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恍如隔世的攝政王
在太液池邊吹了會兒涼風, 讓發熱的頭腦被風吹得冷靜下來,陸川延沿着來時的路慢慢往回走。
借着散步的時間,他仔細梳理了一番目前的狀況。
從零零幺口中, 陸川延得知, 他重生回到的時間是天昭二年的大年夜。也就是說,距離自己當上攝政王已經過了兩個年頭。
兩年時間,足夠機靈的官員站好隊, 也足夠他們自發将皇權架空成一紙空文。
架空皇權這件事,嚴格意義上來說, 還真不能怪到陸川延頭上, 畢竟他是個一心想着三年退休的人,怎麽可能多此一舉, 整這些沒用的東西。
架不住手下人過于貼心,争着搶着要表現自己, 以讨攝政王的歡心。
陸川延向來懶得管身邊人的巴結奉承,也從未給過他們什麽實質性的好處,但這似乎從未澆滅官員們的站隊熱情——畢竟在絕大多數不明真相的官員眼中,謝朝只是一個假傀儡,陸川延才是妥妥的真皇帝。
再加上陸川延一直懶得敲打,長此以往的放任下來,謝朝的皇帝稱號名存實亡。
這一世絕不可像上一世那般懈怠, 還是要盡快樹立起皇帝的無上權威來。
陸川延心中思量不停,緩步向前。
繞過一處古樹時, 突然,他像是察覺到了什麽, 朝着側方看去。
樹影婆娑, 懸在枯死枝桠上的花燈也左右搖晃, 四下無人,唯有花燈在地上拖出極長的影子。
陸川延凝視那株老樹片刻,突然出聲道:“出來吧,何必遮遮掩掩。”
一片寂靜。
在001都要認為宿主看錯了時,一陣輕微窸窣響起,是衣服布料摩擦時帶出的輕響。
一道人影從樹後緩緩轉出,定定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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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黃色的衣擺微蕩,看清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孔時,陸川延一時恍如隔世——雖然也确實已經隔世。
他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因為有着不必下跪的特權,故而只是恭敬抱拳行禮:“微臣參見陛下。”
這是陸川延重生之後第一次見到小皇帝。
上輩子有關謝朝長相的記憶早已模糊不清,陸川延只記得對方有一張融合了父母優點的好面皮。
如今故人重逢,新的見面為舊的記憶填補上了空缺與色彩,他才意識到:謝朝長得,似乎有些過分殊絕了。
謝朝的母親有半身西胡血統,原是被進貢的舞女,後因極盛的容貌被先帝看中,收入後宮,寵極一時。她美豔到什麽地步,被罵狐貍精已是常态,甚至有嫉妒的嫔妃為她起了一個“妖姬”的外號。
而謝朝似乎将母親身上的西胡血統全都繼承了去,雖然在最開始登基時,這身不似漢人的皮囊為他帶去不少麻煩,但不得不說,謝朝的混血将漢人與西漢的優點結合得極好。他深目高鼻,皮膚白皙,黑發微卷,墨藍色的眼珠像是琉璃,讓人聯想到草原上奔跑的狼,抑或是飛翔的鷹。
今年謝朝年方十七,正是最風華正茂的年歲。
按照陸川延上輩子的記憶,這時候的他少年意氣,生機勃勃,隐藏情緒的功夫尚且不到家:在自己面前時,嘴上總是說着“王叔所言極是”,細微的表情與姿态卻總是藏不住他的敢怒不敢言,看得陸川延心情舒暢,更想逗他。
但不知為何,這輩子第一次見面,陸川延總覺得眼前的謝朝有幾分不對勁——似乎與記憶中的他出現了偏差。
花燈豔紅紅的光芒照亮了謝朝的半邊臉,另外半邊則被深深籠罩在無邊陰影之中,無端顯出幾分涼薄的妖異。
他無疑是俊美的,但十七歲該有的勃勃生氣卻溢散得一幹二淨,原本像狼像鷹的琉璃眼珠空洞洞的,莫名瘆人。
如同被攔腰斬斷的幼樹,眉間透露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死氣。
謝朝并不叫陸川延免禮起身,而是踩着腳下稀疏的落葉,一步步慢慢向他走來。
落葉碎裂的清脆響聲停在身前,陸川延微微擡眼,與小皇帝的目光不期而遇。
月光下,謝朝微微眯着眼睛,仰頭看他,眼瞳裏倒映出陸川延的影子。
好半晌,似是不确定地喊了一聲:“攝政王?”
語氣有些難以形容的奇怪,帶着點大夢初醒的茫然。
這不對勁。
猶記得小皇帝同他說話時,總是客氣虛僞、綿裏藏針,哪裏有過語氣如此平緩和諧的時候。
今天小皇帝是怎麽了?
陸川延極輕地皺了下眉:“臣在。”
頓了頓,他問:“陛下可是身體不适?是否需要微臣傳太醫入宮?”
“身體……不适?”
謝朝自言自語般地喃喃重複一遍,在陸川延疑問的目光中,他慢慢埋下頭,尚且單薄的肩膀開始輕輕發抖。
陸川延頓覺不妙:“陛下?”
來不及思考小皇帝為何突發惡疾,他上前一步,正欲握住謝朝的手腕探脈,小皇帝卻又驀然擡起臉來,定定注視着陸川延,神色再正常不過,唇邊扯起一個笑容:“朕吓到王叔了?”
“……”
陸川延啞然,卻道原來謝朝是故意吓他,一時之間心情複雜。
他收手後退一步,語氣略帶無奈:“微臣卻是不知陛下從哪裏學來的這種吓人把戲。”
謝朝攤攤手,語氣是稍顯刻意的輕松,像是在掩飾什麽:“朕方才心血來潮,想看看王叔反應而已。王叔方才是在擔心朕麽?”
陸川延聽出了他的刻意,卻沒多想,只道小皇帝擔心他生氣所以在裝乖,敷衍一句:“陛下萬金之軀,做臣子的哪有不擔心的道理。”
平平無奇,挑不出錯處的一句話,卻意料之外地聽見了小皇帝的反駁,聲音低得像是下一瞬就會消散于冬風中:“騙人……”
陸川延常年習武,耳力何其敏銳,聞言一怔:“什麽?”
謝朝卻避而不答,墨藍色的眼瞳如潭水般深不見底:“王叔為何在此?”
陸川延搬出離席理由:“席間沉悶,出來醒酒。一時不察,忘記同陛下告退,陛下勿怪。”
連句有罪該死之類的場面話都懶得說,難怪小皇帝日常覺得他要篡位。
記憶裏,謝朝在自己說勿怪的時候,往往會維持不住臉上的不動聲色,眼神中全是“我就知道你狼子野心”之類的憤懑情緒,表情很是有意思。
但今天謝朝聽聞此語,不僅無波無瀾神色平靜,甚至還沖陸川延笑了一下:“嗯,王叔所言極是,朕不會怪罪的。”
“……”
挺不對勁。
這小狼崽子不會在暗地裏謀劃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吧?
陸川延猜不出來。想了想,他上輩子的懶散毛病又犯了,反正謝朝的情緒如何與他無關,自己只是在其位謀其政,輔佐好他罷了。
哪怕小皇帝沒安好心,憑他的本事,一時半會兒也掀不起什麽風浪。
他問:“陛下又何故離席?”
謝朝不言語,好半天,才輕聲說:“朕剛剛席間打盹,做了一個夢。”
陸川延心道:如此喧嘩之中你也能睡着,倒也是有幾分本事。
不過側面一想,這也代表着整個宮宴中,都未曾有一位官員主動與小皇帝搭話,不然對方哪裏有睡覺的機會。
難道小皇帝是在旁敲側擊地提醒他?
心裏琢磨着是時候該警醒文武百官,陸川延聽見謝朝繼續說:“……夢見天下之大,只有王叔一人以真心待我。”
“所以醒後,朕就來找王叔了。”
“……”
無言片刻,陸川延說了句算不上安慰的安慰:“所以只是夢而已。”
“只是夢啊……”
謝朝短促地輕笑一聲,喃喃道:“或許吧。”
陸川延不欲與小皇帝交談太多,畢竟自己剛剛重生,即使已經盡力回想上輩子的事,一時半刻也不能全然記起,更不清楚如今他與謝朝的關系究竟如何。
擔心再多說幾句會露出馬腳,他轉而問:“離席時間不宜太久,陛下打算何時回去?不如與臣同行。”
謝朝斂眉搖頭,長長的睫毛垂落,遮住眼底神色:“王叔先回去吧,朕再自己待會兒。”
陸川延這才發現,小皇帝身邊竟連個太監都沒帶,眉頭頓時擰起來:萬一來個武功高強的刺客,憑這小崽子的縛雞之力,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他嗓音微沉,語含不悅:“陛下身邊一個随從也無,也太不把龍體當回事。”
雖然周邊有自己的暗衛時刻緊盯,但也得讓狼崽子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不然他肯定下次還敢。
謝朝像是才注意到,表情片刻恍然,不好意思地仰臉,沖陸川延露出笑模樣,似在讨饒:“朕醒後急着來找王叔,一時不察。好在禁城有王叔命人把守,很是安全,王叔不必為朕擔憂。”
他的容貌實在是太有殺傷力,即使陸川延也不得不承認,僅憑着小皇帝的一張臉,就足以讓許多人為他死心塌地,馬首是瞻。
奈何陸川延性格淡漠,即使狼崽子頂着這樣的臉蛋,也未曾讓他心軟半分。
見小皇帝執意要留,他輕輕嘆了口氣,解下自己的披風,上前一步,為謝朝系上:“此處風大,陛下莫要凍壞了自己。”
系好之後,他剛想退開距離,手指卻被一股溫熱的力道留在原地。
陸川延擡眼,以眼神詢問謝朝這是何意。
謝朝反應極大地抓着陸川延的手指,力道很緊,嘴唇抿成一條平平的直線,胸膛不住起伏。
他看起來有千言萬語哽在喉頭,但須臾之間便撒開了手,後退一步,偏過臉去,低聲道:“……王叔回去吧。”
在自己的記憶中,謝朝從未有過情緒起伏如此明顯的時候。
陸川延深深看了他一眼,将他今日的異樣記下,收回手行禮:“微臣告退。”
離得遠了,不知出于什麽心理,陸川延又回了一次頭。
小皇帝孤零零站在老樹下,垂着臉不知在想什麽,影子被花燈拉得很長很長,寂寥非常。
陸川延回到宮宴上時,文武百官尚且在談笑風生,見到他回來急忙噓寒問暖,問攝政王醒酒醒得如何了。
陸川延随便應付兩句,便落了座。
右丞笑眯眯地看着百官如百鳥朝鳳般向陸川延大獻殷勤,并不參與其中,看起來當真是個再中立不過的人。
陸川延卻不能不注意到他——畢竟上輩子謝朝的死,與他絕對脫不了幹系。
他正在心裏默默思量,有眼尖的一位小官注意到了什麽,疑惑低聲詢問鄰座:“攝政王今日赴宴,是不是穿了件披風來着?怎的回來的時候,披風不見了?”
鄰座也摸不着頭腦,只得猜測:“許是出了什麽意外,臨時脫下了。”
宮裏能出什麽意外?
小官正欲再問,卻被席間突如其來的騷亂打斷。
他唬了一跳,慌慌張張地朝着喧嘩吵鬧的地方看去,只見攝政王面如寒霜地坐在原位,一名宮女跪在他腳邊,不斷磕頭,哀泣求饒。
小官又是震驚又是八卦,将臉湊到另一個鄰座耳邊:“怎麽了這是?”
鄰座伸出一根手指,不着痕跡地指指被随意擱置在攝政王手邊的餐碟,悄聲道:“看見那是什麽菜了嗎?”
小官伸長脖子細細分辨,末了搖搖頭,距離太遠,他看不清楚。
鄰座恨鐵不成鋼地看他一眼,道:“那是天山雪蓮炖雪蛤!”
“天山雪……”小官反應過來,一把捂住嘴,驚駭地把聲音壓到最低:“那不是只有陛下才能吃的禦菜嗎?!”
天山雪蓮何其難得,即使是帝王家,一年統共也只能得三四朵,當然只有皇帝才配享用。
這宮女是被豬油蒙了心還是瞎了眼,把它端到攝政王面前是幾個意思,暗示攝政王才是真皇帝嗎?
宮女跪伏在腳邊哀哀哭泣,哭完又開始掌自己的嘴:“王爺饒命啊!奴婢一時昏了頭,端錯了菜,求王爺饒奴婢一命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陸川延壓着眉眼,知道絕不可能只是單純的上錯菜。
極有可能是某個別有用心的官員見自己忘記同小皇帝告退,誤會了自己的意思,故而給傳菜的宮女塞了好處,命她将皇帝禦菜端到自己面前,以不動聲色恭維自己。
卻沒想到馬屁拍到了馬蹄上。
他按了按眉心,語氣冷硬:“誰指示你這麽做的?”
宮女肩膀抖了抖,拼命搖頭:“沒人指示,奴婢真的只是一時糊塗……”
見她不說,陸川延指尖有節奏地敲桌,淡淡啓唇:“壓去慎刑司,本王親自審。”
進慎刑司的人大半有去無回。此話一出,宮女癱軟在地,如喪考妣。她還想求情,卻被身後訓練有素的侍衛拽起來,二話不說就向慎刑司拖去。
陸川延端坐得四平八穩,冷眼看着宮女被拖走,才微微沉下語氣,不輕不重地敲打一番:“本王只是暫代陛下參政,絕無越俎代庖之意。此大不敬之事若有第二次,本王少不得代替陛下将官場清掃一番,各位自重。”
頓了頓,他眉間的刻痕稍稍撫平,施施然起身,朝着大氣也不敢出的文武百官颔首:“本王先行一步,大家不必拘束,一切照常。”
席間靜默幾秒,随後立刻又爆發出相較之前更加高昂的談笑聲來,百官憋足了勁兒的大聲談天說地,唯恐讓攝政王覺得不夠照常。
好狠!
眼尖的小官見攝政王的背影逐漸遠去了,才停下了嘴皮子,擦了把額頭上的冷汗,低聲自語道:“攝政王這是幾個意思?”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指使那宮女的官員只是想讨好攝政王罷了,畢竟在大家心裏,攝政王坐上那個位置也是遲早的事,怎麽就值得他動那麽大的怒,非得查出幕後主謀不可?
不過有了這麽一遭,其他蠢蠢欲動的人也都偃旗息鼓,停下了心裏的小算盤。
小官嘴裏發苦,心道真是聖心難測,頭頂上這些人沒一個自己能看懂的,還是老老實實地不趟這渾水為好。
這時太監尖細的報唱傳來:“皇上到——”
不知何時離開的小皇帝回來了。
百官再不敢怠慢,急忙起身朝着皇帝行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片刻後,少年天子的聲音平平傳來:“衆位愛卿……免禮平身。”
鄰座見小官不知中了什麽邪,竟然在皇帝說了平身之後仍站在原地,像傻了一樣,急得猛拉他一把,壓低嗓子:“你瘋啦?還不坐下!”
小官被他拽得直挺挺坐回原位,哐當一聲,引得旁人側目。
“披風。”他喃喃道。
這個鄰座沒參與關于披風的交談,一頭霧水:“你說什麽?”
小官驀地打了個哆嗦,像是終于回過了神,惶恐至極地收回視線,盯着地面:“沒什麽……”
陛下身上披着的。
不就是攝政王丢失的披風麽!
這兩人的關系難道……?!
走出慎刑司的大門時,天已破曉。
熬夜審訊,陸川延眼睛略微發澀。他疲憊地按了按眉心,吩咐身後的侍衛:“回王府。”
侍衛恭敬應是,領着陸川延登上早就備好的馬車。
馬車平緩啓動,朝着宮門駛去。
陸川延在車內閉目養神,卻無什麽睡意,只是在腦海中回想着今天發生的種種。
慎刑司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一個小小的宮女怎麽扛得住,沒幾下就招了個全。她背後原是督察院左督禦史,拿捏着宮女一家人的老小性命,令她故意上錯菜,試探自己口風。
竟然還有這種蠢人,不過倒也給了自己一個殺雞儆猴的機會。
陸川延心知今日之事只是開頭,日後等自己将權力一步步遞交給小皇帝時,恐怕還會生出各種事端。
上輩子的小皇帝在他面前戒備而虛僞,從不主動求他什麽,表現出一幅真的要當一輩子傀儡皇帝的模樣。自己有幾次想教他些東西,全都被當成了來自當權者的試探,被謝朝一應拒絕。
幾次之後他也就懶得主動去教了,小皇帝不要,陸川延就不給,只是自己處理政事,在三年後一股腦把各種權力統統移交給小皇帝,也不管他會不會處理,自己做了甩手掌櫃遠走高飛。
這麽辦固然簡單方便,缺點也很顯而易見:小皇帝被環伺群狼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自己被迫重活一世,又接手了爛攤子。
所以這輩子,自己除了為小皇帝鋪好路,一點點把權勢喂給他之外,還得想辦法把他教成一位能力卓絕,能獨自面對外界豺狼虎豹的好皇帝。
陸川延揉了揉眉心,難得有些發愁。
鋪路倒是好說,上輩子誰有異心,這輩子通通抓起來殺掉就罷了。至于怎麽教育——
他可是毫無教小崽子的經驗。
……啧。
想了一會兒,還是沒什麽頭緒,陸川延索性不想,往馬車的後座上一靠,在心裏呼喚零零幺。
“在嗎?”
001快樂探頭:【在的哦~宿主有什麽事嗎?】
陸川延語氣略藏疲憊:“今日處理事物繁重,我有些勞累。”
宿主累了!
這還是第一次有宿主向001抱怨自己累,想必一定是很累了才會告訴001的吧!
001聞言,頓時焦急起來:【宿主很勞累嗎!睡一覺會不會好一些?001給你唱一首催眠曲吧!】
“……”陸川延道,“催眠曲是什麽?”
【就是搖籃曲!】
為了便于陸川延理解,001直接當場為他獻唱一首:【睡吧~睡吧~我親愛滴寶貝~】
魔音貫耳,陸川延眼角抽搐,艱難地擡起手:“……不必了,多謝。雖然我很累,但是暫時睡不着。”
001聽話地停下來:【宿主不想睡覺嗎,那001還能在什麽地方幫到你呢~】
陸川延故意停頓片刻,作沉思狀,估算着時間差不多了,于是慢慢道:“閣下可以為我講一些千年之後的趣事嗎?這樣即使勞累,在放松之餘能聽到一些新奇的見聞,也能讓我盡快恢複。”
這有什麽難的!
001完全沒聽出陸川延的小心機,鬥志昂揚地攬下了這個任務:【宿主就放心交給我吧!唔……從哪裏講起呢,不如001先給宿主講講幾千年以後,人們都是用什麽交通工具上班的吧!哦不對,首先還要先解釋一些什麽叫上班,上班就是……】
真好騙。
聽着腦海裏叽叽喳喳的話語,陸川延微微阖上眼,唇角微勾。
也罷。
重生一次,也許并不太糟。
大年夜的宮宴之後,百官休沐七日,無需上朝。
這七日時間,陸川延都待在王府書房內,仔仔細細地回想上一世朝堂中的風雲變化。
重生一遭,記憶是他最大的優勢。
盡管辭官之後身在江湖,但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作為當過七年定遠侯三年攝政王的人,陸川延的政治敏銳度還是相當高的,所以能夠從江湖人的細碎閑聊中大致拼湊出歷史的脈絡。
上輩子,謝朝剛上朝時,很是勵精圖治了一段時間。他确實有幾分帝王天資,倘若假以時日,肯定能成為一代明君。
但壞就壞在,也許是隐忍太久不願再忍的緣故,謝朝的改革過于大開大阖,一上來就動了太多人的利益。
其中就包括幾個老牌世家。
謝朝的手伸得太長了,他背後沒有靠山,卻毫不避諱地直接提出了土斷政策,也就是編訂戶籍,徹查世家隐占的土地與私屬。
世家很快做出了反撲:逼宮。
陸川延明明留給謝朝了虎符,随時可以調動人馬,但不知道為何,世家還是逼宮成功了。
陸川延不知內情,只能猜測,謝朝應該是想調兵的,但是他身邊很可能有世家的奸細,找機會調換了虎符,謝朝便毫無還手之力。
逼宮成功之後,謝朝被迫寫下罪己诏退位,之後被軟禁于冷宮相當長一段時間,大概一年有餘。
這一年時間裏,世家也沒閑着,他們立了一個新的傀儡皇帝,之後便開始內讧。
內讧許久,世家元氣大傷,謝朝不聲不響死于冷宮之中。
西胡不知從哪裏得了消息,趁機舉兵來犯。
沒有了陸川延坐鎮,梁朝将士節節潰敗,毫無反抗之力,西胡直接打到淇水,與京城僅百裏之隔。
最後由右丞出面,向西胡割地求和。
繞了一大圈,梁朝終究是逃不過被侵略蠶食的命運。
右丞。
陸川延提筆,吸飽朱砂色墨水的狼毫緩緩寫下陳路兩個字,随手畫了個圈,筆鋒收勢時濺出兩點墨水,像是兩滴血淚。
陳路是右丞的名諱。
其實上輩子,陸川延在戰亂剛起時,回過京城一次。
他的想法很簡單,終究是不忍心看見梁朝百姓因戰亂流離失所、白骨露野。自己只是閑散了兩三年,兵法還沒忘幹淨;而且如果能重回兵營,憑借他的聲望,大概也能鼓舞幾分士氣。
據可靠的舊部說,當時大權握在右丞手裏,于是陸川延去求見了陳路。
那天之前,陸川延一直認為,右丞是個中庸平凡、肯為百姓着想的老頭,定然會答應自己。
直到在等待一整日後的垂暮之時,終于見到了姍姍來遲的陳路。
在見到陳路的那一瞬間,電光火石,一切看似毫不相幹的事都有了串聯。
世家的突然暴起,又突然沒落;傀儡皇帝的上位;西胡遠在千裏之外,為何能随時察覺到梁朝京城的風吹草動,簡直如同……在京中埋有眼線那般。
這些事情背後,真正的既得利益者是誰。
枉你陸川延自诩聰明一世,卻被他在眼皮子底下騙了過去。
像是狡猾的鬣狗,隐忍數年,終于如願以償地等到了屬于自己的腐肉堆,右丞咧開幹癟的嘴,渾濁的瞳孔中滿是算計與虛僞,沖他慢慢笑起來:“定遠侯?可真是許久不見啦。”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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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走劇情好——痛——苦——但是還是要走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