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暗箱
#12 暗箱
破舊的鐵門被推開，響起的吱呀聲比平時稍顯急促和粗暴。
幾乎是用自殺式的飙車速度，匆忙趕回公寓的狡齧連潮濕的外套都沒脫，徑直跑到小木桌前，打開筆記本電腦。
後方，槙島踩着慢悠悠的腳步跟了進來，脫掉雨衣，掃了掃有些淩亂的發絲。
眼前，狡齧正在敲擊鍵盤，臉被屏幕遮住了一部分，即便如此，也能看得出那張臉認真到了什麽程度。
在狡齧全神貫注和電腦屏幕相面的這段時間裏，槙島只是靜靜地坐在旁邊，讀着之前沒讀完的《動物莊園》。
雖然比起這本書他更愛喬治奧威爾的《1984》，不過在等人時，讀讀新奇的革命史也別有一番樂趣。
“就是這個！”
半晌，狡齧帶着驚喜的聲音響起，成功從《動物莊園》手中奪回了槙島的注意力。
“看這裏！”
沒等槙島主動靠近自己，狡齧随手拉住槙島的手臂，将他拉了過來。
這個動作做的相當自然，以至于狡齧本人和槙島都是在動作結束後才意識到這動作發生在他們二人之間有多麽離奇。
死敵，他們兩個本來是這種關系——
生存與毀滅；殺，與被殺。
然而匪夷所思的是，現在的他們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親密的像配合了許久的搭檔，抑或是交往了多年的戀人？
聯想到這樣的比喻，槙島不由得笑了笑。
各自原本的軌道，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偏移了。而偏移的東西該不該得到修正，這個問題毫不避諱地擺在了他面前，然後，被他無視了。
“咳！”
情不自禁，狡齧清了一下嗓子。
嗓子并不癢，但狡齧需要靠這樣來使自己動搖的情緒歸位，否則恐怕在面對槙島時會顯得不自然。
拉着槙島手臂的手，沒有松開。
“你看，在這裏，有一條留言。”
槙島順着狡齧手指的方向看去，黑色留言板上顯示出的是一條看上去非常普通的留言。
留言用的是常見的字體，普通的白色，然而內容卻是——
“你，想要免罪體質嗎？”
“這是……”
看到“免罪體質”四個字的瞬間，即便是槙島，金色的眼睛也禁不住睜大了一圈。
“這是Dead Cupid的social intercourse裏面的私密版塊，就是我之前跟你說過的‘暗箱’。”
點點頭，對于狡齧跟他說過的話，槙島可是一個字都沒忘記過。
用戶名：Dead Cupid，也就是織田清也了。
“之前我一直注意的是近一個月來的留言，如果不是提到‘免罪體質’，我差點忘了，這裏……”
說着，狡齧輕輕敲了兩下屏幕。
“三個月前，Dead Cupid曾發過這樣一個帖子。”
觸摸屏幕點開帖子，槙島在看完後，一對金瞳立即流露出興致勃勃的目光。
因為，如果換成是他，在看到這樣的帖子後恐怕也會産生一些新奇的想法吧！
只不過，所謂的新奇想法并非真的是針對Dead Cupid的煩惱，而是針對某些更具挑戰性的東西。
帖子內容如下：
“我今天，殺了人……把人，一個活人，殺死了！我原本不想殺他的，不想殺……不，我原本也想殺他，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該不該死，有時覺得他該死，有時又覺得該死的那個人是我……但是，結束了，今天我終于把他殺掉了，怎麽辦？我殺了人……公安局的那幫家夥會找上我的，他們不會放過我……色相什麽的，我已經不想知道了，全完了……什麽都……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殺人好想殺人好想殺人好想殺人好想殺人好想殺人……”
而針對這一篇有些語無倫次的帖子，下面的回複則是千奇百怪。
有的人裝作好心地寫着“去自首吧！”，“找心理醫生聊聊”；而有些人則滿不在乎地寫道“這是在刷存在感麽？”，“一看就知道是說謊”，“這家夥瘋了吧”……
在林林總總的留言之中，只有一條令槙島最為在意，那就是剛剛狡齧讓他看的——
“你，想要免罪體質嗎？”
就算是玩笑，一般人恐怕也無法得知“免罪體質”這個專有名詞。不知怎麽，槙島對于這句話，産生了不可名狀的心理波動。
“如果說織田清也真的有免罪體質，應該也跟這家夥脫不開幹系。”
狡齧說着，目光落到這條回複的下方——用戶名的位置上寫着用來表示“老師”意思的四個片假名。
不是“教師”，而是“先生”的讀音。
感覺有些奇妙呢……
彎曲的手指輕抵嘴唇，狡齧的直覺告訴他，這個“老師”會是個麻煩的家夥。
“所以說你打算再去求那個高羽明一次？”
揚起視線，槙島翹着嘴角詢問，而旁邊的狡齧立即露出“別開玩笑”的表情。
“那種羅嗦的大叔還是饒了我吧！而且，要是再花掉你五百萬，我可受不了。”
“呵……放心吧，我并不需要你還錢。”
“就是因為不需要才受不了！”
聽到狡齧以斬釘截鐵的聲音這樣說，槙島覺得自己仿佛正被一匹警惕的狼盯着似的。
“欠你人情怎麽想都比還你五百萬要可怕的多。”
“原來如此，你也有覺得怕的時候啊……”
槙島笑着揶揄，在收到狡齧毫不留情的眼刀後，悻悻聳了下肩。
“那你打算怎麽做？”
“就這麽做！”
話音剛落，槙島發現狡齧拿出了移動終端，撥通了一個人的號碼。
“您好，這裏是織田清也。”
“啊，醫生，是我，水島。”
狡齧立即以符合“水島”性格的語氣和移動終端那頭的織田清也對話。
欸~居然是跟織田清也聯系……
槙島饒有興趣地看着狡齧的側臉，那張臉，在微笑，而這個笑容，毋庸置疑将溫暖的感覺傳達給了對方。
突然，心裏有點難以形容的不舒服，即便知道狡齧是在演戲，可一想到另一頭的織田清也能夠享受狡齧如此溫柔的待遇，這種不舒服就變本加厲地灼燒他的內心。
對話時間并不長，很快狡齧就關閉了移動終端，扭過頭的同時，他與槙島的視線撞了個正着。
“你怎麽了？表情有點不對勁。”
“沒什麽……”
平靜地回答完，槙島随口溜出一句：“沒想到你居然有織田清也的聯絡方式？”
“身為病人的話，這不是理所應當的麽！而且，當初讓我假扮同性戀接近織田清也的人，不正是你嗎？”
“是啊，這麽說的話的确如此，但是啊，我只是讓你接近他，可沒讓你去誘惑他。”
“誘惑？”
先是愣了一下，狡齧随後放聲大笑。
“你誤會了，我的審美還沒差到那種程度。”
站起身，他整理了一下外套，向窗外望了望。
“看來雨是停了，我們走吧！”
槙島沒有問去哪裏，因為通過剛剛狡齧和織田清也的對話他已經知曉了目的地。
“帶上我這個電燈泡真的沒問題麽？”
披上白風衣，他漫不經心地問道。
“你可不是電燈泡，不記得了嗎？我說過需要你幫忙。”
“哦？怎麽幫？”
“我負責引開織田清也的注意力，你趁機溜進他房間裏找找看有沒有關于那個神秘‘老師’的線索。”
“你的意思是讓我非法入室嗎？前任執行官先生。”
單手插進風衣口袋裏，槙島微笑。
聞言，狡齧皺皺眉，臉上掠過眨眼間的不甘。對于“前任執行官”這個稱謂他多少有些不經意的抵觸，不過很快就釋然了。雖然舍不得警察這份工作，但并不是佩戴公安局證件，拿着Dominator的人才是警察。
警察，他從來不曾放棄過。
“随便你怎麽理解，總之，這是我對你身手的一種肯定，這點不會錯。”
“那還真是謝謝。”
沒有再針對“前任”繼續譏諷，槙島轉身準備出發，就在這時，身後響起了狡齧的聲音。
“啊對了，這個給你。”
轉回身，一件黑色大衣突然扔了過來。
“嗯？”
“下過雨後天很冷，你身上那件太薄了，穿這個吧，雖然不是白色的。”
狡齧說完，迅速檢查了一遍随身攜帶的物品，先于槙島走出大門。
抱着有點沉的黑色大衣，槙島的心情說不清的複雜。
從材質上來說，這件大衣的确比他身上的風衣厚了不少，手感也柔軟，雖然顏色不太适合他但他想穿上身一定很舒服又保暖。
可是……為什麽狡齧要這麽做？
生活上看似大大咧咧的這個男人，意外的，很細心？
直到現在槙島才發現，關于狡齧的事，他其實了解的并不多。
“你這是在變相還我人情嗎？”
将黑色大衣穿在身上，他沖着站在大門口的狡齧喊道。
“快出來吧！我們現在時間緊迫……”
看了一眼表，狡齧将未完待續的話接了下去，這回才回答了槙島的問題。
“這件大衣不是人情，只是一時心血來潮。”
“心血來潮麽……”
優美的唇彎了起來，槙島覺得自己今天收獲了不少新知識，其一：狡齧慎也很體貼，其二：狡齧慎也很不坦率。
果然，只要和這個男人在一起，他的人生就不會覺得無聊，那麽今後，是不是也漸漸不會覺得孤獨了呢？
颀長纖瘦的身影終于離開了房間，後方，透過幹淨的玻璃窗，窗外，雨停了，但天卻沒有晴。
“我說，我覺得自己變得好奇怪，有時候我感覺自己根本不受控制，那個人，根本就不是我，我明明不想做那種事的，對不對？說話啊，你倒是說話啊，老師！”
移動終端那頭的男聲聽上去歇斯底裏，然而坐在布藝沙發上看書的男人卻聽得津津有味。
然而，只是聽而已，他沒有發出哪怕一個音節的聲音。
無聲，有時比有聲更令人恐懼。
人類就是這種生物，無論何時都在尋求認同感，尋求觀衆，尋求同伴……
為什麽會這樣呢？
因為人類的個體很軟弱。
沒有誰的支撐便活不下去，沒有誰的陪伴便無法組成家庭，更無法組成社會，這就是人類的群居性。
“但是……我并非你的朋友，更不是你的救星……”
合上書，男人自言自語起來，從微張的兩片唇就能看出，男人是薄情的類型。
“這個實驗體也差不多要結束了……最終，是會被獵犬逼到絕路呢？還是被自己的犯罪系數逼到絕路呢？”
無論哪個選項都只會通向“絕路”，他對于這樣的結局，感到非常愉悅。
他人的BAD ENDING就是自己的HAPPY ENDING——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兩個人類是和他相似的。
“對吧，槙島聖護……”
