把她推自己屋裏來。她還有活兒幹,不相陪了。

是夜,洗了一天衣服的秦貞倒上床便想睡,宮裏查刺客同黨,進出的人特別多,浣衣局要洗的衣服也就特別多。陶子瑛那幫壞蛋就欺負她,把自己該洗的全扔給她洗,害她洗到天黑,還有堆泡在水裏。

要是換在從前,這麽累,倒下就睡着了,可今天不行,旁邊還躺着個人。屋裏多住進個人,秦貞不自在,想看她在幹什麽,又不敢看。珊丹似乎沒睡,秦貞側身假裝睡覺。

不多時,她聽見女孩起身,從她床邊走過,秦貞偷偷睜眼,看見珊丹出了門。她感覺這個女孩神神秘秘,也許是起夜入廁,但入廁為什麽穿戴整齊呢?她覺得有古怪,自己可不能與莫名其妙的人住在一起,遂跟上去。

只能遠遠跟着,見她出了浣衣局,秦貞更覺古怪了。

異族女孩進入花園,深夜的皇宮四下無人,她折了根樹枝,舞了起來。

遠觀的秦貞大驚,她居然會武藝,來這裏偷練。一招一式,行雲流水,應是從小就會的。自己看得好羨慕,要是自己也會幾招,看陶子瑛她們怎麽欺負自己!

珊丹以對面大樹為目标,招招見殺,揮砍突刺,直到手中枝丫折斷,接着又摘樹枝繼續。秦貞看得累了,打了呵欠,悄悄回房。不過她依然睡不着,直等到珊丹回來。異族少女似怕驚動屋裏的人,輕手輕腳上了床。

第二日,珊丹與浣衣局裏的其他女奴一樣開始幹活。秦貞将木盆放在她身邊,人也坐了過來。“昨晚休息還好嗎?”她先套近乎,不過對方依舊陰沉臉色。

突然,十幾件衣服從天而降,落進她與珊丹的盆裏。秦貞擡頭,又見陶子瑛。

“小南蠻和新來的,這是你們的分量!”陶子瑛傲慢說。

陶子瑛又把自己的活兒扔給別人做,秦貞受慣了,把衣服撿進自己盆裏。

珊丹陰沉低垂的頭擡了起來,不服道:“明明是你該做的,為什麽要我替你做?”

秦貞頓驚,一驚珊丹會說話,還會說漢話;二驚珊丹敢忤逆陶子瑛。她可是這裏的小目頭,哪個新來的不怕她,不聽她話?

陶子瑛果然不爽,“叫你洗,你就洗!”

“子瑛姐,她剛來,不懂規矩!”秦貞幫着珊丹收衣服。

珊丹不僅不服,還站起來與陶子瑛對視。

“你敢瞪我?”陶子瑛瞪了回去。

在秦貞看來,她的表情有些好笑,故意瞪眼擠眉,露出兇悍模樣,那雙卻睜着圓圓的,像垂死的魚。而珊丹的眼神卻不同,睜得不大,但如野獸,秦貞見得有些怕,裏面有殺氣。

陶子瑛似也被吓住了,語氣虛,“別以為自己是蒙古人就可以耍橫,到這裏來的都是奴隸!”見她還瞪,陶子瑛揮掌扇去。

秦貞都為珊丹閉眼,但那巴掌并沒落下,她睜眼看到陶子瑛的手腕被珊丹握住。珊丹會武藝,那巴掌怎會打到她?秦貞放心。

如果就此收手也罷,但事情沒完。

“放……放手!痛!”陶子瑛表情痛苦,另一只手要将捏住自己手腕的手掌*。

珊丹的手似鐵鉗般緊捏不放,陶子瑛呼喊朋黨,周圍的女孩立刻過來幫忙。珊丹不懼她們圍攻,踢到前幾個。後面的人扔來衣服,罩住她頭,趁她一時視線不明,一擁而上,把她打倒在地,圍着拳打腳踢。陶子瑛已掙脫鉗制,對着地上的珊丹又踢又踩。

“不要打!快住手!”秦貞看急了,這樣會打死珊丹。

“小南蠻,管閑事連你一起打!”陶子瑛推開她。

“不要打!聽我說!那是皇後的衣服!”秦貞指着罩住珊丹的衣服喊。

打人的衆人頓時停住了。

“不關我事!”

“不是我!”

“與我無關!”

衆人瞬間散去。

局使老太婆聽到動靜,現身了。“一會兒不盯住你們,要造反了嗎?快幹活兒!”

珊丹掀開罩住自己的衣服。

“你沒事吧?”秦貞關心問。

“沒事。她們那點拳腳傷不了我。”珊丹看了眼手中的濕衣,“這真是皇後的?”

“哪是?騙她們的!”秦貞吐出舌頭。

“謝謝。”珊丹淡淡說,埋頭洗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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