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為了讓沈搖光服下那枚丹藥時能确保安全無虞, 商骜也做下了多重的保障。

在他的要求之下,言濟玄幾乎将古籍翻遍了, 以确認以仙草煉化的金丹對沈搖光的身體不會有負面的影響。

沈搖光也因此喝了數天的湯藥, 據說是用來溫養經脈和軀體的。

一直到了這一日。

修仙之人的身體的确比常人恢複起來要快得多。再見商骜時,他已全然不是前幾日那副病弱可憐的模樣了。他在言濟玄之前走到了寝殿之中,在沈搖光面前停下, 沉吟着靜靜看了他片刻。

這目光讓沈搖光有些不明就裏。

接着, 他便見商骜将那金丹取出,遞到了他面前。

“言濟玄說你的身體已經溫補得差不多, 可以用藥了。”商骜說。

按說這是他多日以來舍命而成的結果,此時已經做到, 合該是高興的。可沈搖光卻總覺得他此時的神色有些凝重,像是心中藏了事情,使他不安似的。

“可是發生了何事?”沈搖光問他。

“什麽?”商骜似是不明白。

“我看你似是有些低落。”沈搖光說。

商骜沒有言語, 只是沉默之後, 擡手讓言濟玄上前。

言濟玄為沈搖光端來了送服金丹的湯藥,告訴他, 只需随此湯藥, 将金丹咽下即可。

商骜仍舊站在旁側, 沒有說話。

沈搖光狐疑地看了他好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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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知以商骜的臭脾氣,如果真的不想與人多言, 那便是如何也問不出來的。見他沒有半點說話的意思, 沈搖光沖言濟玄點了點頭, 便端起了湯藥。

他看到, 言濟玄是緊張的, 商骜也是緊張的。

即便他手中煉制而成的丹藥取的是最為稀有的天材地寶, 即便是在遍地珍寶的修真界裏也是僅為傳說的存在。但強大的力量未必會順從人心而為, 若不為沈搖光的身體所用,那麽造成的後果便是他們誰也想不到的。

沈搖光倒是不怕。

他向來不畏死,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态度比最不避諱生死的佛修還要豁達些。

可就在他們二人的注視下,沈搖光拿着金丹的手還是頓了頓。

他看向商骜。

對上那雙眼時,沈搖光想,他想必是怕的吧?

即便可能性并不算高,但若自己真的死于今日,死于這枚本想救他性命的金丹的話,商骜想必……是會很痛苦吧?

這種想法對沈搖光而言很是少見,就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畢竟,于他而言,即便有救命之恩,他也與商骜相識未深。便是要報恩,要補償,也不至于在此時因他而心生遲疑。

就在這時,他聽見商骜忽然出了聲,聲音聽上去有些急切。

“師尊。”他說。“你若是……”

“若是”二字出口,便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

之後的話,商骜似是問不出口了。但他的目光卻是殷切的,熾熱而小心,又像是在等着沈搖光回答他什麽。

“……自不會有危險。”沈搖光對他笑了笑,難得地安慰道。“古書典籍都是有據可依的,即便記載中有所出入,言先生的醫術也不會出錯。”

商骜頓了頓,沈搖光意識到,他想要的似乎不是這樣的答案。

他不由得有些疑惑——那商骜想問的是什麽呢?

商骜卻沉默片刻,說道:“不必多想,服藥吧。”

知他已是不想多言,又想到此後還有許多機會,沈搖光沒多猶豫,仰頭将那金丹服了下去。

而在他沒有看到的角落,言濟玄不動聲色地看了商骜一眼。

他知道商骜想問的是什

麽,也知道商骜為什麽問不出口。

因為于沈搖光而言,他不過是服下了一枚丹藥,而對商骜而言,面對的卻将是極大的變故。

經脈複原,沈搖光的修為和真氣盡數歸位,那他的記憶是不是也會恢複?那到了那時,沈搖光是否會原諒他,又是否會離開他?

言濟玄看見,商骜看向沈搖光的眼神,是糾結、猶豫且有些惶恐的。

他在怕,卻又從未曾因為懼怕而有過任何改變。

他怕沈搖光想起來,也怕沈搖光再一次做出絕情的事。但他卻從沒想過,要因此讓沈搖光的羽翼永遠斷掉,帶着殘破不全的回憶,依附着他過一輩子。

——

金丹入腹之後,便有一股清潤的熱意在沈搖光的腹內化開。他能感覺到那股瑩潤而又強大的暖意順着向下方流去,直在他丹田處彙集起來,如同一灘溫熱的泉水。

他想要試着打坐去煉化這股力量,但他此時的經脈尚且是斷裂受損的。這使得這股力量運轉不開,只能任由它們自行彙聚,交融盤桓。

不過幾息的功夫,這股力量便奪取了沈搖光的靈臺,使得他的意識漸漸模糊,直到墜入沉沉的昏迷。

他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直到再睜眼時,帳邊燭火搖曳,窗外黑沉一片。

短暫的眩暈之後,他撐着床榻坐起身來。

與他曾經的設想全不相符——既沒有真氣充盈的輕盈感,也沒有經脈逆行之後的虛弱和疼痛。

……像是什麽事情都未曾發生,今日的金丹,也未曾被他煉化過。

可就在這時,他感到了一種神奇的、空間扭曲的感覺。

他轉頭朝着那個方向看去。

那裏是這座寝殿的前廳。他分明沒有聽見聲音,也沒有看見身影,卻從氣息中感覺到,有兩個人朝着他的方向快步走了過來。

下一刻,商骜和言濟玄出現在了屏風之外。

這是什麽緣由?

沈搖光尚未弄清狀況,便見言濟玄面露喜色,問道:“仙尊醒了?仙尊可曾有不适的感覺,是否感到疼痛或眩暈?”

沈搖光搖了搖頭。

接着,他便見言濟玄在商骜的目光示意之下上前來,在他的床榻邊跪下了身,擡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下一刻,冰涼的氣息流轉過四肢百骸,将沈搖光吓了一跳。

從前言濟玄替他把脈,他從來是沒有感覺的。今日是第一次,他竟連言濟玄探入他體內的真氣都感覺得清清楚楚。

——這便是曾經修為高深的他,也未曾有過的敏銳感覺。

不,這實則是任何正常的修士都做不到的。

天地靈氣于修士而言都是虛無缥缈的東西,需要打坐入境,天人合一,方才有感知到的可能,甚至不過是随緣而得。而旁人的真氣,也一定要是在對陣時凝結為實體,才能夠感知得到。

這樣像是風息一般,将一絲一毫的微末真氣都感知到的感覺……定然是那枚金丹所為了。

就在這時,在他經脈丹田中盤桓良久的真氣流暢地微微一收,便很快重新流過他的經脈,從他體內退了出去。

“如何?”旁邊的商骜面色冷凝,眉頭皺起,神色看上去緊張極了。

便見言濟玄皺眉沉思了許久,片刻之後在商骜面前跪了下來,說道:“雖與屬下設想的有所出入,但還是要恭喜九君。”

“什麽?”商骜面上的神色明顯是不信的。

想必在沈搖光醒來之前,商骜便已然發現了。即便金丹入體,沈搖光身上仍舊是半點真氣都無,那金丹如同泥牛入海,片刻便沒了蹤影。

“雖經脈未曾得以修複,仙尊如今體內的金珠卻複原如初了。”

沈搖光驚得

瞳孔微微放大。

……金珠?

便是他丹田之中的那顆自出生起便存在的、金鼎懷珠之珠?

便聽得言濟玄接着說道。

“屬下猜測,恐怕此洗精伐髓之法是全然有效的,但需循序漸進,逐一複原仙尊的身體。而仙尊的根骨經脈,最核心、也是最根本處,便就是仙尊的那枚金珠。而今金珠複原如初,說明洗精伐髓的第一步,已經完成了。”

商骜猛地看向沈搖光。

而沈搖光此時正陷在沉思之中——想必這樣的淬煉,于他而言并不是修複,而是将他原本就有的金珠、經脈和元嬰,按照原本的模樣重新煉化一遍。

煉化而成的結果,想必比天生而來的他還要更上一層樓。

便在這時,沈搖光感受到了商骜的目光。

他不明白商骜這眼神是什麽意思,像是想要透過他去看出什麽一樣。

“怎麽了?”他問。

商骜卻似是松了一口氣。

他并不知道,自己此時與昏迷之前如出一轍的神态,對商骜來說,便像是死刑犯收到的赦免一般。

卻聽得商骜緩緩出了一口氣,對言濟玄說:“那就好。”

可言濟玄臉上卻露出了擔憂的神色。

“只是仙尊而今,仍舊半點真氣都無,卻身負此金丹,不知是福是禍。”他說。

沈搖光明白言濟玄的擔憂。

即便原本修為高深、名震天下的他,有這樣一副軀體也算是匹夫懷璧,更何況而今這樣的□□凡胎?無疑是三歲幼童捧着人人觊觎的絕世珍寶。

卻聽商骜出了聲。

“無事。”他說。

他聲音本就低沉,此時緩緩開口,總有種說不出的、令人信服的感覺。

沈搖光看向他,便見商骜此時也正看着他,分明話是在同言濟玄說,卻又像是在對他許諾一般。

“我會保護好他。”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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