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商骜也想用自己的真氣去溫暖他,替沈搖光驅趕他的寒冷。

但他元嬰中的真氣冰冷寒涼如同深淵下的寒潭,即便再強大,都無法給人溫暖。

随着沈搖光的戰栗,商骜手背上青筋暴起,眼中的紅光也隐隐浮現出來。

許久之後,他顫抖着,隔着厚重的被褥,死死将沈搖光抱進了懷裏。

這對他而言是一種無功的徒勞。人的體溫在一個高燒不退的人面前算得了什麽呢?他什麽也做不了,在沈搖光面前,他仍舊像是一個真氣全無的凡人,想要保護他,卻又束手無策。

卻在這時,高燒中的沈搖光低聲呓語了一聲,竟微不可聞地動了動身形,朝着商骜的方向輕輕靠了靠。

商骜通身僵住,幾乎忘記了人的手腳應該如何動彈。

……這時沈搖光在失去記憶之前,在他身側入睡時時常會有的一個動作。

商骜的手不受控制地伸手去環他的肩,輕緩地将他抱進懷裏。

沈搖光又朝着他的懷裏靠了靠,一時間,顫抖着竟像寒冬中獨行的人,終于尋到了熱源一般。

商骜的眼眶都紅了起來。

他将沈搖光死死抱住。

他的肋骨卡在床沿上,腰身懸空,是一種極其別扭難受的動作。

可他顧不得這些。他緊緊将沈搖光抱進了懷裏,感受着他安穩地靠在自己身上,在自己的懷中顫抖漸消。

商骜卻開始發起抖來。

師尊的本能還記得他。師尊的身體還記得,他是愛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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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待到他清醒時,他仍舊是什麽都忘記的。

但對此時的商骜來說,這樣昏迷中細微的、卻足以證明沈搖光所忘記的那些過往的本能,于他來說,便已是冰冷長夜之中最為難得的恩賜了。

——

沈搖光醒來時,殿內明媚的日光照得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感到了一種幹燥的清爽,有種大病初愈的神奇感覺。可待他去回憶昏迷前發生的事,卻只記得似乎是在聶晚晴在窗外時,在那之後,他便仿佛墜入了一片沉黑的冰窟。

漫長難熬的黑暗中,似是有誰在旁側,不斷地向他渡來溫暖。他看不清這人的長相,全部的感受只有那種熟悉又安全的感覺,像是此人曾陪伴過他許久一般。

是宗主,還是師兄?

沈搖光在這個世界中活了兩百多年,因着天性冷淡涼薄的原因,即便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同門都沒有這般深刻的羁絆。

許是他被關押在這個地方太久,太過思念他們了吧。

“仙尊,您醒了?”就在這時,他聽見了言濟玄的聲音。

他睜眼看去,便見是言濟玄守在床邊,小泥爐裏正熬着藥。

沈搖光點了點頭,再出聲時,嗓音有些病後的沙啞。

“不過短短數日,竟麻煩了你這麽多次。”他氣息不穩,聲音也有些微弱。他笑了笑,對言濟玄道謝道。“實在多謝你。”

言濟玄搖了搖頭,繼而問道:“仙尊現在感覺如何了?是否還有哪裏不舒服?”

沈搖光仔細想了想,搖頭道:“并沒有不适,只是仍覺得有些乏力。”

言濟玄說:“那便好,想必是藥物起了作用,您體內沾染的陰氣也排出來了。”

“陰氣?”沈搖光不解。

言濟玄道:“是的。仙尊不知,您這次昏迷,就是因為沾染到了鬼修身上的陰氣。您如今無真氣護體,便只是□□凡胎,鬼修身上的氣息對您而言十分危險。”

沈搖光愣住。

“我那日……只隔着結界同聶姑娘說話。她的眼淚濺在了結界上,我當時擔心留下痕跡被商骜發現,隔着結界擦了一下。”

“是

了。”言濟玄道。“帝姬的修為高深強大,雖有九君的結界相護,卻仍會受到侵襲。”

說到這兒,他又想起了什麽,接着道:“仙尊,您第一次昏迷,也是因為吃到了鬼修做的飯菜,因此受了傷。”

沈搖光又是一愣。

“是因為飯菜裏有鬼修的陰氣?”

言濟玄點了點頭。

竟是這樣?當時情況危急,他又不知商骜想幹什麽,故而先入為主,以為是商骜作祟……

“仙尊在想什麽?”言濟玄見他若有所思,片刻沒有說話,問道。

沈搖光頓了頓,還是對言濟玄實話實說。

“我還以為,是商骜想借此要我性命。”

言濟玄輕輕笑了一聲。

“仙尊對九君太過提防了。”他說。“九君若要真的殺您,也不會耗費心血九年之久,只為了讓您能夠醒過來。九君只是常年與鬼修生活在一起,所接觸的又皆是修仙之人……也是我有些大意,忘記了提醒九君。”

他所說的似乎也沒錯。沈搖光想起,也是在那天之後,他住所外的鬼修士兵們一夜之間消失殆盡,就連那天池魚闖入,也是商骜親自前來。

沈搖光沒有言語。

片刻之後,他問道:“只是我不知……你既說商骜不想殺我,那關押我的結界,怎會碰都碰不得?”

“也是仙尊您身體太過虛弱的緣故。”言濟玄說。

沈搖光不解地看向他。

言濟玄大約明白他所想的,解釋道:“仙尊自出生之時,便與尋常凡人不同,當然不會想得到。這結界對修真之人來說,即便是尚未引氣入體的修士也不會有傷害,但仙尊如今經脈元嬰俱傷,因此這樣溫和的結界,對您而言也會有傷害。”

沈搖光沉思片刻。

“那麽,這結界只是傷到我,并沒有要我性命,也說明它的反噬其實微乎其微?”

“是的。”

沈搖光确實沒有過像現在這樣,比蝼蟻還要脆弱的體驗了。

“商君将您關在這裏,也是因為鄞都皆是鬼修,他擔心如帝姬這般的鬼修碰到您。”

聽着言濟玄的描述,沈搖光都懷疑自己不認識商骜了。

他許久沒有說話。

片刻,言濟玄微微嘆了口氣,說道。

“我知仙尊謹慎,如今滄海桑田,您也不會輕信旁人。”他說。

“不過,九君至今,确實從沒有做過一件傷害您的事。他不善言辭,恐怕也太剛愎自用,便易教人誤解他的好意。”

許久,沈搖光看向窗外,開口道:“你說的确實沒錯,但是,他為什麽要把我關在這裏?”

言濟玄這次張了張口,沒有說話。

“你是替他找不到借口,還是有不能說的事?”

“事涉太多的人,無九君首肯,我不敢說。”

沈搖光淡淡點了點頭。

“你說他沒害我,我知道。有些事我先入為主,認為他包藏禍心,也算冤枉了他。”

“仙尊記憶盡失,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我也并不能因此而感激他,或對他心懷愧疚,從而想彌補他。”沈搖光說。“畢竟,在得知原因之前,他無故關押我于此,與我而言便就是不可原諒的。”

言濟玄說不出話來。

他不得不承認,沈搖光此人當年能夠名揚天下多年,不光是因為他天資絕世,修為高強,出身貴重。

也是因為他為人足夠冷靜。即便落到而今的地步,即便眼下只有商骜一人可以依靠,他也仍舊能夠保持這樣的清醒。

這種理智來源于一種無形的強大,即便他如今是最為脆弱、最不堪一擊的那種人。

濟玄大概明白了商骜的飛蛾撲火,同時,也隐約能夠理解他如今的絕望。

畢竟,能讓這樣的人墜入情愛,本就是難于登天的事。

他終于摘下了高空中的那顆星,握在手裏,那顆星卻有一日離開了他,重新冷漠地懸在天際。

——

淩霄殿。

門外兩側的鬼修列陣而立,女子嘤嘤的低泣隐約從門內傳來。

殿內,商骜神色冰涼地坐在上首。衛橫戈低頭跪在階下,聶晚晴站在一旁,不停地抹眼淚。

今日一早,沈搖光的燒退了,言濟玄說他睡一覺便可大好,商骜這才騰出功夫來,收拾罪魁禍首。

“此事全因屬下看管帝姬不利所致,還請九君責罰!”衛橫戈以頭碰地,說道。

“我……我并不知是何緣由,郎君無緣無故地便暈過去了……”聶晚晴哭得柔弱,絮絮說道。

商骜眉心陰雲籠罩,看向她時,目光如刀。

“你真以為我不會殺了你?”他問。

聶晚晴哭得打了個嗝。

“九君,帝姬心智不全,想必不是故意為之……”衛橫戈說。

“幾時輪到你插嘴了?”商骜冷冷地打斷了他。

衛橫戈連忙住了口。

“替她求情,是嗎?”商骜冷笑。“那你不如也替她受死?”

聽到死字,聶晚晴面上雖仍未露出畏懼的神色,卻愈發悲傷了。

“原就是我該死的。許是我不祥,将厄運也帶給了那位郎君。枉他願意多與我說兩句話,垂憐我幾分,我卻害他至此,是我該死的……”

她哭着,商骜的神色卻更難看了。

“你說什麽?他跟你說話,垂憐你?”再出聲時,他已然咬牙切齒,聲音冷得如墜寒窟。

衛橫戈不知為何,竟隐約從商骜的盛怒之中,聽出了幾分不知從何而來的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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