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在這個瘋子世界裏,只有他能給我安全感

過了會兒,楊複回過頭來,當做剛才無事發生,說:“以後,如果有人欺負你,甭管是誰,你反正就說你是楊複的小弟,楊複罩你,他們要是不怕死,就繼續,楊複會去找他們的。”

我說:“嗯。”

他突然換了話題,說:“我楊是楊康的楊,複是慕容複的複。你看過《射雕英雄傳》和《天龍八部》嗎?”

我點頭。

他說:“我爸就是看了天龍八部給我取的名字。”

我問:“那你姓楊是因為你爺爺看了射雕英雄傳嗎?”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突然,他哈哈哈哈哈起來,哈了好久好久。

然後停下,很認真地說:“不是。”

我建議他:“你可以說是楊家将的楊,你知道楊家将嗎?楊康是反派。複你可以說是複習的複,慕容複也是反派。”

他拒絕我的建議:“我就喜歡反派,反派帥。”

有性格,很酷,我喜歡。

但我有一個疑問:“你爸也是覺得反派帥嗎?”

他說:“不是,我剛那是逗你玩兒的,你怎麽當真了?我爸不是看天龍八部給我取的名字,他就是去給我登記的時候還沒想好名字,看到桌子上有一疊複印紙,就取了這個名字,但我覺得這不夠有面子,就自己編了個來由。”

“哦。這樣啊。”我說。

他問:“你呢?”

我說:“我爸姓黎,黎明的黎,我就也姓黎。川是三豎條的那個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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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為什麽叫川?”

我想了想,說:“因為我爸是四川人。”

對不起,四川人。

但我一下子真想不到武打片裏誰的名字裏有個川字。

“哦。這樣啊。”

楊複又換了話題,說,“你一來我就聽說了,都在說來了個小狐貍精,話都說不清,逗半天才叽叽的叫一聲……我本來還想他們又發什麽癫呢,現在看到你,是有點兒那意思。你怎麽長這樣好看?比電視裏的都好看,你怎麽不去當童星?跑這兒來?”

這是我從未設想過的道路,被他這麽一說,我都疑惑起來了,按理說我的金融學霸舅舅不該想不到這層。

我猜測道:“可能,沒門路吧。”

當童星是件聽起來很好很厲害的事兒,在我對這個世界淺薄的認識中,好事兒都是要走後門的。

“那可真是電視臺的損失。”楊複很認真地說。

我看着他,想了想,突然笑了起來。

他看着我,也笑了起來。

我倆對着笑了半天。

後來我回憶當時我在笑什麽,真回憶不出來,這實在是沒有笑點,搞不懂,可能小孩兒的笑點就是奇奇怪怪吧,可能就是年紀越小越容易開心吧。

笑完了,楊複說:“你要不要到我家去玩兒啊?我帶你到我家認認門兒,以後要是你報我名字還有人不識相,你就往我家跑,好漢不吃眼前虧,回頭我再替你出頭。”

“好啊。”我說。

我就跟着楊複去了他家。

他家養了一條好大的黃色土狗,好大,真的好大,估計站起來比我都高。

狗看到我,大聲地叫起來。

我就停住了腳步,不敢動。

“沒事兒,別怕。”楊複把筐擱地上,走過來牽住我的手,然後沖那狗說,“別叫,這我小弟!過來!”

狗不叫了,走過來,聞聞他,順着他的手來聞我。

我身體都僵了。我可能真的不夠這狗一頓吃的。

還好,這狗沒吃我。

它聞了我一陣,瞅着楊複的态度,友好地對我搖尾巴。

“好了,它認識你了,放心吧,不會咬你了,走,進去。”楊複說着,拉着我往裏走,一邊叫他媽,“媽!媽!我帶了個人回來!”

楊複他媽看到我,稍怔了下,随即露出些了然模樣:“你是……張菁的兒子?”

張菁,我媽。

我有點猶豫地點了點頭,心裏慌得一批,生怕她跟我媽有仇。

我媽那人,說不準幹過什麽事兒的。眼前這阿姨過分柔弱,萬一我媽霸淩過她呢?

她端詳我一陣,緩緩地說:“你跟你媽媽長得很像……我和你媽媽是小學同學,後來她跟家裏人去了城裏……你媽媽呢?她也回來了嗎?”

“南下做生意去了。”我說。

她笑了笑:“你媽媽一直都很膽子大,敢闖,跟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樣。”

聽起來不像歹話,看來我媽沒霸淩過她,我就放心了,不然我就要原地失去我在這個瘋子村的靠山了。

我們說話的時候,楊複在旁邊咕嚕咕嚕地喝水,喝完了,把好大一個空杯子擱回桌上,用衣袖擦了擦嘴,說:“媽,他我小弟,以後我罩他,剛看到他的時候一群傻逼欺負他呢。”

他媽說他:“瞎說什麽呢,是弟弟,叫弟弟。嗯,你多照顧弟弟。”然後慈愛地對我說,“你有事兒就來找阿姨,或者找你楊複哥哥,別怕生。阿姨小時候也被人欺負,你媽媽就保護我,跟好幾個男生打架,他們都打不過你媽。”

我就這樣認識了楊複,并且一直保持着密切的來往。

幾乎每一天我都和他在一起。在這個瘋子世界裏,只有他能給我安全感。

他很忙。

他媽媽是村裏小學的老師,工資少,身體弱,幹不了別的,家裏有兩塊地、一頭豬、一群雞,都靠楊複搞,他還要做一日三餐,這個倒不是他媽做不了,我吃過一次他媽媽做的飯後,理解了楊複。累一點,比食物中毒要劃得來太多。

我的到來令楊複本就緊巴巴的時間表雪上加霜。

他每天早上繞路來接我,然後我跟着他上山去割草,跟着他回家去把草切碎了拌着飼料喂豬和雞,跟着他去學校。

放學後,我跟着他去地裏,看着他伺弄莊稼,回他家吃飯,天黑了他送我回姨婆家。

我沒有客氣地跟他說“辛苦你了”“給你添麻煩了”之類的話,怕他本來是沒發現的,我一說,他就發現了,萬一他就不當這個冤大頭了呢?

我不能為了一點禮貌就冒這麽大的風險。

但我可以幫他做些實在的事兒來聊表心意。

楊複說:“哦,那你給我寫作業吧。”

我說:“可是你比我高兩個年級啊。”

楊複說:“那算了。”

我說:“我幹點別的吧,我幫你種地。”

楊複說:“行,你來,你過來,我教你。”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在地裏掰玉米,我坐在田埂上。

聞言,我站起身,正要下去,突然看到停在玉米葉子上的幾只七星瓢蟲。它們阻礙了我前進的步伐。

我認真地數了,是七星瓢蟲。它們是益蟲,但這不影響它們是蟲。

就在我進退兩難時,楊複突然“我操”了一聲。

我看過去,他皺着眉頭,使勁兒拍了挽着褲腳的小腿幾下,一個螞蟥掉到了地上,他狠狠地一腳踩上去,磨了磨。

我:“……”

他吸着涼氣兒上來田埂,蹲在我身邊,低下頭擠傷口,說:“你別下地了,還是給我寫作業吧,就倆年級,你多學下就學會了。”

我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什麽題目能比蟲子更恐怖呢?

楊複家離我姨婆家實在是有點兒遠,一個在村東,一個在村西。

還好,後來我住到楊複家了。

他家不大,但他有一間獨立的卧室,床不是雙人床,但睡我倆綽綽有餘。

他媽沒意見,我姨婆也沒意見,反正我舅就給了她我剛來那倆月的夥食費。

就這樣過了好多年,從我小學三年級到我初中一年級。

我小學是在村裏讀,村裏也有初中,但教學水平很差,我讀了初一,楊複拿着我持續滿分的卷子看了又看,嚴肅地對我說,得去鎮上讀。

他覺得村初中的卷子跟不上我的水平,人要往高處走,要和高處比。

楊複這會兒讀完了初三,完成了九年制義務教育,不打算讀高中——就他那扔只狗踩答題卡都比他分高的成績,估計也讀不了——打算去鎮上打工。

我勸他做下最後的努力,去問問能不能走體育特長生的路子。他極不情願,但考慮到不能在我面前表現得太厭學,以免給我帶來不良影響,還是去找老師咨詢了。

老師在直接中不失委婉、委婉中帶有直接地說:“體育特長生也需要成績,大概是最低錄取線的百分之六十。”

楊複當場松了一口氣。

楊複有個原本兩家關系很一般的遠房親戚,對方早些年搬去了鎮上,每年會回村裏挂墳。

他心眼子多,瞅着人家是好說話的,早幾年就故意裝熱情接近。

他從不說自家難處,反倒每次都提幾塊土豬肉,或一袋子土雞蛋,或自家地裏的新鮮菜,硬塞給對方帶回去。

對方給他紅包,他都不要,說這就沒意思了,他以後都不敢走這親戚了。

人家就覺得這小孩兒挺那什麽的,不一般。

村裏楊複的同齡人,甚至是比他還大幾歲的年輕小夥,不是不能做事兒,但絕沒他這麽會來事兒,那些人大多處于只想索取不想付出的狀态。

不能怪其他人眼界不夠,本身在那麽個位置、那麽個環境裏長大,窮鄉僻壤,資源有限,“摳”和“貪婪”是生物在惡劣環境下的生存本能,楊複屬于基因變異。

但無論如何,擺在一起比較,楊複就顯得很鶴立雞群。

用那親戚的話來說就是:“複子是個将來能幹大事兒的。”

我覺得這就是個客套話,長輩誇小輩來回就是說這個。但楊複十分自信,跟我說:“他們有眼光。”

這會兒,用楊複的話來說就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收網的時候到了。

他頭一回找那親戚求助,而且不是借錢,甚至不要人家給他介紹工作,他只說想帶着媽媽去鎮裏讨生活,想租套房子,請大伯幫他看看有沒有合适的,幫搭個線。

這麽個事兒,完全沒有拒絕的道理,親戚還能在房東那兒撈個小人情,所以完全沒猶豫就欣然答應。

很快,親戚給他介紹了套房,在個老筒子樓裏。

舊是舊了點兒,但勝在便宜,而且,家具家電、甚至鍋碗瓢盆這些東西都齊全,否則買的話又得花一筆錢。原屋主是退休返聘的老醫生,知識分子,不缺錢,好說話。

根本不用楊複自己說,親戚幫他問房的時候,就主動地、順便地在社交網裏問了問有沒有要招人的,自家有個機靈會做人的好小夥要過來打工。

這親戚特欣賞楊複,把他誇得什麽似的。

有個做建材生意的小老板正好在找助手,聽了心動,就問這小夥子會不會開車。他總要往返于鎮裏鄉裏,自個兒開車太累了,想找個人能跟他輪流着開。

他知道楊複沒滿18,駕照肯定沒有,但沒事兒,他膽子大,只要楊複會開,就在鄉下路上開,沒人查。

親戚轉頭來問楊複,楊複說會。

我問楊複什麽時候學會開車的,我怎麽不知道?

楊複說:“我拖拉機開得挺好,你沒坐過嗎?”

我說:“拖拉機和小汽車不是一回事兒。”

楊複說:“趕緊學呗,又不要我明天就上崗。這老板開一千二一個月,還給提成,這我不幹?我傻啊?”

那會兒一千二在小鎮裏能幹很多事兒,很頂用。他親戚幫他找的兩室一廳的房子才180一個月。而且那建材小老板說了,前幾個月先試試,幹得好了漲工資。

就打了個時間差。

在我們收拾東西的幾天裏,楊複死纏爛打村裏一開工廠的有私家小車的老板,天天提只老母雞上門,非要人家教他開車。

那人猶豫再三,還是不敢輕易把車給楊複開,楊複就退了一步,說自己只坐在副駕駛上看他開。話到這份兒上,那人就同意了。

愣是讓楊複給看會了。

楊複是這樣的,他腦子絕對沒問題,甚至可能比一般人聰明,但一坐教室裏對着教科書就抓瞎。

他說他一看書,就感覺他是個鬼,書上那些字都是打鬼靈符,一直攻擊他。

我問他,那我是什麽?

他說:“你啊?你神仙,符不打神仙。”

我故意翻舊賬:“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還說我是小狐貍精。”

這話他都接得住,說:“狐仙呗,沒聽過啊?”

他可能真的是個鬼,一天到晚說些鬼話。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一句要代入看似嫌棄實則嬌嗔的語氣。

圈兒(?)就是個戀愛腦,就吃楊複這套,散了吧[含淚捂嘴]

楊複:是什麽都行,反正是我老婆[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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