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去喝花酒的攝政王
謝朝的最後一句話聲音太輕, 陸川延沒聽清,追問也得不到回答。
只是這一遭之後,他算是徹底歇了與謝朝分床睡的心思, 只能在民間遍尋神醫, 自己暫且日日與謝朝同睡在一張床上。
小皇帝也像是被吓到了一樣,之前晚上還稍作收斂,現在恨不得将自己與陸川延綁在一起再睡, 才肯安心。
陸川延無可奈何,只能随他去了。
不過時間一久, 倒也慢慢習慣了入睡時身邊有人相陪的日子。
如此相安無事地過了兩月, 謝朝白天在尚書房中學帝王之術,下學後又去演武場練武, 頗為忙碌充實。
陸川延對他的表現還算滿意,于是安心投入到政事之中。正是開春時節, 南方水澇,北方旱災,叛軍清剿,平定蠻夷,繁多事務接踵而至,饒是陸川延一時片刻也有些應接不暇,于是暫且放松了對小皇帝的看管。
期間有過暗衛來報, 在他未曾着重看護的這段時間裏,小皇帝私底下似乎有些不甚明顯的小動作, 乾清宮內的宮人似乎也有了幾個不甚面熟的。
陸川延聞言挑眉,心道小狼崽子果然沒有看上去那般老實, 卻在暗衛拱手詢問該如何應對之時略一擺手:“随他去吧。”
就目前情況來看, 謝朝的布置大概率不是針對自己。孩子總是要有自己的小秘密, 做長輩的還是要給他适度成長空間的。
陸川延完全沒意識到,這輩子的他看待謝朝,已經有幾分真心實意把他當作自己後輩的意思了。
忙碌同時,他并未放松對右丞的關注,又加派人手,時刻緊盯着丞相府的動靜。
不知不覺間,春日已至,粉嫩桃花撲簌簌開滿枝頭,盯着右丞的暗衛也傳回來了新消息。
陸川延翻看着暗衛呈上來的記錄,眉宇間蹙起深深的褶痕。
上輩子西胡能輕易掐準時機大舉進攻,必定少不了陳路在背後的推波助瀾,恐怕他早與西胡有所勾結。這輩子陸川延想盡早發現他與西胡裏應外合的證據,趁其不備一舉拔除這顆毒瘤,卻發現對方實在比最狡詐的老狐貍還勝三分。
陳路此人,實在老辣至極。陸川延派去右丞相府的暗衛都是絕世高手,按道理說陳路不該發現有人在監視自己。但即使如此,他行事依然滴水不漏,即使在自己府中也未嘗松懈半分,照舊是中庸老實,甚至帶幾分木讷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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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上朝後回到府中,大多數時間中他閉門不出,或是春日賞花或是吟詩作對,且身邊往往簇擁着志趣相投的其他官員。晚間同僚告辭之後,他便于月下獨酌幾杯,就進房歇息去了。
全程坦坦蕩蕩,毫無遮掩之意,叫人找不到任何可供拿捏的把柄。
只有一件事。
陸川延的視線移到“醉香閣”三個字上。
醉香閣是京城中最負盛名的青樓。與其他青樓相比,醉香閣的姑娘并不以皮肉生意為生,大多走的是賣藝不賣身的路子。
她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溫靜娴雅如花解語,但同時身價亦讓人望而卻步。更有那花名遠揚的京城名妓,即便一擲萬金,人家都未必願意見客。
是以醉香閣也是達官貴人為彰顯身份最愛去的場所,尤其以獲得花魁青睐而自得。
陳路不近女色,丞相府中僅有一名正室,看起來與夫人恩愛非常,舉案齊眉。
但每隔一月,他便會同幾名同僚一起去醉香閣中喝杯花酒。
因為時間太過規律,醉香閣的老鸨都學乖了,每次都會特意為陳路留出那件最上等的廂房來,供幾位官人飲酒賞樂。
對喝花酒一事,陳路從未掩人耳目,坦坦蕩蕩,倘若有其他官員問起,便會順勢邀請人家同往,是以每次身邊官員都不盡相同,排除了同黨相聚的嫌疑。
此外,也确實只是單純的喝花酒。幾名官員圍坐雅間,有歌女素手撥弦低吟淺唱,席間觥籌交錯,言笑晏晏,不像是來逛青樓,倒像是來聚會。即使都察院的禦史突然到訪,也拿捏不住任何把柄。
陸川延屈指輕輕彈了彈這張紙,若有所思。
看起來沒有任何問題——
但如果有問題,恐怕也只能出在這裏。
他喚來暗衛:“陳路下一次去醉香閣是在何日?”
暗衛恭敬回答:“回主子,正是今晚。”
這麽巧?陸川延略一挑眉。
揮退暗衛後,他思索片刻,将手中紙張随意置于紅燭之上。
火舌一點點舔舐幹淨白紙,最後只于檀香木桌上留下一層浮灰。
陸川延收回手,施施然起身,去找小皇帝告假了。
“王叔今晚要回一趟王府?”
謝朝停下手中的拳法,拂開被汗打濕在臉側的一縷黑發,不太情願地皺眉:“為何?王叔若有要事處理,可命宮人帶進宮中。”
他最近習武練得頗有成效,體質改善許多,身姿挺拔如新竹。個子也又猛竄一截,如今已經趕至陸川延的下颚處。
陸川延看着狼崽子執拗的眼珠,有些無奈。
小皇帝最近黏人黏得緊了,掐指一算,自己已經将近一月沒有出過宮。
但今晚事出有因,必須要出宮一趟,事關右丞,還不方便同謝朝透露太多,只能語焉不詳:“府內私事,不便帶入宮中,陛下勿怪。”
謝朝明顯不太高興,垂下腦袋,腳尖煩躁地在地上碾了碾,搬出了萬能理由:“但是王叔也知道,朕沒有王叔作陪,夜不能寐。”
陸川延哪裏能沒預先考慮到這個問題,安撫道:“臣只是暫且出宮半日,約莫亥時便可回宮。”
本以為小皇帝會就此罷休,誰料謝朝剔透的眼珠微微一亮,似是想到了什麽好主意:“不如朕陪王叔一同出宮,去王府住一晚吧?”
陸川延:“……?”
反應過來後他斷然拒絕:“陛下切莫戲言,龍體之事非同小可!”
謝朝并沒有被陸川延的冷言冷語吓唬到:“有王叔在朕身邊,朕沒什麽好怕的。何況王叔身邊的有心人比朕更多,府中定然戒備森嚴,比宮中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是我并不是真的要回府啊。
陸川延嘆了口氣,對謝朝吐露出一半實情:“其實微臣今晚出宮,還有一要緊事。”
謝朝:“何事?”
陸川延吐出三個字:“喝花酒。”
謝朝似乎沒聽說過這個詞:“這是何意?”
陸川延只能說得更明白些:“陛下可聽說過醉香閣?”
這個名號謝朝還是聽說過的,聞言終于反應過來,聲音變得不可置信:“王叔你……要去青樓?”
……倒也不必那麽大聲。
幸好四周沒有其他将領,不然陸川延一世英名恐怕就要毀于一旦。
他本想解釋清楚,話到了嘴邊,看着懵懵懂懂的小皇帝,突然就起了兩分促狹的捉弄心思:“去一趟又如何?微臣已是成年,家中又無妻室,偶爾想尋個風流快活,亦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謝朝看起來有些茫然,似乎終于意識到陸川延是個正常男子,如他所言,在這個年齡對男歡女愛感興趣再正常不過。
攝政王今年已經二十有五,平民男子在這個年紀,孩子都可以去打醬油了。
只是……只是……
“王叔日後也會娶妻生子嗎?”
陸川延從未思索過這個問題,聞言還真想了想。
上輩子他确實沒有,但并非是不想,而是一直沒有遇見喜歡的女子。
但這輩子的事誰也說不準,于是寥寥數語帶過:“若是遇見心儀的女子,也許會吧。”
也許會啊。
胸腔中跳動的心髒像被無形的手重重一捏,憑空擠出些許酸意。
謝朝皺着眉,不明所以地擡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陸川延注意到了他的動作:“陛下,可是練久了身體不适?”
謝朝搖搖頭,微微垂下臉,聲音有些低落:“王叔若是要娶妻生子,那以後是不是就不能和朕睡在一處了?”
原來在擔心這個。
陸川延頓時失笑,擡起手,安撫性地拍了拍謝朝的肩膀:“陛下無需顧慮,微臣已經貼出告示,于國內遍尋名醫,必會治好陛下的失眠之症。”
“至于娶妻生子,現在考慮這些,實在為時過早。”
謝朝聽了他的安撫,卻也沒有高興太多,“嗯”了一聲,看起來精神有些不振。
陸川延看看天色,估摸着是時候去醉香閣門口堵陳路了,于是沖小皇帝行了一禮:“時候不早,微臣先行一步,盡早回來陪陛下就寝。”
謝朝表情一僵,暗暗磨牙:王叔竟然想在……後再來陪自己睡?!
他本能地不願多想細節,将自己心中酸澀綿密的情緒簡單粗暴地歸因于嫌棄,還有幾分不自知的委屈。
陸川延看不見他的表情,好半天,小皇帝的輕哼才從頭頂上傳過來,莫名有些陰陽怪氣:“朕哪裏舍得壞了王叔的好事?今晚王叔不必回來了,朕準你休沐一晚,将自己徹底洗幹淨,待明日再早早進宮陪朕。”
說到“洗幹淨”時,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蹦出來的。
陸川延沒聽出他語調裏的彎彎繞繞,只是有些驚訝:“微臣不在,陛下當真能睡着麽?”
謝朝閉了閉眼,賭氣般轉過身去:“反正王叔早晚要娶妻生子,要是神醫都治不好朕的話,朕難道還能讓王叔陪着睡一輩子不成?”
陸川延聞言一頓,雖然事實确實如此,但小皇帝這麽說出來,總感覺怪委屈的,像是把“快說你能陪我睡一輩子”寫在了臉上。
他心中暗暗好笑,面上卻一本正經,假裝沒聽出小皇帝的潛臺詞:“陛下所言極是,那微臣先行告退,明日早朝時再與陛下相見。”
謝朝哪裏是想聽這個,整個人都僵住了,等急急轉身時,哪裏還有陸川延的影子。
他在乍暖還寒的料峭春風裏僵立半晌,表情來回變換,明滅不定,精彩紛呈。
好半天,臉色最終定格,是從未曾在陸川延面前顯露出來的陰沉冷凝。
身後一直低着頭默不作聲的小太監為他端上銀盆,謝朝慢條斯理地洗淨了手,指尖微紅。有水珠順着手指滴落,一滴一滴複又落進銀盆中,濺起蛛網似的波紋。
謝朝不言不語,垂眸靜靜凝視着最後一滴水珠落下,才毫不留戀地甩手,語氣沉沉:“起駕回宮。”
月如銀鈎。
夜色中青樓楚館卻比白日繁華更甚,落花流雲,簇蝶聚蜂。即使并不進入那條喧嚣的長樂街,光是從路口經過,都能被空氣中漂浮的暗香熏得昏昏然。有喝醉後的落魄書生被人攙着踉跄離去,嘴裏還在高聲念詩:“天涯陌路青樓色,醉生醉死醉花家……”
醉香閣外停着無數或華麗或低調的馬車,從馬車上不斷地下來着人影,均被候在外側的老鸨熱情如火地迎了進去。
陸川延坐在街角一座并不起眼的馬車內,透過車窗與簾布的縫隙,靜靜地看着燈火輝煌的醉香閣。
從來到現在,他已經看見了不下十個熟悉的身影。這些人恐怕并不像他一樣來喝喝花酒那麽目的單純,但今天陸川延的目标并不在他們,所以暫且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又過了片刻,他漫不經心似的眼神突然一凝,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尋到了要找的人。
右丞陳路一身便服,身量矮小幹癟,立在三五個年齡官職各異的同僚之中,笑容和藹,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子在說些什麽,片刻後,幾位官員便發出心照不宣的爽朗笑聲。
陸川延仔細看了看幾名官員的面孔,然後略一挑眉。
暗衛所言非虛,在場幾名官員與之前列出的人名又大不相同,看起來又換了一批人,并且什麽黨派都有。陸川延甚至在裏面看見了戶部侍郎李嘯笑呵呵的胖臉——衆所周知,李嘯是堅定的攝政王一黨。
看見自己的部下同上輩子的幕後真兇言笑晏晏,陸川延頗覺幾分心情複雜。不過倒也不能怪李嘯,畢竟就連自己上輩子都始終把陳路當中立派,可見他演技之精湛。
眼見着一行人快走到醉香閣門前,花枝招展的老鸨已經喜笑顏開地迎上前去了,陸川延一撩車簾,徑直躍下馬車。
仗着身高腿長,他幾步就走到一行人眼前。在衆官員或怔愣或震驚的眼神裏,陸川延面上笑容淺淡,沖他們颔首示意:“諸位,好巧。”
他生得英挺俊逸,此時一身合身的月白常服,常年身居高位的威壓被沖散幾分,竟顯得有些平易近人,惹得幾個遠遠觀望的姑娘紅了臉。
攝攝攝政王怎的會出現在此地?!
李嘯把幾乎脫臼的下巴合上,下意識就想行大禮:“卑職見過攝——”
話沒說完,卻被右丞打斷,他照舊是笑眯眯的模樣,沖陸川延拱了拱手:“原來是陸大人,當真是巧極。”
李嘯猛然反應過來,後怕得出了一背冷汗:好險,若是在此地叫出攝政王的名號,明日自己就要因為左腳踏入殿門被捋去官帽了!
他下意識地對右丞多了幾分感激,擦擦胖臉上的冷汗,結結巴巴道:“見過陸陸陸大人!”
其他官員具是行禮,心中各自飛速揣度着攝政王的來意。
陸川延看了他一眼,沒多說什麽,臉上的笑容稱得上是平和,擡手回禮:“不必多禮,我閑來無事到處轉轉,到了近處看見諸位同僚,所以上前打個招呼而已。”
頓了頓,他故意問:“諸位這是要?”
李嘯心裏一個咯噔,擔心頂頭上司誤會,忙不疊谄笑解釋道:“這不是聽說醉香閣的飛雲姑娘又出新詞了麽,今兒個陳大人請客聽曲兒,我們來湊個熱鬧,哈哈哈。”
可不是來女票的啊!!
陸川延故作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還是頭一回來長樂街,不知這飛雲姑娘是什麽來頭,能讓諸位大人專程來聽曲?”
李嘯頓時犯了難:“這……”
他也是今日一時好奇才跟來的,哪裏知道飛雲姑娘的底細。
陳路在他身後适時開口,撚着山羊胡子笑道:“陸大人有所不知,飛雲姑娘乃是醉香閣最有名的樂伶,最善作詞作曲,每首曲子不說脍炙人口,也算聲動一時。每隔一月她便會出一首新作,鄙人是個愛聽曲兒的,故而一首不落地前來捧場。其他幾位大人也是聽說我今日要來聽曲,所以賞臉同來,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嘛。”
話音坦坦蕩蕩,聽不出什麽纰漏。
陸川延不動聲色地笑道:“原來如此,陳大人真是文人雅趣。”
陳路也笑了,沖陸川延比了個邀請的手勢:“相見即是緣,陸大人不如一起?”
李嘯縮着脖子站在後側,暗暗松了口氣,畢竟攝政王向來不近女色,也對聽小曲之類的娛樂活動不感興趣,應該會客套兩下就告辭——
陸川延像是就在等這句話,聞言施施然點頭:“那便多謝陳大人了。”
嗯?!
李嘯一口氣憋在喉嚨裏,噎得他不上不下,臉漲得通紅。
陳路像是也未曾料到,臉上的笑意動搖一瞬,須臾便恢複正常,面不改色地笑道:“甚妙甚妙!陸大人真是給足了鄙人面子。諸位,咱們裏面請!”
李嘯現在不是很想聽曲了,只想回家。
開玩笑呢!跟頂頭上司坐在一起聽曲,那不叫惬意,那叫坐牢!
他挪動着胖胖的身軀,剛想找個借口溜走,奈何一旁始終不敢吭聲的老鸨終于得了指示,一甩帕子一扭腰,忙不疊引着他們往樓上去:“諸位大人,咱們上廂房請!新雪蓮翹,還不快快過來領大人上樓!”
兩名等候多時的小姑娘急忙迎上前,低眉順眼地領着他們往樓上走。
李嘯幾乎是被老鸨硬生生推上樓的,心痛得都在滴血,但他身後跟着的正是陸川延,是萬萬不敢在上司面前體現出不情願的,只能跟着衆人上樓,笑得比哭還難看。
上廂房不愧是上等房,一簾花鳥屏風隔絕門外的窺視,房中擺設精美文雅,并不多奢侈名貴,卻勝在意蘊深長,懸挂的諸多字畫頗有幾分山水之情。紅木四平花幾上擱着镂花的炭盆,裏面烘着上好的銀絲碳,檀香在角落裏盤出袅袅細煙。
等諸人落了座,老鸨便福身告退,去叫飛雲過來。
不多時,輕而平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片刻後,一位妙齡女子繞過屏風,出現在諸人眼前。
李嘯還在擦汗的手一停,眼前一亮,似乎也沒有那麽後悔過來這一遭了。
眼前的女子一身紅色紗裙,面容也被一簾紅紗掩住半邊,只露出一雙黑珍珠似的眼睛與兩道彎彎的長眉,卻難掩絕色。她懷中抱一雙鳳琵琶,朝着衆人款款行禮,端的是風情萬種,儀态天成。
行罷禮,她便緩緩繞過屏風去,衆人只能透過屏風看見她的模糊倒影。
片刻後,铮铮兩聲,琵琶聲從屏風後響起。此女技藝果然高超,曲調明快時如珠玉走盤,曲調激昂時如雷霆電掣,曲調哀婉時如離人對月,端的是一把琵琶說盡千言萬語。
但她不只是彈,兼帶着還唱。乍一開口,聲如黃莺婉轉。陸川延仔細辨認,聽出她唱的詞牌名是《謝秋娘》。
一曲終了,在場官員如癡如醉,恍然喝彩。
陸川延跟着拊手,視線看似不經意地落回陳路身上。
他看起來似乎一直在認真聽曲,幹癟如橘子皮的老臉滿面紅光,像是年輕了好幾歲,此時正鼓掌叫好,令飛雲再唱一遍。
飛雲如他所願,又彈唱一遍。
連着兩遍《謝秋娘》過去,陳路才意猶未盡地讓她換了首曲子。
聽了一個時辰的曲後,陸川延不動聲色地捏了捏眉心,感覺頭腦有些發脹。
他本來還認為此處必有貓膩,如今卻有些不确定了。
或者說,就算有貓膩,恐怕也被陳路遮掩得極好。自己今日再怎麽聽,恐怕也找不到破綻在哪。
徹底認清現實之後,陸川延也懶得在這裏繼續做無用功。今日人多眼雜,不便搜查,還是等個無人的機會再來一趟才好。
又是一曲終了,衆人陶醉之際,陸川延沖右丞拱手:“陳大人,我突然想起府中尚有要事,先行一步。”
被突兀的聲音一攪,陳路從曲中回神。他渾濁的眼珠轉過來,看了陸川延一眼,像是現在才意識到還有攝政王的存在,慢了半拍地起身:“陸大人這就要走啦?”
看起來似是聽曲聽癡了。
其他官員雖然也覺得琵琶好聽,但還沒有癡到陳路那個地步,紛紛起身挽留。
陸川延看了右丞一眼,含笑回絕:“不必了,要事緊急,不便多留。”
推拒了幾位同僚的邀請,陸川延獨身離席。繞過屏風時,他狀似随意地低頭看了一眼,只看見飛雲姑娘的一頭青絲,與素手中環抱的琵琶。
等出了暖氣醺醺的醉香閣,陸川延周身熱氣均被料峭春風吹散,頭腦也清醒了幾分,眉頭慢慢蹙起深刻痕跡。
陳路這老狐貍,尾巴當真滑不溜手。
他登上馬車,訓練有素的暗衛早已候在車夫座位。
等到陸川延坐好,暗衛低聲詢問:“主子,咱們去哪裏?”
“回皇……”陸川延尚未說完的話堪堪止住,他突然想起,今晚小皇帝似乎是準了自己休沐一天。
眼看着已至亥時,恐怕這小狼崽子此時正在床上輾轉反側,心裏暗搓搓說自己壞話呢。
陸川延自己都沒察覺,他的眉間刻痕複又舒展開來,聲音帶上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回皇宮。”
也罷,就當是給小狼崽子一個驚喜。
只是他沒想到,收到“驚喜大禮”的反而是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